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轻声哀求着:“你醒醒,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就这样输了一会儿灵力,阿樱睫毛轻颤,微微睁开了眼,声音微弱,轻轻道:“道长。”
沈墨低头看她,又不敢动她,颤声道:“……你先别……别说话。师尊会救你的,别怕!”
阿樱冲他微微一笑,像极了一朵马上要枯萎的绚烂的花。
沈墨灵力实在是不够,哪怕他用尽灵力,也补不好阿樱身上那个窟窿。
时昀在他身后唤他:“师父。”
沈墨灵力耗尽,毫无知觉。
时昀又唤了一声,沈墨才慢慢转过头来看他,那双如死灰般的眼睛忽的一亮。
沈墨从地上趔趄着爬起,向时昀走过来,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时昀的衣摆。
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哑声道:“救救她,求你救救他!你一定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时昀摇头,无奈道:“师父。”
他本想提醒沈墨,阿樱这样子是救不回来的,却忽然发现沈墨此刻精神恍惚,像是被什么东西伤到了魂魄。
时昀眼神一变,反手用力抱住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好,我帮你救她。”
他话音刚落,沈墨便觉得一股天昏地暗袭来,被时昀抱着的身体一软。
时昀一手抄他的膝弯,把他整个人打横抱起,往竹舍里走去。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阿樱,阿樱身上的伤口处凭空浮现出几丝若有若无的黑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时昀粗暴地踢开门,将沈墨轻轻地放在床榻上,然后出了房门。
不到半会儿,他端着一盆温水进来,在床头边放下,拧了毛巾,细细地给沈墨擦着脸和手。
沈墨躺在床上任他动作,不知是不是他又做梦的原因,两道眉毛微微皱着。
时昀伸手,替他抚平了眉头,手指触在沈墨细腻的肌肤上,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他与师尊一个月没见,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这种场景。
他的手又往下移了几分,路过鼻梁,最后轻轻按在了两片柔软上。
片刻后,时昀像是触电了一般,迅速缩回手。
自顾自喊了一句:“师尊。”
他俯身,吻住了沈墨苍白的唇。
良久,他才放开了沈墨,缓缓直起身,沈墨两片柔软的唇瓣被他咬得又红又肿。
他有些过意不去,给沈墨擦了擦,俯身,再一次吻了上去,很轻。
像羽毛落上去的一样,很轻很轻的一下。
却又像巨石落在心底,激起千层浪花。
有淡淡的灵力渡过去,稳住了沈墨动荡不安的神魂。
竹舍之外,虽然方旭已死,柳千秋不知所踪,总还有两个可以管事的,青荒派好歹没有陷入无厘头的慌乱之中。
只是这场灾难与千百年前的那次十分相似,使众人又不禁联想到了鬼王忘川。
青荒派弟子在青荒山脚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柳千秋,找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抱着一把仙剑。
所幸柳千秋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两个时辰后便醒了过来。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吩咐众弟子收服逃脱藏匿,剩下的厉鬼。要是给他们撞上了普通人,那就不妙了。
第二件事便是清点青荒派的伤亡情况,最后入葬的,足足六百八十一人,受伤的暂且无法计数。
受伤的弟子统一由千木峰和安源峰的弟子照看,并由重到轻治疗。
待到各事处理好,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时昀也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沈墨魂魄竟然被人动了,还解开了点封印。
也就是说如果不加干涉,沈墨几日之内便会逐渐想起所有的事情来,届时他的识海一定承受不住。
时昀细心地帮沈墨修复了两日,沈墨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阿樱被他所救,当日便好了,她又惊又喜,一遍一遍抚摸着自己平滑的肚皮,确认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之后,她见房门开着,本来想好好感谢一下救命之恩,结果她走进屋里,却看见了一幅不是她能看的画面,立马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退到偏室,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才敢无声尖叫,心里一个劲儿地道:道长啊,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啊!
啊啊啊啊啊啊!
——
沈墨再醒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之前所看到的、听到的东西太多,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齐无晟告诉他,他是沈无际,时子墨是他的徒弟,是害死他的人。
可他偏偏是沈墨,这些东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他隐隐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这使他不得不正视这些东西,从头来理。
从头再理一遍的结果就是,他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时昀,心尖猛然一颤。
齐无晟修为高强,二三十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时昀一个步神后期竟然完全压过了齐无晟,太不正常了。
若齐无晟所说的是真的……
时昀柔声道:“师父。”
沈墨从床上坐起,尽量将翻涌出来的思绪压了下去,平静地应了一声。
“嗯。”
时昀为他披上一件薄裘,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端了一碗冒着米香味的粥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道秀丽的身影。
在沈墨看见阿樱时,他心底的各种疑惑不解、惊疑不定,刹那间冲上了顶峰。头皮一阵发麻,沈墨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阿樱风似的飞奔过来,扑到沈墨身上,仰着头道:“道长!你没事吧?”
沈墨道:“没事。”
时昀上前把阿樱扒下来,丢到一边,端着粥坐在床沿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再送到沈墨嘴边。
阿樱被他推到一旁,见时昀喂沈墨吃饭,突然想起什么。
她脸色一红,有些尴尬道:“咳……那什么,既然道长没事,那真是太好了,我……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沈墨下意识的张嘴喝下那勺白粥,吞下肚了才想起来,疑惑道:“咦,她为什么要跑?”
时昀面无表情,又舀了一勺粥喂过来,道:“不知道。”
沈墨又喝了一口,发现自己两只手还放在被子里,时昀温温柔柔地喂他吃饭。
气氛莫名有些怪异,可沈墨确实不想自己动手。
他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一口又接着一口的吃着时昀喂过来的米粥,偶尔还聊两句好中和一下气氛。
吃饱后,沈墨便收拾收拾下了床,他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松了松筋骨,突然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他道:“苏一阳呢?”
往常昏倒,苏一阳都能掐着点过来嘲他两句,今天怎么迟到不来,莫不是出事了?
想起苏一阳的状况,沈墨心里一个咯噔,时昀道:“师父,苏师叔失踪了。还有齐云峰的洛师叔,也不见了。”
若是只有苏一阳一个人不见了,沈墨还会有所担心。可两个人一起失踪,沈墨便知道,这应该是两个人计划好的。
也许在厉鬼围城之际,两个人便早就商量好了什么时候走,才能走得无声无息。
沈墨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你觉得昨天那人和鬼王,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区别?”
时昀从善如流地答道:“当然有区别,一个是魔修,一个是鬼魂。”
沈墨又道:“我去找找莫峻,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时昀跟上来,不容置喙道:“一起去吧,师尊你身体还没完全好。”
虽然对时昀有所怀疑,不过沈墨面上丝毫没有展现出来,便没有拒绝。
两人问过其他弟子才知,厉鬼围城当日,莫峻并没有去康禾城,而是留在了青荒派。
沈墨找到林杰,林杰告诉他,青荒派众弟子赶回门派的时候,苏一阳跟洛夏欢就已经不见了,从康禾城到青荒派的途中也没见着人。
而前两天清点了伤亡人数后,莫峻也没有找到苏一阳。
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两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林杰只看见莫峻得知苏一阳不见了之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好像很急着要交给苏一阳,逢人便问:“苏一阳呢?你看见他了吗?”
疯了一般,将青荒派每个地方都找了个遍,又跑到齐云峰找洛夏欢,洛夏欢也不在。
莫峻这才失落落的走了。
别了林杰,最后,沈墨在城里的一处酒馆里找到了莫峻。
整个康禾城弥漫着一股丧礼的气息,每一家的屋檐下都挂了一盏白色的灯笼,灯笼上用墨笔写着一个“陆”字。
陆怀江的“陆”。
这样一位好城主,前两天还在亲自疏散百姓到安全地点,时隔一天,便孤独地躺在了长形棺椁之中,众百姓都打心底地为他服丧,祈祷他能够走好。
莫峻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想把自己灌醉,可心底一种名叫愧疚、不甘的情绪却愈来愈清晰。
他忍不住的大骂一声,抱头痛哭,念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等等我,……我……啊……”
所幸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雅间,无人可看见他此刻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忽地又一把摔了手里的酒碗,大叫一声,整个人伏在桌上,一声接一声的呜咽。
他怀里静静地卧着一封信,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被体温热得滚烫。信上只有七个字:“往事如风散,勿念。”
是从小与他一同玩耍,长大后一同拜师修行,说好将来要一同飞升的人留给他的。
托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乞丐递给他的,听说小乞丐在街上等了他三天才找到他。
三天!
足够从康禾城到沅荒大陆的另一头去了。
沈墨好不容易打听到他在这里醉酒,问了店小二,便跟时昀进了雅间。
沈墨架着莫峻,就想把人抬回去,莫峻一下子挣开他的手,又倒回桌上。
沈墨扶额回头,道:“时昀,把他架回去。”
时昀敏感地发现沈墨突然改变的称呼,有些疑惑,一瞬间又隐去了情绪,几步上前去扶莫峻。
莫峻一直被人动来动去,颇为心烦。
勉强抬起眼皮子,看了看来人,绷着一张近乎刻板的脸,“啪”一声,将手扣在桌上。
沈墨看过去,见他指缝间竟然溢出来一丝金光。
莫峻用他以往对苏一阳说话的语气,带着点急切的味道:“给你的。拿去吃了,快点!”
显然,他是将沈墨当成了苏一阳。
沈墨道:“莫师弟,你醉了,先跟我回去。”
莫峻这次倒是十分听话,任由时昀扶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雅间,沈墨将那颗金光闪闪的灵丹收进储物袋,避免被人看见。
三人刚刚走出酒馆,沈墨就被人从后面叫住。
回头一看,一人身穿暗色绣纹衣袍,头戴玉冠,正在看他。
标准的城主服,沈墨险些没将他认出来。那日张之逸不过只是将陆延带回了青荒派,后来他应该自己又去六合山,带着陆怀江的尸体回了康禾城。
陆怀江一死,陆延作为陆怀江的独子,自然就是新任城主了。
眼前的陆延比起之前有些不苟言笑,短短两天,整个人憔悴不少,眼瞎泛着青黑,脸色也带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他腰间系了一条短短的白绫,应该还在为陆怀江守孝。
陆延道:“一起喝一杯吗?”
失去了唯一疼爱自己的父亲,想必换谁都不会好受,城主之位他又必须承下来,宗族其他人必定会向他施压,陆延现在的压力一定很大,需要发泄。
沈墨点点头,让时昀先将莫峻带回去,这才跟上了陆延。
这间客栈卖的是全城最烈最苦的酒。
沈墨便是微微一闻都觉得受不了,杯子放到唇边挨了一下,假装喝过。
岂料对面坐着的陆延一眼没有看他,只兀自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着酒,很快便喝完了满满一坛。
他酒量竟是极好,喝了这么多,还不见醉。
仿佛还觉不过瘾,叫来店小二又上了一大坛酒。
沈墨温言劝道:“陆师弟,喝酒伤身,你……”
陆延突然起身打断他,语气里满是痛苦与不解:“家族名誉、地位,就真的这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