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之后的司玖,在想到在晋州的那日午后,与温白芷一起画着格子,比赛的画面,都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来。
虽然彼时的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会用着仅有的力气,撑着自己的身体,挪到书桌前。
左手紧紧握着右手的手腕,好让右手在画格子的时候不会一直抖。
他画了不计其数的纸张,纸张上都是那年温白芷画给他看的井字格。
但现在的司玖又怎么会知道以后的事呢。
他只是和温白芷说的一样,努力过好当下就够了。
那日,温白芷教了他一个新的游戏。
就是二人在井字格的格子里分别画不同的图案。
其中一人能先把自己画的图案连成一条直线就是胜利。
温白芷满怀信心的迎战司玖。
却被他赢了一次又一次。
温白芷玩到最后直接扔了毛笔耍赖道:“人家和女孩子玩都知道要让女孩子的,怎么到你这儿一点都不让我呢,你看我都没赢过。”
司玖柔柔的看着她:“我没有学过和女孩子相处,如果你生气了的话,我之后会让着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温白芷更生气了。
“不是,我刚刚就是稍微的点你几句,你倒好,直接说你以后会让着我,那你这么直白的话,以后我赢了我都会以为是你让着我,你让我怎么能有赢了的快乐呢。”
司玖握着毛笔进退两难:“那你别生气了,我们不玩了。”
温白芷哼一声:“我本来就不想玩了,这游戏不好玩,以后我都不想玩了。”
司玖看她这般小孩子气的模样,心头软软的。
他其实又怎么舍得看她输呢。
只是他想着,如果她一直输的话,那自己这个赢家在她心里就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或许经年之后,她与别人一起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会突然想到,曾经有这么个人,一直赢过了她。
他只是在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渴求一个她多年后的不经意想起罢了。
司玖拿过一张新纸,铺平:“你不要生气了,我给你画个画好吗。”
温白芷来了兴趣:“你还会画画呢。”
之前她是闻白的时候,和司玖也不是没有相处过,倒是不知道他会作画。
司玖道:“只是略懂一些皮毛罢了。”
他没告诉温白芷的是。
三年前闻白逝去之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闻白。
可他发现自己无法将记忆中的闻白画出来。
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忘记闻白的长相。
于是他去找了京都有名的画家,希望他可以教自己作画。
可那画家自诩文人,看不上司玖这么一个无根之人,开始的时候是不答应的。
但司玖每日都去,大有三顾茅庐之意。
又在画家惹到地头蛇之后相助于他,这才让画家答应了教他画画。
他便和初学的孩子一般,从基本功做起。
他一闲下来就会学习。
一直学一直学。
就这样,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将自己的绘画功力练成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也终于能把闻白的模样画下来了。
为了能学会画人像,他曾不分寒冬酷暑的坐在街头,画着过往的人。
虽吃了无数的辛苦,但他却从来不后悔。
他之前几乎每个月都会画一张闻白的画像。
直到温白芷来了他身边,他才终于停止了作画。
温白芷见他大有专业水平的样子,便没忍住,凑到他身边,想看他画的是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他竟然是在画她。
“你在画我啊。”她很惊讶。
司玖含笑:“是啊。向温小姐道歉,不得有很多诚意吗,只能画一幅温小姐的画像,希望温小姐能原谅在下。”
他这话说的让温白芷很是受用。
“好吧,本小姐暂且先看看你画的怎么样,画的好的话,本小姐就原谅你刚刚的出言不逊了。”
说着她还刻意摆出骄傲的表情来。
司玖手下作画动作未停:“如此便先多谢温小姐的善解人意了。”
温白芷将椅子搬到他身边来坐下。
坐着坐着觉得有些累,便趴在书桌上看他作画。
司玖被她盯着,心其实早已乱做了一团。
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淡定,不让自己的心情影响自己的作画。
画人往往是最麻烦最慢的。
温白芷越看越觉得哪里被她漏掉了。
她抬头道:“不对啊子衿,画人的时候不是都应该看着人来作画吗,我怎么看你一直都盯着纸张,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啊。”
司玖小声解释道:“不去看人,自然是因为那人已经在自己心中了。”
所以他不需要看她的脸。
被他小心珍藏在心底的人,他任何时候都可以立马画出来。
他因为害羞,说的话声音很小,温白芷听的不是很清楚。
“什么?”她问。
但刚刚的话再让司玖说第二遍是说不出来的了。
他只是摇头:“没什么,可能因为我很厉害吧。”
温白芷难得看他这么自负的样子,没再多问,继续趴回到了桌子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司玖终于停了笔。
偏头却看见温白芷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的脸对着自己这一边,露出毫无防备又安然的模样。
司玖也没出声,就这么静静的看了她许久。
他看她的五官,她的耳朵,她的头发,还有她垫在脸颊下的手。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和闻白截然不同。
但她又是闻白。
他又去看自己画完的画。
这是他学成之后,除闻白之外,画的第二个人。
不,不是第二个人。
因为这个人也是闻白。
之前那些闻白的画像,都被他和闻白绣的荷包一起放在了密室的还魂灯前。
法一大师说,还魂灯需要找到与那人有关的东西。
可闻白几乎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留在人世。
她的尸身,她所有随军的物品,甚至是她从前在闻府留下的物件,一件件都被齐晏桉抢走了。
天下之大,他竟找不到任何和闻白有关的东西。
他甚至想将自己献祭出去。
毕竟他是与闻白冥婚过的人。
但他不行,他那会儿已经变成了太监,他其实不是个能当人丈夫的人。
后来他想到了闻白亲手绣的那个荷包。
他万分不舍的将那荷包摆到了还魂灯前。
此后一直用自己的心头血滋养浇灌着。
终于,他的闻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