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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

在这同一片苍穹之下,沐浴着出自同一轮曜日的晨光,左天行踏着钟声,在万众瞩目之中,捧着一片上好的玉圭,一步步踏上青石板铺就的石阶,走向石阶尽头的那一座白玉祭坛。

抬起的左脚就要落下的那一瞬,左天行心头一动,面上声色不动,眼波也没有丝毫晃动,但他的心神却在那一刹那间从他自己的躯壳脱离,在这时所有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注视下,不惊动任何人地往渺渺冥冥的虚空深处看了一眼。

左天行的目光直直地望入那一片气运汇聚之地,望见那片虚空中陡然显化出来的独属于杨姝的气运。

那气运确实比之左天行于前世所见所知要小得太多,甚至仅有之前的一半而已。可和杨姝她那个时候的气运比起来,现在的她的气运却更为纯粹。

纯粹的青色,漂亮得如同一湾碧潭。但那纯粹青色中透出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隐隐的生机,就仿佛那冬末春初之时被人小心捧出的种子。

左天行的左脚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他那已经脱离了自己躯壳的心神稳稳地回归躯壳之内,顺势将身体重心前移,又将右脚抬起,接着往前迈出一步。也在这同一时刻,左天行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长而清的鸾鸣。

是鸾鸣,而不是凤啼。

那鸾鸣回响在左天行耳边,也只在左天行耳边回响。

鸾鸣声声,似欢喜似释然,仿佛告别,也似乎是祝福。

左天行没有再张眼去望,但他心中明白,杨姝从此以后就只是杨家的杨姝,再不是他左天行的道侣。杨姝日后或许还会有其他的名号,甚至还会成为别人的道侣。但那个人,却绝对不可能是他。

这一日,终于到了。这一日,居然这么早到了。

左天行脚下步伐不乱,心头却有一面明镜自心海升起。明镜甫一出现,便就高高升起,将左天行此时心头纷繁错乱的种种心绪尽数封印储存,给他整理出最为适宜的心理状态。

不过一个眨眼,就已经调整过来了的左天行稍稍凝神,望见正前方石阶尽头的那一个紫石堆彻而成的祭坛。

祭坛之上,设有一祭台。祭台前早早备下三足圆口的巨鼎,巨鼎前方的小案上,同样摆放着刘封等人精心备下的灵果灵酒。再一细看,又见那灵果灵酒侧旁,还有着一个香筒,里头盛放着整整一百零八根左天行亲手掐造的线香。

净量、净栋、净罗、净尘、岑双华等持帖前来观礼的客人各按次序站立在石阶两侧,注视着左天行从石阶的另一侧走来,目不斜视地走过他们面前,向着石阶尽头那处的祭台行进。

仿佛间,他们看着这样的左天行,竟然似是看到了他们的将来。

将来,他们也会如同现在这样,看着左天行这样一步步地走过他们,迈向道途的前方......

不,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左天行,还有那个比之左天行还更出色三分的妙音净涪......

无论是道、佛、魔三大教门出身的杰出弟子,还是岑双华这样无门无派靠着某一份传承走下去的散修和家族族长们,一时间心底都是复杂难言。可现在毕竟是在天剑宗,是在左天行的这一场结婴大典上,不管他们的心情如何,也只能从他们的眼角处泄露些许,而他们面上那赞叹的笑容却仍旧面具一般,稳稳地挂在脸上。

天剑宗的人目光扫过一圈,也不知他们到底看不看得出来,面上笑容仍旧灿烂到耀眼。他们甚至挺了挺自己的脊梁,站得更直更稳。

可作为这场结婴大典上绝对主角的左天行却根本就不在意。

他捧着手上纹丝不动的玉圭,走到了石阶的尽头,踏上了祭坛。

他刚刚在巨鼎前方站定,身前初升的太阳彻底显出了身形,照耀诸天的阳光更在这一刻褪去剩余的金黄,变成更为耀眼的炽白。

也正在此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朗朗的高唱:“吉时到,请左真人奉玉圭予天。”

左天行这才再度往前迈出几步,来到祭坛前方,将他手上的这一枚玉圭放到巨鼎后头的那一座玉案上。

怒浪洞中,依靠着石壁睡得深沉的皇甫成此时陡然醒转过来。他睁着一双不见分毫睡意的眼睛,侧着耳朵倾听了一阵,在阴暗处无声地提了提唇角。而在他的心底深处,更有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在说:“开始了。”

左天行才刚将玉圭放下,就又是一声高唱传来:“请左真人拈香。”

左天行依言转身,从旁边的香筒上取出三十六根线香捧在手上。

他退回原地站定的时候,一道微风不知从何处转了过来,在左天行手上的线香绕过一圈,整整三十六道细细的烟柱直直升起。

天剑宗内各处峰头注视着这边祭坛的目光看见这般异状,或是点头轻笑,或是面有谙羡,或是面无表情,不一而足。

左天行不惊不讶,仍旧稳稳地站立当场,静默地等待着。

随后,果然就又有一道高唱声恰到好处地响起:“一拜天道,请天道见证。天剑宗明见峰陈朝真人座下弟子左天行,今已成就元婴,为天剑宗内第六百九十五位元婴真人。”

合着这一声高唱,左天行捧香三拜。

旁边观礼的人听着六百九十五这一个数字,不免又有一些心塞。算上左天行在内,现下天剑宗内可是足足有六百九十五位元婴真人。

六百九十五,光光是这样一个数字报出来,天剑宗就稳稳地压了道门各宗各派一头。

但这还不是让他们最心塞的事情。更加堵心的是,他们还记起了天剑宗内的那足有五十六位的化神真人。而除了这些个元婴化神之外,此时的天剑宗明面上还有六位合体真人和一位的渡劫真人。

六位合体真人!一位渡劫真人!

道门各宗各派,哪怕不算整个剑宗,而单只将归属于剑宗的天剑宗拎出来与别的道系相比,那也不落下风。

这是何等的可怕!

须知,在景浩界中,道门为鼎立于世的三大教门之一。而与此同时,道门之下,又分为剑、武、阵、符、术、幻六个道系。在这六个道系之中,则林立着或大或小的宗门宗派。

天剑宗仅仅是归属于剑道道系下面的一个宗派,但单就实力而言,本就已经能够硬憾道门之中的一个较为弱小的道系!

而这,还仅仅只是当下。

等到......

所有受邀而来的客人目光笔直地落在左天行的身上,看着那个天之骄子缓慢而端正地向着天穹躬身拜下去。

等到左天行真的成长起来,等到天剑宗在他的崛起下厚积薄发,这道门,这景浩界,还有谁能够挡得住他?

不,还真有一个人!

还是有一个人的!

妙音净涪!

左天行并不在意在侧旁观礼的那些个修士们想法如何,面色如何,合符规仪的三拜完毕后,他上前三步,将手上的线香稳稳地插·入巨鼎之内。

就在左天行插下线香的那一刻,明明此时大日升空,天穹万里碧霄,却在晴空之中,忽然响起三声惊雷。雷声阵阵轰隆,携着无上天威而来,震得这祭坛方圆万里的人心神不稳。

除了左天行自己外,这场上所有人全部愣怔,久久回不过神来。

左天行的结婴大典进行到了现在,每一步都明确地按着结婴大典最平常的步骤走,半点没有改动,不添也不减。也就是说,像左天行这样举办结婴大典的元婴修士,这景浩界中多不可数,可就单单只有左天行一个人,在第一拜礼祭天道的时候,就得到了天道的回应!

众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禁不住纷纷侧目看向左天行。

就是一开始带着闲逸随性的笑容平静看着这一切的净罗、净尘两人,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可他们对视了一眼后,又都放下心来了。

左天行得天道厚爱又如何?他们的净涪师弟,不,净涪师兄,如今已经是比丘,又得世尊和准提佛母两位尊者看重,真拼起来,谁怕谁?!

净罗、净尘两人因着想到了净涪,平稳心神的速度在这里的众人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但饶是他们,也没有看到在那雷声响起的时候,祭台上面色无波的左天行偏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抬头看了上方晴朗高渺的天穹一眼。

所以也就更没有人发现,左天行那时的眼睛晦暗得可怕。

那是他平生也罕见的晦暗幽深!

远比刚才的他还要恐怖。

左天行心中高悬的那一面明镜接连震动,才再一次赶在所有人察觉之前,将左天行心中升起的种种思绪再度妥善封印。

所以待到众人终于从那突兀但始终堂皇的雷声中回过神来,又一次拿着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左天行的时候,左天行已经再一次稳定了他的情绪,静默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声高唱响起。

负责唱礼的仪宾毕竟也是陈朝真人的师弟,是左天行嫡亲的师叔,修为和心性都拿得出手,这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沉定心神再一次唱道:“二拜祖师,请祖师见证。天剑宗明见锋陈朝座下弟子左天行,今已成就元婴,于宗门内开辟曜剑峰,为曜剑峰第一位峰主。”

仪宾的唱礼声落下,天地胎膜之上端坐的那位剑修睁开眼睛,垂下视线,精准地落在下方拈香而拜的左天行身上。

他没有丝毫表情的脸慢慢地升起了一个笑容,仿佛春日里破开水面浮冰的那一道暖煦和风,那一缕难得的暖意简直能让有幸看见的人心头一颤,忍不住为之触动心神。可有幸没有错过这一个笑容,又有实力、有心思没有错过这一个笑容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不过剑修也没在意。

他的双手仍旧平平稳稳地摆放在膝上,可他身后的那一个剑阵中,立于东方方位的剑器却嗡然发出一声剑鸣。这一道剑鸣既长且亮,既清又亮,轻而易举地破去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毫无阻隔地穿透天剑宗的护宗大阵,径直投落在左天行面前的祭坛上。

当剑鸣声响起,整一个天剑宗内俱是一静,竟未再有一点人声。

天剑宗内所有人,不仅仅是当下正在观望着左天行这一场结婴大典的所有人,就连那些没有资格又没有实力的天剑宗普通内门、外门、杂役弟子等,甚至就连那些被护在层层禁制之内闭关静修的弟子真人们,也都被那一声剑鸣声摄去了全部的心神,再也分心不能。

可神奇也神奇在这里!那些正在闭关静修的弟子真人们,饶是全数心神都已经被这一道剑鸣声所摄,无暇再去控制他们的真元,却也根本没有影响到他们的静修。他们体内的真元仍旧如同他们早前搬运调动的那样在体内流转,不,是比他们自己搬运的时候还要流畅自如!

当然,这样的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在他们还没有从这一声剑鸣声中醒过神来之前,是不可能被他们发现的。

不过在这天剑宗内,还是有一个人与旁人的待遇都不太一样的。

皇甫成。

此时还待在怒浪洞中的皇甫成,却根本不像别人那样迷醉沉迷,他甚至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往旁边的石壁狠狠摔过去,以抵抗脑海中那一阵阵搜刮神魂的剑鸣。

他也真的那样做了。

可是没有用。

一丁点作用都没有!

他的神魂此时简直就像是在有人拿着一根根细针毫不留情地狠扎。

如果是进入赎罪谷之前的皇甫成,他怕是直接就要痛得抱着自己的脑袋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来回打滚了。但现在,他虽然已经痛得脸色纸白,汗如雨下,却还能够稳稳地坐在原地,忍受着那一波接着一波的痛楚。

高坐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腾地睁开眼睛,并不去看怒浪洞中身体已经在痉挛的皇甫成,他只看着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的那个剑修,目光沉暗如同凝墨。可在那层凝固的黑暗表层之下,藏着的是只有寥寥几人才能看得出来的汹涌黑暗。

那汹涌的黑暗疯狂涌动,张牙舞爪地在天魔童子的眼底内无声嘶吼咆哮。

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的剑修抬起了头直直对上那一双在无尽黑暗中咆哮嘶吼的眼睛,他的目光一点不偏一点不移,但怒浪洞中的皇甫成却终于从那一种仿佛绵绵无绝的疼痛中解脱了出来。

他将身体的重心全部交给了身后的石壁,自己只能用着身体里最后的力气轻喘。他双眼涣散,身体也是一下一下地抽搐着痉挛,但他却仍旧无知无觉地沉浸在那一种从无边痛楚中挣脱出来的轻快中,无法自拔。

天魔童子眼底那张牙舞爪一样的黑雾终于老实了下来,他并不去看大难逃生甚至面带梦幻色彩的皇甫成,只是扫了那一位剑修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个剑修的身份,天魔童子对于他的动作,是半句指责都不能有。

他能指责什么呢?

那个剑修是天剑宗的祖师之一,是皇甫成现如今名正言顺的长辈。宗门长辈要教训弟子,还是一个意图叛门的弟子,谁能指责个什么?

守在景浩界天地胎膜前的那位剑修冷哼了一声,也将目光收了回来,重又闭上眼去。

这两位大能在景浩界世界之外的这一番来往争斗,景浩界中却是无一人能够察觉到。饶是分别掌控着景浩界天穹本源和暗土本源的左天行和净涪手眼通天,也无从得知这一个层面的交锋。更别说旁人。

所以景浩界内的天剑宗里,左天行的这一场结婴大典仍在继续。那些观礼的客人,也依旧在一字一字地咀嚼着大典仪宾所唱出的话句,要从那话语中品味出不太一样的味道来。

不得不说,能被各门各派挑选出来参加左天行这一场结婴大典的弟子,都是门中备受关注有着一定局势敏感度的佼佼者。

纵然远远不及净涪和左天行两人,但和旁的人比起来,这些人真的就要好上太多了。所以,他们也确实体会出了些什么。

譬如,左天行于天剑宗内开辟出一个独立的峰头,真正成为一峰之主。曜剑峰第一任峰主,那可是明确无误的曜剑峰开山祖师!更甚至,等到左天行真正成长起来,再加上一点点机缘,他完全可以自开一脉。

自开一脉,真要那么简单的话,天剑宗那么多的元婴、化神、合体甚至是渡劫大能,天剑宗现在又怎么会只有那么百数不到的峰头?

但凡修行到一定境界,哪个修士又真的对自己的道途没有野心?谁又真的不愿意看着自己的道统发扬光大?那不仅仅是扬名立万的问题,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长存!

可正如这世界上多如繁星的树木一样,树大分枝没错,但如果分出去的枝干太多,不仅无法反馈树木主干,就连树木的各个枝干也都备受影响。所以这景浩界里的诸多门派,不仅仅是天剑宗,都在有意无意地限制着支脉的开辟和发展。提升开辟宗内山头、峰脉的难度和限制,就是这一种心思谋算的体现。

也仅仅是之一。

可是现在,在左天行的这一场结婴大典之上,天剑宗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宣告整个景浩界,左天行开辟了一个峰头。那个甚至已经上了天剑宗宗内支脉名录的峰头,名叫曜剑峰。

净罗、净尘这时候却忽然收回了视线,师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刚刚撞上,便又齐齐笑了起来。

天剑宗的左天行有了曜剑峰,也不知道寺里的诸位师长们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异想天开地也要给净涪师兄挑一个地方,开一座山寺?

最好不要!

净涪师兄本来在寺里的时候就经常闭关,现在也还不在寺里。倘若净涪师兄再另有一座山寺,想来他在寺里待的时间就更短了。

如果净涪现在真的需要一座山寺,又或者想要拥有一座属于他自己的山寺,净罗、净尘等人自然是不可能为了自己的这些个小心思阻拦净涪。实在是他们觉得,净涪此时也真的不适合打理一座初开的山寺。

净涪修为、实力、名气具足,任是一座初开的没有多少声名的山寺,有了净涪坐镇,也必与其他各寺不同。可就净涪目前的情况而言,真要打理这么一座山寺,又未免太过损耗他的精力。

山寺于净涪师兄而言,想来也是必需的,但目前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净罗、净尘两人一念间的事情而已,仅仅是一息不到的工夫,这样的念头就被他们放下了。

山寺要不要给净涪,什么时候给,寺里的各位师长们心里必定有数,净涪师兄自己也自有计较,完全不用净罗、净尘来操心。

事实上,哪怕净罗、净尘两人已经妙音寺里难得的与净涪相熟的同辈弟子了,他们也不曾真正的了解净涪。

山寺,净涪根本不想要。他想要的,是妙音。

是整一个妙音寺!

但他这个所谓的要,又并不是想要像他上辈子那样将整个天魔宗乃至整个魔门尽握我手的野心和拥有。

从生死轮回中转过一遭品味过真正的绝望和无力的净涪,比起当年那个掌控整个魔门的皇甫成而言,少了几分对权势的野心,而多了几分对实力的渴望。

当年的皇甫成也深知实力的重要,也在如饥似渴地吞食着每一个能够增强他实力的机会,但不可否认,出身皇族,从小接受北淮国皇室教育的他,对着权势也有类似的渴望。

实力和权势,他哪一个都不想错过。所以他就哪个都没有放过。他贪婪地渴望,妄想地奢求,而他的天资和勤奋,最终也成全了他。实力、权势,都被他紧紧地拽在手里。

偌大一个景浩界中,有且只有左天行一人能与他抗衡。

直到......

直到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夺舍。

那一场无妄之灾,足以令当时的皇甫成真正的明白,所谓权势,从来都只是锦上添花。真正能够护持己身,震慑旁人的,唯有实力。

只有实力!

所以,净涪想要妙音,绝不是想要成为妙音寺的掌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