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二十年，八月初九，宜嫁娶。
是日天高云淡，鸿雁高飞，安京城的几条主街上人头攒动，景王娶妻，楚侯嫁女，百姓们奔走相告，都想去沾沾喜气。
“我听说啊，景王去楚家提亲时，沉甸甸的聘礼足足有一百多担，楚家庭院都快摆不下了。”
“说是女方的嫁妆也十分丰厚，铺展开都望不到头，楚侯一家是真把这养女当亲闺女啊。”
李南絮晌午的时候便领着迎亲队伍和花轿出了府，景王府与楚宅只隔了两坊，他到的时候时辰尚早。
两人的婚期虽然定得仓促，但林氏是个讲究体面的，极早就在做准备，是故府上虽忙乱，但什么都不缺。
唯一遗憾的是，楚家的父子都有军令在身，没法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国事当前，山河无恙才能烟火寻常。
好在还有一人可以使唤，林氏顿了顿，看向程岁安：“你小时候我是抱过的，你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婶娘，今日你妹妹出嫁，你可别再板着张脸了，笑起来，一会儿好好考验一番新郎官。”
程岁安生平第一回那么听话，伸手点着自己的唇角，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
林氏看过后很是欣慰，而后健步如飞地又行到了轻影的房中，开始给轻影梳头。
“以后进了王府，偶尔还是要收敛收敛肆意的性子，景王虽不拘着你，但毕竟是嫁入皇家，规矩多。”林氏语重心长叮嘱道。
“好。”轻影乖顺应下。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梳好头，簪好头冠，常欢又侍奉她换上了层叠繁复的大婚礼服。
婚服为绿，霞帔正红，其上金绣彩蝶栩栩如生，加之瑜玉双佩点缀，显得格外华贵雅致。
皇室派来的迎亲女长辈是顾相家的夫人，儿女双全，和蔼温善，此时也是着一身礼衣钿钗，笑盈盈地上前来唤，吉时已到，景王已经执雁来迎亲了。
“我楚家的姑娘哪那么容易娶？”林氏对门外的安嬷嬷道：“去找程岁安，堵他一堵。”
程岁安哪里会堵门，于是，楚宅前冲出了一帮小孩，成群结队地涌到了李南絮的高头大马前，要钱的要钱，讨饼的讨饼，还不忘围着他蹦蹦跳跳，说新娘子想听他作诗。
轻影是喜欢诗词的人？
李南絮不禁失笑，但还是耐心十足地让沐凡给孩子们送了铜钱和喜饼，又很是配合地做了两首诗。
“轻纱薄雾问红颜，月下佳人笑靥妍，银河迢迢鹊桥起，世世相守不离弦……”
然而，还没完，好不容易进了大门，顾彦椿临阵倒戈，站在了程岁安身旁，嚷嚷着让李南絮对对子，对不工整不行，对得不文雅不行，稀奇古怪的题目答了一箩筐后，终极绝杀——当场作一幅新娘子着红装的画。
李南絮饮了一口茶，拿起画笔，在素净的宣纸上细致描摹起来，轻影那明丽的脸也愈发生动，他笔下的她，似天上的仙子，嫣红的素纱红衣随风摇曳，即便头顶有风霜，身姿依旧坚韧有力。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日暮，画在传阅间被送入轻影手中。
“小姐，可好？”常欢在一旁小声问道。
“他笔下的画，自是极好。”轻影答。
“那景王便算过了关，时辰也不早了，姑娘，该出发了。”顾夫人提醒道。
“嗯。”轻影颔首起身。
林氏看着盛装打扮的轻影，忍不住掐着帕子抹了一把泪，从前总是催着她赶紧嫁人，眼下真要嫁了，心中又空落落的：“照顾好自己，有难处记得告诉母亲，跟你兄长说也成，当然，母亲只愿你岁岁如意，再无风浪。”
轻影眼角有些发酸，这些年她虽没有亲生父母照拂，但楚家父母从未亏待于她，从前她觉得林氏或对自己不喜，对自己总是训斥多于温言软语，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的心胸狭隘了。
“女儿记得了，多谢母亲。”她提着裙摆跪地，给林氏磕了一个头。
出门之时，天色已暗，轻影一手举着喜扇，在满屋亲朋好友的簇拥下迈上了花轿。
队伍启程后，轻影才稍微放松了一会儿双肩，将轿帘拨开一指缝隙，朝外望了一眼。
迎亲队伍延展数里，道旁火杖通明，翘首看热闹的百姓无不流露出艳羡之色。她抿唇笑了笑，刚要撂下帘子，却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着素衣襕衫的男子，他的身形如松，立在嘈杂声中，夕影映在他的眉眼，他似乎在笑，目送着她。
那个人她很熟悉，曾是她欣赏之人。
她暗暗呼出一口气。
景王府很快就到了，府上宾客们已经坐满，她被牵引着进了正堂，在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礼在拜堂后算是成了大半，府上随之开了席，伴着月色和烛火，一派觥筹交错。
新房设在后东阁的橙园里，穿过一道铺满花瓣的游廊，再过半月石门，迎面便是一个翻新的雅致院落，亭台阁榭，处处假山流水，是他们日后起居之地。
婚房的案上摆着金盘金壶，一对卺爵，烛台上红烛燃烧，将整个房间都映得红橙橙的。
她在床榻上坐了片刻，想着李南絮还得去招呼前院的宾客，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索性放下了喜扇，让常欢给她找了些吃的。
“小姐小姐，快遮上，遮上，殿下过来了。”常欢在门口焦急道。
轻影一口栗子酥还没吃完，闻声险些呛住，忙又捞起扇子，抹了抹嘴角。
到底是新婚之日，彼此都颇为重视，加之德高望重的顾夫人就跟在李南絮身侧，她不想显得太没分寸，闹出笑话。
“该饮合卺酒了。”顾夫人笑着提醒道，亲手给二人送上了卺爵。
轻影和李南絮接过，手中的金葫芦有红绳相连，两人又靠近几步，这才环过对方的手臂，将醇香的酒液送入唇中。
“还有最后一礼，却扇，不过这一礼得殿下和王妃自己来行了，民妇就先退下了。”言罢，顾夫人带着婢女们有序出了房间。
随着门“嘎吱”一声合上，轻影微微垂眼，盯着扇下露出的一块空隙，看到一截红色的衣摆如浪花朝自己靠近。
不知怎的，分明跟李南絮那么熟了，她还是会止不住手心冒汗。直至李南絮坐在自己身旁，她甚至紧张得都没察觉到有什么动作，只觉眼前光线一亮，他那张俊朗的脸便闯进了自己的视野。
她看着他，脱口而出：“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