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忠继和何四娘正在房内谈事,绘青不经敲门便直直推门而入。
“谁带你来的?”何忠继停下话题,抬眼问。
“何叔,我们什么时候去守灵。”绘青还在气头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生气。
“晚些时候。等我和何姐聊完事情。你等等?”何忠继问。
“我不想等。”绘青说。
似乎是没有意料到绘青的任性,何忠继抬眉:“你在急什么?跟何叔说说。”
“我...我,我不急。”绘青眼神躲闪,“我只是不太想待着。我不想一直在这里了。”
“为什么?你没找杏子?你跟她吵架了?”何忠继又问,“怎么回事?”
“没有。我只是不想一直待着。我不知道做什么好。”绘青说。
“像之前那样,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我很快处理完,好不好?”何忠继说着,又为自己斟一杯茶,“你去找下杏子。”
“我不想见她。”绘青固执,“我烦死了。”
“烦?”何忠继问。
“我现在就想去守灵。何叔带我去。”绘青像是命令,“我可是恩赐者!何叔也得听我的吧?”
意想不到的任性让何忠继忍不住皱眉。
他最讨厌意料不到的事。
虽然并无太大影响,但何忠继感觉不对劲。
“突然怎么了?”何忠继问。
“何叔。我命令你带我去守灵。”绘青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同时,她在抗拒。
抗拒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这样是不对的。招人嫌,不礼貌,强人所难。
惠织若是看到这番景象,说不定会生气。
啊,惠织...
不对。
为什么要为一个死人如此感伤?我即是我,如今虽然并没有找回记忆,但我的身份本就高贵。我可是恩赐者,我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应该被实现被满足,我是对的。因为我是恩赐者。
绘青想到她先前所见过的恩赐者们,却又失了底气。
似乎“好”恩赐者,是不会这样的。
与此同时,她又开始为自己举例——艾米丽夫人不正是这样跋扈么?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收敛?
“我要去。现在就动身。”绘青说。
为什么我要说这种话?
可是一切都很理所当然!
何叔算什么?仔细一想,他的地位要比自己低很多。
甚至是甄婆婆,也比不过她。她可是恩赐者。如果她想,她甚至能比甄婆婆做的更好。区区一座城市,她也可以变成守护者,受到所有人的爱戴!
“来人。给绘青小姐准备车。马上带她去甄婆婆那里。”何忠继招呼着,却一直在直勾勾盯着绘青。
绘青的要求得到满足了。可她觉得不够。
她想要更多。
“绘青小姐,您...路上小心。”何四娘发话道,“我们一会就到。”
何忠继看了眼四娘,并没有再说话。
“带我走吧。”绘青对侍卫说。
“杏子小姐...”
“不管她。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绘青冷哼,“哼。只带我去就行。”
侍者求助般看向何忠继,后者点点头。
很快,绘青被带离。
直到绘青走远,何忠继掐起眉心:“绘青的状态不对。她好像变了个人。”
“有点像小五。”何钟佳说,“睡了一觉起来,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了?她原本是个很讨喜的孩子。”
“小四啊。你翻翻女神教的教义啊什么的给我看看。”何忠继说,“比如什么...女神降临世界之类的。”
“你的意思是绘青被影响了?我可不信女神,你知道的。那玩意是骗人的,是拿来奴役其他国家,洗脑人民的。”何钟佳皱眉,“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亏你还去打过圣战。”
“她根本就不对。快找。”何忠继命令般,“你也见过她之前的样子。我敢断定不是装的。她本身就那样。这不对。”
“稍等吧...”何钟佳翻找起随身带着的包包,“她确实有点奇怪,但我可不好判断。说不定是特殊时期来了,莫名其妙烦躁。”
“我可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三个月了。从来没有过。”何忠继反驳,“她很不对劲。这孩子是不是撞邪了?我们这里有邪祟?甄婆婆给新宅立过阵吗?”
“立过。也有可能是婆婆走了,阵眼没有效果了。但也不应该。”何钟佳翻出一本厚厚的书,“让我看看...
“找到了。有一页。
“女神带着眷念与遗憾离开。而其感情产生的能量,昭示着女神会在不远的将来回归的事实。
“女神以凡人之躯得到新生。她经历七大罪的蹉跎,最终将人格与神格合为一体。”
何忠继沉吟片刻,站起身。
“怎么?你不会要跟我说,绘青是女神吧?这怎么可能?女神什么的可全是假的。”何钟佳发觉不对,也站起身来。
“还有什么信息?”何忠继问。
“女神即将度过傲慢和嫉妒的叛逆成长,随后抵抗忧郁,在沉沦于色欲与贪婪中战胜懒惰与暴怒,以暴食般的渴求抵抗世间不公,最终迎来新生。这便是神格带来的七罪。”何钟佳说完,又继续补充,“这是七小罪。”
“小罪?”何忠继问。
“教义里主张女神在不断受苦,而让女神受苦的,是傲慢、嫉妒、色欲、贪婪、懒惰、暴怒、暴食七大罪业。她为了战胜七大罪业,需要让自己体会其中,从而反制。”何钟佳解释,“怎么,你觉得能对得上?”
“小四。”何忠继缓缓坐下,“我先前就有一个猜测。”
“什么?”
“绘青说不定是女神的使徒。这一切都是真的。”
“现在才跟我说?你的意思是,女神教是真的?”
“女神教是假的。女神是真的。”
绘青刚到甄婆婆的府邸,便瘪了瘪嘴。
这里又小又破,杂草横生。若不是附近全是前来守灵的平民百姓,她可不敢承认这就是甄婆婆住的地方。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宅里跪着的白发少女。她长发及臀,因为跪下的缘故,让身后飘柔白发扫了地。
“守灵要做什么?”绘青问。
“在这里守着,直到天亮。天亮后不久,举行葬礼,将甄婆婆送往彼世。”侍卫解释。
“就一直蹲着坐着?”绘青问。
“甄婆婆不希望看到人们难过,所以办的是喜葬。大家也可以开开心心的度过一晚,可以吃食喝酒,可以随意度过。可大家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婆婆在大家眼里俨然是守护神般,于是人们虔诚跪拜,希望婆婆来世不用这么累了,可以享福。”侍者说。
绘青嗤之以鼻。
“那个女生是谁?她也是恩赐者?”绘青问。
“是五小姐。”侍者回,“五小姐这是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呢。”
绘青想也不想走近侍者口中的“五小姐”,挑起眉:“加速或者减速。在那之前,要自己决定取舍。”
白发少女只是跪着,没有回话。
“你跟我一样吧。只是我们年纪不大,没办法做到这个地步吧。你叫什么名字?”绘青问。
“喂。她比我还嚣张。这人怎么回事。”何钟合低声问,“这可是甄婆婆葬礼。她想干什么?她有病吗?”
“小娘子,你回头跟人家搭个话吧。人家跟你一样是白毛稻士呢。”何忠友回。
何钟合这才不情不愿扭头:“你谁啊。信不信我搞死你啊,这么嚣张。你看得到我的恩赐?”
绘青自顾自坐在何钟合旁边:“看得到啊。不过我比你还厉害点。”
“哈?你有病啊?什么叫‘比你还厉害点’?你以为我不敢弄你吗?这件事以后你给我等着?”何钟合挑眉。
“你是什么五小姐?何叔还有你这个妹妹?”绘青不甘示弱。
“关你屁事啊?”何钟合反问,“今天特殊,我懒得跟你争,你别惹我!”
“哼。你也不过如此。”绘青嚣张道。
一旁的侍者抹了抹汗。他记得这位绘青小姐昨天并不是这样的。
“喂,你找死是不?”何钟合站起身,似乎是因为挑衅而不爽,她直接拎起绘青的领子。待她看清绘青的脸,才呆滞了两秒。
“你要打我?我认识的人不会放过你的!”绘青嘴硬。
此时的绘青无比折磨。她明明就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她的嘴,控制她的所作所为——可她无法违抗。
她本来想说:“你的头发好长好漂亮呀。你是怎么留这么长的?你长得好漂亮,我想认识你。”
出口后却完全不同。
她无法违抗,却觉得难受至极。
“你要揍我?”绘青忍不住开口。
她本来想说的,是“对不起,我们有误会,我不想这么说的!”
何钟合攥紧拳头,却没有动手。
“你他妈的。你给我等着。”何钟合怒骂。
“诶诶,小五?不要这样喔?有话好说喔?”何忠友在一旁当和事佬,“等会大哥也来的,你别去乱搞?”
何钟合愤愤放下拳头。
于是几人又老老实实跪坐在甄婆婆灵位前。
绘青抵抗着无法控制的身体,想要牵起何钟合的手道歉,想说她的头发真的很漂亮,想要和她交朋友,最后却只变成一声嗤笑。
她越来越奇怪了。从她昨晚止不住的问关于甄婆婆的事情,问死后的事情开始。
何钟合听到嗤笑声后明显不爽。绘青能看到,她已经在努力忍耐了。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的头发很漂亮!这是自己留的吗?你旁边的那个男人是你的哥哥?他应该就是你的三哥,对不对?你是何叔的妹妹吧?你是小五,也就是说你是五妹,是何姐姐的妹妹。
可我说不出来。
跟自己的恩赐一样。什么都不能说出,我的一切都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操控,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抵抗,不能挣扎,什么都做不到...
绘青流泪,在何钟合眼里却无比虚伪。
我这是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