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弈再一次被紧紧地、狠狠地抱住,云晓温柔地抚摸着他有些脏的脸庞,再将他粘在脸上的乱发拂开,轻唤道:“阿弈……我的孩子……”
简仇终究还是太看得起自己,能与时子墨的化身打到现在,已经算是天赋不错加上苦心修炼的结果。
但他输了。
愤怒与不甘在最后化成了一句“愿赌服输”。
下场是灰飞烟灭,无人记得。
时子墨道:“虽然不自量力,但勇气可嘉。”
在围观群众猛然爆发出的欢呼声中,他走到沈无际身侧,道:“公子,久等了。”
沈无际摇了摇头,也微微一笑,顺便抬手摸了一下时子墨的头。
风弈还有些恍惚,被云晓搂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无忌发现风弈的一双异瞳在此刻似乎格外明显。
他的左眼眼瞳激烈颤动,似乎在伤心挣扎;而他的右瞳则透出些焦急与平静,平静得森冷,犹如九天寒池,与风白的眼睛竟有九分相似。
忽然,两根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容不迫地扣进了这只冷漠的眼睛里,活生生地将这只漆黑平静的眼珠从眼眶中扯了出来。
这一变故,在场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啊!!!!!!!”
风弈惨叫一声,与此同时,他的左眼滚落而下一滴猩红的泪珠。
似皎皎血玉珠,含滚滚凡世念。
他抬手捂住失去眼球的右眼,鲜血从他指尖流出,摇摇晃晃的往一边拐去。
最后踉跄着跌倒在墙边,像一台机械一样发出“咯噔”的一声,生息渐渐暗沉了下去。
彻底失去声音之前,似乎有一声若有若无,轻到无人闻见的低唤:“……娘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刺痛了云晓的眼睛,她大叫着冲过去,将风弈搂进怀里。
哭喊着:“你干什么!?阿弈!阿弈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呜呜……”
这一系列的动作仅仅发生在两息之间,即使是沈无际也被吓得呆愣在原地。
时子墨眼神一动,悄无声息握紧了沈无际的手。
看向来人,时子墨道:“做什么?”
而后者只是盯着手中混着鲜血的眼球,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微笑着寒暄道:“快到了吧?看了这么久,这场母子相认的戏如何啊?”
说完,他手指用力,眼球怦然碎裂,化成粉末,从苍白的指缝里散落下去。
此时千夜化作了一副男相,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但偏偏又叫人看了冷意直上心头。
他唇角一勾,声音穿透了云晓的耳膜,又冷又寒:“不过是个傀儡,语霄,你哭什么?”
沈无际睁大了眼睛,内心满满的不可置信,惊疑如滔天巨浪般涌起。
他说什么?
风弈是傀儡?怎么可能!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傀儡这种行止笨拙的死东西?
傀儡怎么会言语谈吐自如?!
傀儡怎么能够运转身体灵力?!
傀儡怎么会行动如此便捷,并且还有自己的思想?!
沈无际突然想到了那只被千夜挖出来捏碎,现在已经散作灰烟,漆黑平静的眼睛。
若只是傀儡,那自然是不可能,但如果傀儡的主人灵力高强,又通过眼睛这种既重要,又能连通另一边从而为主人制造视野的枢纽。
想要做到此番境界,也许还差一点火候,但若是这位主人傀儡之术也修的极深极佳呢?
听到这声音,云晓浑身一抖,颤着身体站了起来,慢慢朝千夜走去。
“扑通”一声跪在千夜脚边,恭敬道:“是语霄的错,恳请主上原谅。”
千夜伸手轻抚云晓手臂,道:“本座只是心疼你,别伤心了,待会你就能见到你最想见的人了。”
云晓一收泪水,面容因为仇恨与悲痛而变得近乎扭曲:“风白,我要杀了你!!!”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跳出来拦住了千夜的去路。
来人剑眉一皱,手中幻化出一只玉霄抵在千夜胸口,沉声道:“你们方才所说,属实?”
千夜不做反抗,只笑道:“这位神官,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这极夜果真卧虎藏龙,居然还有神官来这里查探消息?
沈无际定睛一看,那面色狐疑,身正影正的,不正是那日神央殿上指出齐无晟的那位叶宣神官吗?
此刻叶宣已化出法身,一身月白衣袍,金线蓝线勾勒于上,尤显尊贵,手持一支白玉箫,用一双凌厉的目光审视着在场几人。
沈无际不确定他能不能看穿两人的化身,心底慌乱,面上仍不改色。
观察片刻,叶宣并未发现更多异常。
他收回玉箫,纡尊降贵道:“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千夜公子应知此人乃上界之人,即便是傀儡,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处置的。”
千夜微微一笑,无所谓道:“神君大可将我抓起来,不过,神君不妨见一见来人再说?我只不过是讨厌别人窥视我的地方,却不守规矩而已。”
叶宣道:“你——”
他大概是想起了此地是千夜的地盘,于是收了怒气,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这傀儡的主人是谁。”
千夜道:“请吧……这位公子也一起来看看热闹吧。”
时子墨正面迎上了叶宣审疑的眼神,微微一笑以应之。
随后朝沈无际弯腰伸手:“公子,请。”
沈无际点点头,跟上了千夜。
云晓站起来,吩咐手下将风弈的身体小心抬着,便先一步跟了出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立于极夜的迎宾柜台前,身姿傲然夺目,细看他的身体却在微微发颤,似是痛苦至极、愤怒至极。
他的右眼眼眶可怕且空洞,眼眶里漆黑一片,没有鲜红的血肉,只有一片空洞,若是有小孩子在现场,怕是会被吓得哇哇大哭。
来人是风白。
他漆黑平静中带着几分怒意与惊讶的右眼,直直地看向被放置在地上的一具衣衫破烂的身体。
那身体脸上一行血泪流于脸颊,尚未干涸,却已无法再听从调遣。
叶宣眼中的惊讶不低于对方,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然真的会是帝君第一助手——风白上神。
他竟然就是将风弈制成傀儡的人。
将自己的亲弟弟……不!亲生儿子。制成了一个只听从他命令的高阶傀儡!
云晓最先有了动作,两手各抛掷出一把短刃,口中喝道:“风白!我要你偿命!!!!”
风白用仅剩的左眼看了她一眼,轻轻一挥手打出一记灵光,便将云晓震飞出去。
沈无际与时子墨藏在众人身后,并未现身。
叶宣先发制人,道:“风白上神!居然是你!!你果真是风弈的父亲,将他制成高阶傀儡的人!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真是好生狠毒!”
风白安在风弈身上,用以联系二人视线的右眼方才已被千夜毁掉,风白少了视线,自然看不见后来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叶宣也在此地。
他来的时候因忍受不住右眼剧痛,便将那只颜色较淡、死水一般的眼球拿了出来,却没想到竟成了自己做了此事的一味证据。
连一句“不是我”都没有足够的底气说出来,因为在场已经没人会信。
叶宣是神官,修为与他不分上下,他既没有能力杀人灭口,也没有能力使用秘法将叶宣的记忆抹去,那么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于是风白干脆沉默不语,既不否认,也不承下。
他看了看地上明明被打得吐血三尺,却依旧狠狠瞪着他的云晓。
她已入魔,虽然一身血污,满脸泪痕,但仍掩盖不了绝色芳华。
风白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这个女人还活着,此时还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那些事叶宣也知道了?
不一定。
听叶宣说的话,他应当并不知道其他事,也许,他还可以把云晓杀了灭掉这最后的证据。
风白眼中划过一丝杀意,冷声道:“叶宣,让开。”
云晓此时已经被仇恨填满了心智,双目血红,满心只想着杀了风白,为他可怜的、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做成了傀儡的儿子报仇雪恨。
她又从身后抽出两把短刃,一左一右划开空气,闪电般向风白飞旋而来。
两道劲风凛然而至,泛着森森寒意,风白微微眯起了眼。
他双手汇聚起灵光,迅速往身后一丢,一记爆炸在银刃上炸开。
云晓接住飞回来的刀,刀锋一转向风白腰间砍去。
剑刃再划过去的时候,反射出一束亮光来,刺进了叶宣的眼睛。
风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叶宣立刻想到,一位上界的神官,能得帝君赏识的,又怎可能是泛泛之辈?
亏他刚才还想着让云晓自己报仇,这不是把人送上去让风白灭口的吗?!
眼见风白的手就要碰到云晓的天灵盖,而云晓两只手正握着短刃刺向风白的腰间,并不打算收手,她也无法在一瞬间腾出一只手来挡住风白。
她不可能刺中风白,即使是侥幸刺中了,她的下场也只能是被生生掀开头盖骨,血洒当场。
叶宣神色一变,玉箫应召飞出,立刻横于风白的右手与云晓乌黑的头发之间,激出一阵强烈灵光,散去了这道攻击。
风白也被这道灵光震得后退两步,怒视叶宣,道:“你做什么?叶宣,难道你还想同这群魔族一起谋杀神官吗?杀了我弟弟不够,还想将我也杀了?”
千夜听着他狡辩,翻了个白眼,淡淡地“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