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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政府的那辆小车把我们送到省城已经是下午,在那个欧式建筑风格的火车站前,我们留下了一张合影。拿着大包小包,被拥挤的人流挤着进了火车站。当时有句话,叫三六九往外走,我们出发的日子正好是正月十三,第一代农民工为了追求幸福生活,开始了背井离乡,踏上了远征北上广深的行程。

我扛着自己的包,李剑锋让孙友福拿着他的包,他拿着赵文静的包。去往上海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当时的火车票非常难买,如果不是交通局的人出面协调,我们连这4张火车票也无法搞定。

等到下午5点,我们终于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从拥挤的车站到拥挤的车厢,一路上基本是被推着走。赵文静像是一个误入狼群的小羊,毫无招架之力,李剑锋的保护欲在这个时候被充分激发,他紧紧拉着赵文静的袖口,生怕一松手,赵文静就会被人流挤到其他地方。他还是保持了自己的绅士风度,并不是去拉赵文静的手,而是衣服的袖口。

终于到了车厢之上,好在我们都有一个位置可以坐,只是并不在一起,四个位置中,只有两个位置是挨着的。我觉得李剑锋和我们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脸皮厚,看四张票不在一起,他没有犹豫,选择和赵文静坐在了一起。而赵文静显然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整个火车车厢里,嘈杂的声音之下也多是大老爷们的声音,女同志的数量非常少,漂亮的女同志就她一个,赵文静的眼神之中也流露出求保护的神情!

我和孙友福的位置虽然没有挨着,但是也算两对面,李剑锋和赵文静的位置,则在我们身后。坐在了位置上,总算可以松上一口气。等着火车开动,夕阳西下,夜幕即将笼罩这份热土,依稀还能辨识出风景的轮廓。孙友福看我们都已经坐定,就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吃的。毕竟那个点确实有些饿了,这是老家做的菜包。孙主任说,朝阳,吃,这个是昨天才包出来的,不是年前包的。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到李剑锋那里,拿了几个给李剑锋和赵文静。

等到深夜,车厢的说话声已经渐渐变淡了,但呼噜声是此起彼伏,没有晓阳的夜难以入眠,又在想到了上海,我们如何面对战友所讲的职业经理人!中途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赵文静已经倚靠在李剑锋的肩膀上,看得出来她睡得很甜,李剑锋被压得很累。李剑锋看到我,倒有了一副羞愧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见李剑锋有些不好意思,我给李剑锋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人的感情真的是一件奇怪的东西,只要对上了眼,感情可以急剧升温,如果自由发展,它会很快的沸腾。

李剑锋和赵文静应该是心情愉悦的,在这个处处提改革喊开放的时代背景下,男女交往已经不像我和晓阳三年前谈恋爱那样的保守。我和孙友福的心情都略显沉重,他是招商专班的工作组组长,我是主要的对接人,想着邓叔叔的拜托,想着钟毅书记说的保重,想着县委大院的干部和家属们给我们送别壮行,我又回忆起了当年似曾相识的画面,我们师奉命南下,驻地的老百姓在主干道一直把我们送到火车站,他们目光沉重,我们视死如归。不成功便成仁!

在火车上慢慢地煎熬,中途还换乘了一次车,终于在正月十五的下午到达了上海的火车站。和战友已经提前说好了时间,我们拿着大包小包出了车站。两天的车程,腰酸腿疼,两天的车程,颓废憔悴。

战友举着高高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我的名字李朝阳!我快行几步,与战友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们两个用力地拍打着对方,和这个一起在猫耳洞蹲了三个月的兄弟,我们没有过多的客套,战友比前两年更显富态,身体已经有些走了样。

我给战友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这次招商的专班组长,外经委主任孙友福,这位是我们安平的赵乡长,这位是我们柳集的李乡长。晓阳说的,人在外面一定要自己抬举自己,什么正的副的,都是正的。战友依次与大家握了手。战友说,我们先去酒店把行李放下,然后到南京路逛一逛,吃了晚饭,晚上的时候,带你们去看黄浦江。

坐了两天的火车,实在是无比的倦怠,回头看了看上海站三个红色的大字,上面写着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万岁的标语十分醒目。两辆崭新的奔驰轿车,彰显了战友非同一般的实力,战友说出这一辆车的金额时,我们几个吃惊的表情我现在都记得。

车辆穿行在大街上,我们第一次看到了人流和车流,看到了遍地的高楼建筑,看到了排队上公交的人群,看到了外滩繁荣的景象,看到了苏州河。在酒店里,战友第一次让我们喝到了8元一瓶的茅台酒,吃上了红烧肉、白斩鸡、水晶虾仁和八宝虾。

战友的热情让我们几个似乎有些得意忘形,我们都以为战友开的车加起来都是天文数字,这些钱拿到我们当地,就已经可以开好几家乡镇企业了。战友又这么热情,这投资的事对我们来讲是天大的事,但对别人来讲,也就是九牛一毛。

晚上结束,酒足饭饱,战友说明天九点来接我们。这里离外滩不远,我们可以随处转转。我们告别了战友,剑锋和文静都说,朝阳,真有你的,咱这功立得也太简单了,这投资设厂,对你战友的实力来讲,应当是非常的轻松了。

我喝了酒,也有些飘了,说道,看样子应该问题不大,毕竟人家这么热情。

孙友福站在江边,吹着江风,看着得意忘形的我们几个,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你们几个都有些盲目地乐观。这家林虽然是对我们热情招待,好酒好菜好玩的带我们体验,但是他今天全程没有说一句投资的事,这吃喝住行是人家的待客之道,但是这投资的事,我看家林做不了主。为什么孙友福能够成为组长,邓叔叔没有看错人,他表现出了我们那个年代年轻人不应该有的成熟与稳重,冷静与淡定。

第二天,我们下了楼,孙友福问服务人员,这酒店一晚上多少钱,服务员说是7元一晚,我们4个房间,一天就是28元。28元住一晚,就连一向阔绰的李剑锋都十分吃惊。这次我们来,县里给我们批了500元的活动经费,马书记临行的时候给我塞了200元。还语重心长地嘱咐我,钱要先花县里的,毕竟县里财大气粗,县里的钱不够了再拿出来应急,这200元是乡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服务员自然是善于察言观色,说道,战友已经预支了2天的房费,不需要我们出钱。李剑锋说道:我们不是怕出钱,只是觉得一人住一间浪费了,这床这么大,完全可以两人住一间。

服务员说道:“先生,不是夫妻是不能住一间的。”

文静听到这,红着脸低着头走开了,李剑锋才意识到这话冒犯了女同志,忙追了出去向赵文静去解释去了。

等到了时间,门口又出现了昨天的那辆奔驰,我们就走了过去,原本以为是战友,没想到只有开车的师傅在。师傅很有礼貌,说家林副总临时有安排,今天就不陪我们了,直接带我们去公司。

我们一行上了车,这奔驰坐起来自然是十分的舒适,这车应该是往外走,看着城市的繁华,走得远了,也看到了城市落寞的一面,不少老旧的楼房,显得破败拥挤,看来,不是任何地方全部都是光鲜亮丽的一面,在我们不常见的角落里,也有人间疾苦。

走到了一家工厂,门口的金属大字十分耀眼,环美发业公司。保安开了门,一座气派的办公大楼出现在眼前,蓝色玻璃幕墙的办公楼显得十分高端。办公楼的背后则是一处处车间。驾驶员将车停到公司办公大楼门口,没有看到任何人迎接,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我们四个西装革履,又像四个摸不着头脑的孤儿一般在这门口孤零零地站着,等了七八分钟,也看不出有什么人要来接待我们。孙友福悄悄地说,别看没人来,说不定玻璃后面全是眼睛在盯着我们,大家淡定,稳住,从昨天家林的招待来看,人家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咱们不要乱了阵脚,就在这等。

直到过了有半小时,办公楼里才传出来高跟鞋的声音,一位衣着靓丽,打扮时尚的美女过来和我们打了招呼。

请问哪位是李朝阳先生。李先生您好,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总经理刚才接待重要客商,家林副总临时去外地出差让你们久等了,现在我们总经理说,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接待你们,说你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先回去吧。

李剑锋听到之后,直接反问道:“你说啥?先回去吧!同志,我们来了面还没见到,就让我们回去,我们回哪里去?”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邓叔叔说的,每逢大事,要有静气,我想到了假如是晓阳或者李叔,他们会怎么办,我快速回忆着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一切,战友为什么不提招商,既然说让我们回去,又为何派个车来接我们?

我忙拉了拉李剑锋,给他示意不要激动。我说道:同志,我们是和你们经理约好了的,现在忙没关系,我们就在这等,等他忙完了我们再去。

迎宾小姐看我们这样说,也没有说什么,转头也就走了。孙友福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拍了拍李剑锋的肩膀,说道,咱们千里迢迢地来了,如果连人都没有本事见到,那咱们四个,也不用回去了。

赵文静问我,姐夫,你真的约好了?

我果断地说:约好了,要不人家大老远地把我们接过来干什么?对,这事不能泄气,等一等算个啥,当年在前线,我们躲在猫耳洞里,白天连头也不敢露,晚上上个厕所都提心吊胆。那时候就天天等,天天盼,就想着咱们的国家,啥时候能强大起来,把飞机、大炮都给咱整过来,对着对面的山头来上几次的火力覆盖,那个等才难熬呦。

眼看着已经到了十一点,这礼宾小姐进去就没有出来,李剑锋问道,要不咱们到里面找一找?

孙友福思索了一下说:剑锋,我们找不到一个躲起来的人,没事,就在这等,上午不行还有下午,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县里批了咱500元,我媳妇临走给了我二百块钱,咱们这700元,就是啃馒头喝凉水也能撑上半年。

赵文静说,我这还有三百多,要留出几十给家里人捎点东西,其他的可以全买馒头。李剑锋也摸了摸口袋,说自己也有二三百。说完,他们都看向我,那意思是你这个县长女婿,不可能一分钱没有吧。我看他们的眼神,又好笑又好气,我说,咱都有一千多了,都可以在这开个馒头铺了。

李剑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说道:“李朝阳,老实交代,晓阳给了你多少钱”?

我笑着说道:“晓阳说了,跟着李剑锋,不用我们自己出钱。”

李剑锋这就要走上来,孙友福说道,别闹别闹,稳重一点,玻璃背后肯定有人看着。我也说道:“我身上有四百多,够咱们啃馒头的。

眼看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大楼里不时有人出来,但多数对我们都置之不理,偶尔有几个看我们一眼,也是一脸同情。站了一上午,实在是又渴又饿。李剑锋说道,等到现在,实在是有些饿了,咱们要不要出去找个地方,把饭吃了?”

孙友福说道:“不行,万一人家真的在忙,这会刚刚忙完,那咱们就错过机会了,我包里有菜包,大家分一分,找个没人的地方,轮流猫着吃了”!

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兜,孙友福打开小布兜,里面还剩四五个已经挤到变了形的菜包,说着拿出来一个,细看之下有的地方已经长了绿色的斑点。

赵文静一脸嫌弃,说道:“孙主任,咱吃这个?”

李剑锋也说道:“这玩意,狗都不吃,我宁愿饿着”。

孙友福说道:来的时候好好的,估计是在这里面捂着发了霉,你俩还别挑,这以前发了霉的东西,我们把皮揭了,一样地吃。孙友福此话不假,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自己背着一周的馒头,冬天的时候还好,夏天的时候,经常长霉菌,这东西偶尔吃上一两次,没有关系。

我拿了一个菜包,说道:“这可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是馒头长毛,现在是菜包长毛,你俩不吃还是不够饿”。

我和孙友福,一人拿了一个菜包子,背着人就揭了皮,三五两口就塞到了嘴里,孙友福又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搪瓷缸,说道,我去里面接点水。不一会就出来了说道:里面几个办公室都没人,估计是下班吃饭去了,我在厕所接的凉水,我已经喝了,你们谁喝?说着把搪瓷缸子递了过来。李剑锋和赵文静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渴不饿。我说:“孙主任,别拿着你的缸子给我们客气了,我自己去里面喝”。到了厕所,打开自来水,洗了洗手,用双手接了水,胡乱喝了几口。

一会,那个迎宾小姐又出来了,说,董事长交代,我们还有两个人没有吃午饭?带我们去吃午饭!

我们几个相互看了一眼,都意味深长,看来,这孙友福猜得没错,玻璃幕墙的背后,有人时不时地在观察着我们。

到了公司的食堂,里面人头攒动,但大家都很安静,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看着满身西装的我们几个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我们被引进了包间,只见里面已经有一位我和父辈年龄不差的人,这人穿得干净,皮肤黝黑,和我们老家的农民并无差异,但眉宇之间和家林有些相像。

见我们进来,这人笑呵呵地说道,欢迎欢迎,你们那位是朝阳同志,我自然上前一步,说道,“您好叔叔、我叫李朝阳”。这人说道,“你喊我叔叔没错,我是虞家林的父亲,也是公司的老板,他们都喊我董事长”。我们实在都没有想到,这位其貌不扬的长者就是这份美发业的掌舵者。

虞叔叔招呼我们坐下:笑着说道,怎么样,这发了霉的包子不好吃吧?今天呀不是故意冷落你们,这家企业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不容易。当年别说发了霉的包子,就是生了虫子的馒头我也啃过。现在企业大了,我这人没有文化,既不会管也管不了,就委托给了专业团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嘛。现在这家企业我和家林都不插手具体的经营性业务,已经全权委托给职业经理了,这也是改革开放,我们学习的西方经验。你们来招商,我内心是持欢迎态度的,因为我们企业也有扩张的需要,但是这能不能成,你们要和总经理去谈,到时候他会评估选择哪个地方建设分厂对我们企业发展更有利,毕竟他要对我们全厂三千职工负责。

所以,你们也别对咱们吃了一顿饭,就能干成什么事抱有希望,我今天招待你们,是因为你们是家林的战友和朋友,和业务没有关系,这是两码事,我这人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你们几个孩子,也别见怪。这顿饭,全程没有聊业务,只是虞叔叔聊他的创业经历 ,他从走村入户的收头发,到偷偷摸摸地干家庭小作坊,到现在成为国内一流的发制品企业的艰辛历程。吃了午饭,虞叔叔说下午还有安排,就不再陪我们。

说着迎宾小姐就带我们参观企业,这美女应当是专门的迎宾人员,带着我们先是看了企业发展历程,又到车间参观,通过介绍,我们知道了家林的父亲在改革开放以前就在做收头发的生意,然后形成了原始资本的积累,踩到了改革开放的发展红利期,企业规模成倍地扩张,现在已经拥有两千多名一线工人,数百人的经营团队和外贸团队,按照他们的布局,是要在全国设置五家加工厂,我们所在的省,也属于他们的市场空白。车间里面,已经形成了流水线的作业,李剑锋听了迎宾小姐的介绍,悄声给我们几个说道,这家企业,其实算是劳动密集型的企业,材料的来源是头发,那就是需要人,而这些头发,必须一根一根地理出来,没想到一根小小的头发,人家能做到年创收几千万,企业家太了不起啦。

参观完企业,礼宾小姐把我们带到了会议室,说请我们到会议室等待,有人进来给我们倒了水,就又是一个小时的等待,直到下午两点半,我们终于见到了家林和虞叔叔极为器重的职业经理人。

来人一身白色西装,白白净净,也不到四十岁,头发油光锃亮,皮鞋能照出人的影子,在他的背后,是七八个同样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这是我,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有男人穿着白色的西装。

白色西装并没有与我们打招呼,在进来的时候还有人给他汇报着什么,这个气场,比邓叔叔和钟毅书记也不差。但看孙友福则是起身站立,面带微笑。见这总经理并没有与我们握手的意思,这孙友福也是一脸的淡定微笑。这微笑中是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不气不馁,李叔临行前就交代我们,咱这招商不是要饭,谈的是利益交换,如果自觉矮人一等,放弃原则的招商,签订不平等条约,这个商我们就不能招。我知道商场如战场,大家既然谈判,地位肯定要平等,我们的热情大方并不是软弱无能。

人员坐定,对方的一位女士主持会议,自我介绍道自己是环美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武诗晴,环美公司出席会议的有总经理杜斌,副总经理崔立明,还有负责商务推广、市场合作、财务等七八个部门的负责人。

我们也早就做了分工,由端庄大气、仪态万方的赵文静代表我们作介绍,赵文静的父亲是我们县供销社的负责人,从小家境优越,这种骨子里的自信是写在脸上的。文静介绍道,我们出席今天会议的是县对外经济合作技术委员会主任、县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县招商领导小组组长孙友福,这位是我们柳集乡的乡长李剑锋、我是安平乡长赵文静,这位是我们县安平负责企业管理的负责人李朝阳,也是贵公司副总经理虞家林先生的革命战友。听着文静的介绍,我心里也是暗暗地服气,果然不愧是长期受到家庭熏陶的干部,在她沉稳大气的介绍下,哪有什么副主任、副乡长,全部都是来的一把手,就连我这个小小的企管站站长都成了负责企业管理的领导,我感觉我们四个就是县里四大班子的负责人,到环美来检查指导工作来了。

听完我们的介绍,武诗晴说道:“感谢各位领导到我们公司洽谈业务,我们公司的情况,相信刚刚已经有工作人员做了介绍,我们就不再做重复的工作,下面请领导介绍一下贵县的情况。”

赵文静说道,那就由我代表我们县委、县政府给大家介绍我们县的基本情况。文静早就熟悉了我们县里的各种数据,从人口、土地、交通、现有县属企业的情况、乡镇企业的情况,我们工业园区的思路与规划。在文静的描述下,我们县人力充沛,资源丰富、交通便利,热情好客,是一片投资的热土。

整个全程,这位杜总和崔副总都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动下笔记录一下关键的数据,好似文静的汇报与他们无关一般。

文静介绍完之后,环美公司的总经理助理说武诗晴说道,听了贵地的情况介绍之后,我们对贵地的情况已经基本有了了解,但实不相瞒,来我们这边招商的各地政府与贵地情况大同小异,你们并没有让我们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们希望得到地方政府在土地、贷款、税收方面的支持,但是交通是我们考虑的硬指标,你们那里既没有铁路,也没有港口,确实不适合我们这种外贸型的企业,非常遗憾,我看今天的招商会议到此结束。说着,对方一行人就已经准备起身。

我说了一句,各位,等一等,你们担心的问题,我们都有考虑,不就是铁路和港口吗,不是多大个事,我们那里没有铁路,没有港口,但是我们还是在约定的时间提前赶到了上海。我当时也是条件反射地说出了这句话。

武诗晴听到我这样说,也就看了看杜总,杜总本已经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坐下了,见杜总坐下,环美公司的人也就全部再次坐了下来。

孙友福说道,杜总,崔总,我觉得我们既然见了面,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谈,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你们听一听,如果合适我们就继续谈,如何确实不合适,我们也不强求。

对方的杜总和崔总还是没有表态,武诗晴继续说道,那请你们谈一谈怎么解决交通问题。

孙友福接过话说道:“刚刚我们朝阳同志说了,我们那里是没有火车、港口,但我们到上海也没有迟到,其实没有火车港口是全国大部分地区面临的现实困境。但我们当地有两家汽车运输公司,我们县在册的大货车就有200多台,这个数据还在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长,我们县离省城的火车站只有6个小时车程,离最远的沿海城市码头,也只有24小时的车程,这个数据比大多数地区已经都显出了优势。正是因为铁路和港口的缺陷,我们县公路运输比较成熟,我们可以把贵公司的产品作为优先运输项目,200台货车随时待命”。

武诗晴又说道,那请其他业务部门发言,企业拓展部的经理说道,我们如果新建厂房,需要土地500亩,这500亩土地贵地是否能无偿让我们使用。

孙友福说道,可以给贵公司无偿使用,直至贵公司投产后的第三年,我们再开始象征性收取租金两年,两年过后我们按照我们县属企业的标准收取资金,也就是我们自己人怎么收的,你们就怎么交,但是比我们县属企业待遇更好的是,相当于从建设到正式缴纳土地租金,有五至七年的免费试用期。

企业拓展部的又说道,这个年限可否延长至10年。孙友福说道,这个要看企业投资的规模,产生的社会效益,如果此消彼长,我觉得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财务部的又说,我们前期投入,企业压力很大,需要大额贷款,这个贵地可否协调银行,并且提供担保。

孙友福说道,我们相信贵公司是有实力的大公司,前期公司先行投入,做好造价和测算,我们愿意协助企业争取银行提供贷款。

财务部负责人又说,如果让贵地直接借款协助我们建设厂房,在我们盈利后再进行偿还,这样我们企业就不用承担贷款压力,保障资金链的充足。

孙友福说道,如果我们建设厂房,那就相当于我们建设厂房租给你们了,那就不是贵公司的产权,企业的经营不确定性会增大,这样不符合贵公司的利益。只要贵公司建设厂房,我们会全面性地提供交通道路、电力、水、燃煤等配套项目的建设,这个不用公司花一分钱。

我们在贵地没有资产,贵地能否为我们担保提供银行贷款,又以什么形式提供担保。

孙友福说道,临行前,我们书记和县长给我们做了指示,只要是能够为社会造福,为群众增收的优质企业,我们愿意拿我们当地的县委大楼做担保,给你们提供贷款。但是我们县有多家优质的县属企业,他们肯定会挡在我们县政府的前面,想方设法提供担保。

当天下午的谈判,持续到了下午五点,整个过程都在围绕贷款和土地租金进行,我们给出的条件并没有让对方满意,我们约定第二天下午继续再谈。那辆奔驰车将我们送到了门口。下了车,天已经黑了,这个酒店贵有贵的道理,每个房间都有电话。草草吃了几个生煎包,孙友福又组织我们开会,今天的谈判看不出结果,对方在利益面前是寸土不让,最为关键的税收问题还没有谈到,我们心里并没有底。最后,由孙友福代表我们直接向李叔作了汇报。李叔说道:“ 嫌货才是买货人,多大个事呀,我老李出了两个徒弟加上两个乡长还搞不定?以后只要不是他们不谈了,这点小事不要打电话,说罢,又补充道,记得自费给我买点本土特产——华子,也不枉我指点你们。”

李剑锋说:这个李尚武,咋啥也没说就要华子,我和孙友福相互看了一眼,笑着说,咋没指点,嫌货才是买货人就是最大的指点。这华子,该买。

孙友福说道:这谈判不知道要搞多久,这地方太贵了,咱们自己没必要住这么好的地方,一晚上把一个学生娃娃两个月的生活费都睡没了,不就是睡个觉,县里的经费咱要花在刀刃上,明天我们找个离此地不远的招待所。

赵文静说,咱们不在这个地方住,那去哪里住?人家要来接我们,就在这个,咱换了地方,人家咋找咱们,再说,这地方还可以洗澡洗头,多好呀,说着抚摸着自己的一头秀发。

孙友福说,这个好办,咱们找个不远的招待所,早上的时候咱还是到这个地方集合,晚上的时候还让他送到这里,至于文静,你是女同志,我们特殊照顾,你还是住在这里,咱们三个去外面住一个房间就对了。

李剑锋说道,你们说这地方住宿都这么贵,他们把厂房建在这个地方,用工成本其实比在我们老家高多了,在我们老家设个厂,用工节约的钱肯定比交通花的钱多得多。

接连三天,在李叔那句嫌货才是买货人思路指导下,我们又围绕土地租金、税收、贷款等涉及利益的内容上反复拉锯谈判,双方都已经摸到了对方的底线。这几天已经不是大规模地谈,而是与每一个部门进行谈,直到双方已经谈无可谈。

下午的时候,总经理助理武诗晴找到我们,这几天我们已经打了几次交道,人也混熟了,说话自然也不再那么官方。武助理说:“他们公司下午会开评估会,虞懂、杜总会听取公司各部门的汇报,公司决策层会现场评估投资意向,如果评估会通过,他们公司会派出现场考察组赴我们县现场考察,如果不通过,就只能给我们说报歉了”。

这次,我们没有在办公楼大门口等待,而是在专门的会客室,李剑锋一会站一会坐,我虽然内心忐忑但是时刻记住邓叔叔说的,每逢大事,要有静气,沉不住气,就干不成事。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厕所去了一趟又一趟。直到下午五点半,武助理亲自来通知我们,去会议室面谈。

我们四个起了身,相互看了几眼,打了打气。文静非常贴心,给我们每个人都整理了西装。孙友福长舒一口气说道:“走”!

我们四人还是保持了一致,不慌不忙,步伐稳健地走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面,除了战友的父亲虞董事长没有穿西装,其他人一律西装革履,我也见到了身为副总的家林。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我相信那一刻,在气势上我们没有输。

这次一直没有说话的杜总开了腔,各位远道而来的领导,非常感谢你们对环美的认可,不远千里来到环美公司洽谈业务,在前期我们也进行了大量的工作,说实话,对于你们几个我很佩服,年纪轻轻就敢到上海来,让我们拿出几千万的真金白银去投资。我年轻的时候在国外留学工作,对于内地的年轻人的想法知道不多。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干部,家庭条件在当地都十分优越,着我们去与不去投资对你们影响不大,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这么拼。

我们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我们几个相互看了一眼,我脑海里突然回忆起了我与家林当兵时的岁月。

我说,虞董、杜总,这个问题在85年的时候,有人就曾经问过我,当年,我们在前线,躲在猫耳洞里,炮弹就从我们的头上每天飞来飞去,就像在你耳朵边打雷一样,蚊子、老鼠和蛇各种毒虫遍地都是,身上就没有一块好地方。我们啃着压缩粮、喝着泥汤水,防着对面打来的黑枪。当年战友在猫耳洞里就问,你说全中国这么多人,为什么单单我们在这遭罪,我们说,你不上我不上,那咱还算啥男人。后来我们退伍回家,为什么我们老家的人那么努力,咋就还这么穷。慢慢地我们发现,我们需要企业,需要工业,我们的群众才能拔掉穷根。您说得对,我们几个都是干部,我们可以不受穷,但是我们如果不走出来,我们的老乡还是穷,那我们还算啥干部。家林听着我说的话,频频地点着头。

杜总说道:“明白了,你们几个都是好样的,但还是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们,你们那里不符合公司的发展定位,我们虽然很同情你们,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我们搞企业不是搞慈善,我们考虑就算投资入驻,你们那个地方还不够开放观念过于保守,我们收不来头发”。

文静看了我们一眼,问道,是不是只担心这个。

杜总点头,说,是的,没有头发,我们就没有办法生产。

杜总说完,文静就走出了门,我们不知道文静去干什么。几分钟后,文静走了进来,手里握了一把剪刀。文静走到李剑锋跟前,把剪刀递给了李剑锋。斩钉截铁地说道:“剪”!

李剑锋站了起来,孙友福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李剑锋颤抖着拿起剪刀,久久地不敢动手,对面的虞董、杜总和家林十多人也呆呆地看着。

文静看李剑锋迟迟没有动手,又说道,“剑锋,剪!”

李剑锋用手理了文静的头发,颤抖着手举起了剪刀,会议室掷地有声,只有剪刀与秀发交叉的声音,文静的头发肆意地落下,那一刻我和孙友福没有抑制不住泪水,李剑锋剪完了头发,双眼也已经模糊。文静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说:虞董、杜总,请您相信,我们不能拿枪,但我们拿得起剪刀。

孙友福颤颤巍巍地说道:“文静,对不起,县委、县政府、家乡父老都对不住你”。

杜总还要说着什么,虞董事长直接一拍桌子,说道:“派考察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