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伯爵才刚一见面,竟称呼另一位伯爵为“姐姐”!这也太不矜持了!
格特鲁德的思绪在一瞬间陷入混乱。
不过贵为伯爵居然才刚满16岁(莱塔尼亚法定成年标准,实际上吉奥已经18岁了),年纪轻轻就有一支千人乐团随行,他的背景果真不简单。
“恭敬不如从命,吉奥先生,咳……吉奥。”
格特鲁德心中思索,嘴上顺着吉奥的话接了上去,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并不排斥这违反贵族礼仪的称呼。
吉奥拉开椅子,与格特鲁德同一时刻端正坐姿,另一侧的房间打开,侍从推着餐车,餐盘依次摆在两人眼前,餐盖打开,侍从又推着餐车,悄然离去。
刚从猎场猎杀的瘤兽肉排,淋漓的酱汁连成一条细丝,格特鲁德的餐叉按在肉排一端,餐刀细致地切着。
想到不久前找她抱怨的弗朗茨,格特鲁德眼神飘忽。
吉奥的餐叉按下,细长的刀迅捷一划,肉排紧接着送入口中。
虽说弗朗茨刻意强调会自己解决,但她为了今天准备了多年,机缘巧合下才拿到这次机会,怎么能让他自己去把握?
刃下白线突显,蛋白质纤维被精准切开,油脂的香气自切口处晕出,随着黏连的酱丝一同断开。
要用什么去交换夕照区去施彤领的名额?我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肉排的量还是太少了,不过毕竟是为了尝两、三口的新鲜,吉奥开始用餐叉挑动解腻用的小番茄。
用维谢海姆的工厂,又或者是地块吗?
吉奥向侍从打出手势,侍从很快送来一份切好的奶酪派,并迅速收走盛放瘤兽肉排的餐盘,中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犹如林中拂面的微风。
维谢海姆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移动城市,没有特殊的政治或地理优势,更别提这种条件对自己损耗颇大,一定会引起对方怀疑。
吉奥不禁惊叹侍从的专业,然后手腕舞动,刀叉如尺笔,在奶酪派上顺畅漂移,优雅地处理掉了这份热量怪物。
如果向高庭区为观赏夕照区告别音乐会的其他伯爵交换一份名额呢?
吉奥再度示意不远处观察的侍从,指骨刚猛有力:快!再给表演一下!
不行,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我还有什么可以去交换的?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突兀响起,侍从打一激灵,赶忙用静步开溜。
格特鲁德猛然回神,不知不觉间,餐刀已经她的操纵下穿过瘤兽排,抓挠在光洁如镜的餐盘上!
格特鲁德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张的脸庞沾染上羞躁的红润,但她的视线只一瞄,百般思绪便于顷刻间僵住。
这吉奥怎么都吃到餐后甜点了!?
吉奥本就因格特鲁德引出的大动静搁噔小心脏,注意到她的视线后,青年才俊的冷汗更是如雨般汇股而下。
望着吉奥因尴尬而不自然的笑,格特鲁德觉察出笑意中的真情实绪,只好在心中感慨:到底是刚成年不久的小孩子……等一下,刚成年?
格特鲁德突然笑着提议道:“既然吉奥已经吃完,就陪我到外面消消食吧。”
见格特鲁德给了台阶下,吉奥赶忙顺手接过:“当然可以,格特鲁德姐姐是要去参加晚宴吗?”
格特鲁德摇头否认:“今晚我没有额外的行程,只是从高塔到施坦特街尽头散散步。”
吉奥随意地点头应付一声,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根据萨利亚的地图,施坦特尽头貌似是全维谢海姆规格最高的情侣旅馆啊!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想法刚一冒头就被一拳砸下。
吉奥啊吉奥,你难道忘记杰斯顿老师的教导了吗!?
不要胡思乱想,这很没有礼貌的!
“大抵是我想岔了吧。”吉奥这么想着,抬眼看向格特鲁德,却见格特鲁德双眼隐约闭合,弯成了月牙状。
吉奥不禁心虚地问:“格特鲁德姐姐吃完了吗?”
“呵呵呵~”格特鲁德嘴角翘起,笑吟吟地回答,“姐姐最近在减肥呢!毕竟女人总是要保持良好的身材的,不是吗?”
说完她还挺了挺胸口,左手调整领节,右手却悄悄松下衣领。
不是?!姐们,这么拼命的吗!?
吉奥近乎能够确定,面前这女人绝对在点他!
将吉奥的表情从头读到尾的格特鲁德在心底满意一笑,施施然站起身来,不急不躁地踱步到门前,抬手拉开,向后轻微偏头:“吉奥,我们走吧。”
吉奥呆愣地回道:“马上。”
听到回复,格德鲁德拐过房门,在长廊中央收起嘴角,眉眼间的些许妩媚散去,与之相对的,格特鲁德眼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而在会客室内,吉奥立刻抖落出藏匿于衣袖的指挥棒型施术单元,轻点浑噩的脑袋,那一刹那,额间迸发出柔和的鳞光。
繁杂的思绪在法术作用下舒展自身,情感那跳舞的谱线也在光芒安抚中渐趋于平稳。
能量流动于大脑的每一根血管,停留在神经网络的每一条神经元中——光的浪潮洗涤灵魂,吉奥由此找回自己的理性。
等到格特鲁德在高塔外再见到吉奥时,他平稳的呼吸和眉间闪烁的理性光辉使格特鲁德暗暗惊讶。
吉奥紧紧跟在格特鲁德身后,心中自省的同时,脑海中的思绪也在平稳流动着。
吉奥早就看出格特鲁德对他别有所求,多半是名额的事,想要让他把名额转给那两位便宜亲戚身上。
但他实在没想到,格特鲁德居然想用自己的身体作交换!
身份,钱财,土地……为什么偏偏将身体用作筹码?
常理上讲,身份越高的人越自尊,格特鲁德的伯爵身份从地位上讲,已然是真正的实权贵族!
可即便如此,她却仍选择出卖身体。
她难道有心理疾病吗?
吉奥的其中一条思绪乍现,它纠缠着,蔓延着,与另两条思绪相连——[巫王残党][失眠症]。
吉奥眸光闪动,心中已有了主意,他快步向前,转头对落在身后的格特鲁德提议:“格特鲁德姐姐,我对这片街区的店面还算了解,可以让我来领路吗?”
格特鲁德略微愣神,随口答应:“当然可以了。”
格特鲁德说完才回过神,她望着吉奥宽大的绸布下尚显年轻的双肩,在心中暗叹麻烦的同时,也不禁对自己多加责怪。
格特鲁德深吸口气,攥了攥拳,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待吉奥心态平稳后,再一次紧张的反倒是她了。
走在前头的吉奥把萨利亚记录的情报在脑中一一捋平,施坦特街的地形图跃然纸上。
那大抵是萨利亚在宪兵队驻地里素描的音乐会活动举办计划图,施坦特街本没有不“高雅”的店面,但在音乐会举办期间,这里也被允许开设流动摊面。
只需整一点有格调的行头,这些不和谐音也能混进崔林特尔梅庆典的前奏里。
随手规定好路线,吉奥领着格特鲁德停在一家临时店铺前,点了块95杜卡特的老瘤奶蜂蜜面包,借着活动便利免费取走柜台前的其中一件手工玩具。
格特鲁德瞧着吉奥手中酷似巫王面具的白纸,奇怪地问道:“没想到你会喜欢这些玩具。”
吉奥笑笑,他先把冒着热气的白面包塞进“小方块”,才得意地回答说:“不,格特鲁德姐姐,是想和你玩一玩家乡的小游戏。”
“什么样的游戏?”格特鲁德也被吉奥引出了兴致。
上钩了~
年轻的莱塔尼亚皇帝暗笑。
“是接故事哦~”吉奥介绍道,“我来讲一段故事,格特鲁德姐姐接上,之后我再接,循环往复,直至有人讲得太短或者讲不出来。”
“啪!”
吉奥口中发出拟声词,紧接着又晃了晃手中的巫王面具贴纸:“这张纸就要贴到他脸上画源石虫啦!”
“真可爱。”
格特鲁德不疑有它,一口答应下来。
“那好,格特鲁德姐姐听好了,我要开始讲喽~”
吉奥轻哼两声,为一段小小的故事开了头:“这段故事发生在一位伯爵的家庭,那是个了不得的家庭。
家庭中的父亲,伯爵大人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巫王的赏识,从此他平步青云,就连巫王的使者也不得不在伯爵塔下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吉奥停下了,一同停下的,还有格特鲁德的呼吸,两颗心脏在跳动,一盏长杆熄了灯。
昏暗的月光下,似是渺远低沉的叹息,格特鲁德垂着脑袋,面容模糊不清。
耳朵立起又垂下,微不可查的笑又随着呼吸跃了一秒:“故事的主角是伯爵大人的小女儿,她在出生时有一位兄长,生活幸福美满,但故事必须要有波折,所以她的生活在她九岁时发生了变化。
九月革命后,巫王被双子女皇斩下高塔,但伯爵大人不愿失去他的权力,他联系了巫王残党。
但在那之前,选帝候就因他过去冒犯他的态度将他处死,并伪装成自杀,两座城市失掉了。”
吉奥若有所思,见格特鲁德沉寂下来,便缓缓接上:“小女儿的兄长成了新的伯爵,他害怕双子女皇和选帝候,于是他响应双子女皇的号召,设立了感染者社区。
但巫王残党又找上了他,在他们的威逼下,胆小的伯爵疏远了女皇的使者,喜怒无常的态度甚至于被谣传为精神病。”
格特鲁德继续:“伯爵的行为引起双方的厌恶,小女儿害怕受到牵连,在某一天晚上,她毒死了兄长,她成了新的伯爵。
在巫王残党的威胁下,才十一岁的伯爵生活在恐惧中,以至于患上严重的失眠症,而这一切,终于在遇到一位音乐家后改变了。”
格特鲁德又停下,吉奥再接:“音乐家是个感染者,但却乐观勇敢,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的伯爵喜欢他的音乐,见他靠匿名的曲谱度日,便主动资助他,宣传他的曲子。
音乐家才华横溢,哪怕他是个感染者,拜访者仍络绎不绝,直到他因挚友死亡闭门谢客为止。
但福祸相依,挚友的死让他作出极精彩的乐曲,伯爵一如既往的想要宣传,但却被狠狠骂了一通,一气之下,两人至此不相往来。”
吉奥突然问道:“如果伯爵一同与音乐家悲痛,或许他们会成为新的挚友呢?”
“不可能了。”格特鲁德惨笑着,“伯爵有比感染者更根深蒂固的标志,怎会有如果可谈?”
吉奥没有回答,暖昧的灯光打在两人脸上,他们的面容平静得像块冰。
最后是吉奥先开口:“我乏了,格特鲁德姐姐,请代我告诉车尔尼先生,我们不能在明早六点钟到他家了。”
不等格特鲁德惊讶,画着源石虫的纸面具就拍在她额间,吉奥带着笑声逐渐远去了。
格特鲁德的手突然一沉,她拽下纸面具,白面包和卷心菜的香气扑鼻。
身旁的阴影走出一位侍从:“伯爵大人,您还好吗?车已经备好了。”
“呵,我很好,接下来听我说。”
【血中的恶疾隐伏,款款招来蔓延的死亡。】
【虫自阴暗中涌出,肆意喷吐毁灭的前奏。】
【越过高高的山岗,恶魔踏入黄昏的中央。】
【终曲的合奏消散,灾祸带走最后的阳光。】
格特鲁德命令道:“散布出去,以巫王预言的名义。”
侍从领命退下,伯爵默默看着手中的袋子,最后垂眸轻叹。
你为什么都知道?
……
“听着,我必须要回崔林特尔梅,这里都交给你了。”
“你把他引到这来,现在你又想走!?”
小巷中,青年与老人交谈着。
“我见到了巫王的子嗣,他们两个之外的人,在我们监视之外!”青年低吼道。
老人沉默,青年轻声道歉:“我今晚就走,如果我回来时你还活着,我们再喝一杯咖啡,我请你。”
……
“走了呀。”
紧闭的咖啡馆前,吉奥嚼着油煎腊肠,咕囔了一句,转身隐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