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握紧了手机,耳边还想起对方的话。
“请问您是林英同学吗?我是某电视台社会与法制栏目与某几家报社共同举办的‘为了万家团圆大型公益活动’的志愿者XXX。您于XX年在XX寻亲网上留下发布了寻人信息,经过全国‘打拐’DNA数据库远程比对,您与山东济宁某区一对夫妇提供的血样符合遗传规律的‘三联体’,从而可以确立亲子关系。在这之前,我们栏目多次拨打您的电话,但一直没能联系上……”
对方说了许多。林欢只觉脑袋“轰”地一声,一下子恍惚了。
“林英同学,您在听吗?”见另一端半晌没声音,对方着急地问。
“哦,在听。”林欢涩涩地道。
“那行!请问您现在在哪里?栏目可以安排你们双方见面,期间发生的车费住宿费等等不必担心,栏目会进行赞助。再问您一个问题,现在您还在上学吗?在寻亲网上您填写的是在读高中,现在应该已经读大学了吧?”对方热情地问。
林欢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头脑冷静下来。轻咳两声,回道:“不,去年高中毕业,目前在京城打工。如果方便,可否问一下他们的情况,比如是什么职业,家庭情况,子女情况,为什么当初要把我遗弃。”
显然,志愿者们已经非常了解寻亲者的心情,语言亲切,态度温和:“这对夫妇是农民,一共生育了四个孩子,您是第三个女儿,前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现在,两位姐姐都已经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弟弟前年考上高中。因为孩子多,家庭条件不太好,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在家照顾老人孩子种地。去年父亲摔伤,留下残疾,就回家休养,不再外出……”
“我知道了,当初是因为孩子太多,生活困难,或者,是因为要一个儿子,所以把我丢到福利院的吧?”林欢淡淡地笑道。
“啊,这个……”志愿者有些尴尬。这种事儿,他们经常遇到。怎么说呢?被遗弃的孩子心里肯定有怨气的,如果是被好人家收养倒也罢了,关键是一直在私人福利院长大,后来福利院撤销,小小年纪就辍学打工。“嗯,现在他们也非常后悔,说再苦再难都不该把孩子丢了,所以去年年底,夫妻二人在您的两位姐姐的帮助下,与栏目组取得联系,请求找到遗失多年的女儿。”志愿者非常委婉地道。
林欢唇边浮现一抹笑意,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温和地道:“我知道了。你们栏目是在京城吧?如果他们愿意,麻烦他们到京城来见面,时间地点确定下来后告诉我。另外,我有一个要求,不能拍摄,不能参加你们的节目,不能将我的个人信息透露出去。这个电话是我在山东时的号码,平时极少用,现在我给您留下一个新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可以拨打这个号码。谢谢您了,也谢谢栏目,我现在还有事,这就挂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林欢拨通程辉的电话。晚上,将此事告诉董钦,董钦呆愣了半天。
“到时,我陪你去见见他们!”董钦怜惜地抚摸着林欢的头发。
靠在董钦肩上,林欢闭上眼:“不了,妈妈,我会处理好的。如果是好的,那以后当成亲戚走走,万一与想象中不一样,见一面也算了却心愿了。妈妈,我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真不愿意,也不要勉强自己。无论啥决定,妈妈都永远支持你!”董钦道,“那么,让小郭或者小汪他们陪你去吧,你一个人咋行?”
“我会安排好的。对了,得赶紧另外买两套衣服,现在这些是不能穿了。”林欢想起一个破绽。既然是打工妹,年纪轻轻,没啥文化,能够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嗯,明天让小曾上街买两套。”董钦点点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那一家子是啥样的?当年既然能因为嫌弃是个女儿就把她丢弃,现在还想着找回去干嘛?良心折磨吗?或许吧。
“妈妈,您可不能嫌弃我!”林欢亲昵地抱住董钦,“我会很乖的,会很孝顺的,会做很多事,千万不要不要我!”当年,她跪着求养父养母,但被拒绝了,仍然送回了福利院。
董钦的眼睛润湿了,紧紧地抱住她:“不会,永远不会。笑笑这么乖巧懂事,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
不知是从何处找来的旧衣服,但穿在程辉身上却很合身。程辉扯了扯,笑道:“是向室友借的,鞋子没办法,就买了一双。”
林欢抿唇一笑:“妈妈说我这脸色太好了,专门买了化妆品修饰了一下。”
地点约在一个比较普通的酒店。在不远处,林欢和程辉下了车。“郭智,你们到旁边等着,待会儿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林欢吩咐道。
郭智点点头:“是!”虽然不知董事长究竟要干嘛,但他并不会多嘴。
挎着一个布包,这是向曾永红借的,她女儿用过的,虽然比较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又把曾永红的手机借来,换上留给对方联系的那张卡。
并没提前多少时间,走进酒店时与约定时间相差十分钟。一名志愿者已经打来几次电话,确定林欢已经出门。有时,能听到对方电话传来的嘈杂声,或许,是那一家子吧?
“你已经到酒店了?行,我马上下楼来!”志愿者道。
“不用了,你们在那间房,我们直接去就是了。哦,我和我……男朋友。嗯,是的,以前的高中同学。”林欢看了一眼程辉,程辉回以一个鼓励的微笑,“我说过,不能拍摄,不能泄露信息。”
“呃,我们会做一些记录,但未得允许,不会拍摄,即便要留下影像资料,也会对面部进行处理。您放心好了!”志愿者回道。
下车前,林欢和程辉便戴上了墨镜,让酒店前台很是诧异。知道是要到某房间,立即明白过来,因为栏目事先就打好招呼,酒店老板赞助了一个小会议室和几个标准间,还有三天的伙食。
“先生小姐请跟我来!”一位服务员热情地引导,领着林欢和程辉乘坐电梯到了三楼。
电梯门打开,一群陌生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林欢后退一步,程辉皱了皱眉,扶住她的肩:“笑……英子,没啥吧?”
“你……你就是英子?”一个面目沧桑的老妇人挣开两个女子的手,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郑大婶,请您冷静一下,咱们回会议室再说!”几名志愿者连忙拦住她。
“您好,林英小姐,我是寻亲栏目的工作人员徐畅,这位就是您的男朋友小陈吧?”一名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伸出手。
关上会议室们,林欢捧着面前的茶杯,脸色平静。几名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面面相觑。能够如此冷静的当事人,他们从未遇到过。
“咳咳,经过DNA反复比对,林英小姐和对面郑秀梅女士是亲子关系。”徐畅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闷与尴尬。
会议桌对面,郑秀梅不停地抹着眼泪,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女婿低声安慰着。“闺女啊,是我们对不起你,不该把你丢了。但是,我也是没办法啊!”
林欢淡淡地笑着。
“咳咳,我是大姐吴娟,这是二姐吴香,这是我老公张建龙。英子,你心里肯定有怨气,我们都理解。这么多年了,妈一直惦记着你,一直想找你,但是,又担心找到后你不肯相认,或者影响你的生活。我们去济南的那家私人福利院看过,早就没开办了,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你,只能向节目组求助。”大姐吴娟二十六七岁,穿着倒也算体面,戴了金戒指,挂了一对金坠子,栗色卷发。
二姐大约二十三四岁,皮肤比较黑,嗯,母女三人肤色都较黑。林欢仔细地打量着她们,眼底是深深的刺痛,痛得忍不住捂住了心口。真的太像了,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皮肤,一样的身材。
“咋了?不舒服?”程辉握住她的手,感觉冰凉冰凉的,忙从包里掏出水杯,递到嘴边。
林欢咬咬唇,接过。
吴娟和丈夫互望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英子,你被送走时刚刚两岁,我记得很清楚。你生日那天,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你要分给我和二姐吃,我们不肯,推来让去,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被奶奶看到了,奶奶很生气,捉住我和二姐就一阵好打,你哭得不行,我们担心你被打,死死地把住门……”想起当年,吴娟也忍不住哽咽了,“你……你不要怪妈,她心里也苦……爷奶他们整天骂,妈也没办法,如果不把你送走,他们说就要把你扔进河里淹死……前几年,爷奶陆续去世,妈才敢起了找你的心思。”
“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妈整夜整夜地哭,不敢出声,抱着我和大姐,躲在被窝里哭。我们娘儿仨就哭成一团。后来,我和大姐大了些,大姐去镇上打工,第一个月拿到工资,就给妈说,要去找你。被奶奶听到了,坐在院子里就开始哭天抹泪,大姐忍不住顶撞了几句,爷爷从屋里冲出来,拿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地向大姐打来,妈妈赶紧去护,身上、手上、腿上到处是一道道的淤青。为了防止我们偷偷去找你,爷爷规定,大姐除了留一点生活费,其余必须拿回来,不然就到她打工的饭店去闹。”吴香擦了擦眼睛,“我和大姐读完初中就不许读书了,大姐在镇上打工,我在家做农活儿,都不许走远。四年前,爷爷去世,前年,奶奶也走了。妈就说,要把你找回来,要一家团圆。但是去年爸在工地上摔断了腿,我们只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后来还是姐夫提醒,我们才想起可以通过电视台的寻亲节目找你。”
大姐喝了一大杯水,情绪稍微平稳,接着道:“大姨把你带走时,妈特意在你衣服上缝了一个‘英’字,还好,你真的叫‘英子’,他们没给你改名儿!”
林欢的手微微颤抖着。程辉拍了拍她的手,淡淡地道:“现在我代表英子问几个问题,希望你们如实回答。”
郑秀梅立即抬起红肿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林欢。
“第一,你们的意图是什么?”程辉问。
郑秀梅愣了愣,连忙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亲眼看看,到底过得好不好……”
“那行!”程辉摆摆手,道,“我可以告诉你,她现在生活比较稳定,这点请你们不要担心。”
“小陈,我们还想知道英子以前的事儿。”听着那话,吴娟心里不是滋味。
程辉一挑眉,轻嗤一声:“福利院有啥好说的?院长妈妈倒是很好,可惜资金少,所以每个孩子都过得很苦,后来院长妈妈去世,所有未成年孩子分散到其他福利院,英子就近读初中,学校没收学杂费,自己翻垃圾捡破烂挣零花钱,衣服是福利院统一制作,每年学校也会资助一些衣服文具。考上普通高中,但没钱读,就开始在餐馆打工,因为年纪小,老板担心被查,就只能呆在厨房洗碗。一干就是三年,去年我考上京城的大学,英子就跟着来了。就这样。”
“你……你们……英子还不满二十岁啊!你咋能……”吴娟“虎”地站起来。
程辉一怔,林欢的脸“唰”地红成一片。
吴香也很是不满地叫道:“你还是学生,以后咋样谁知道?万一你家不同意咋办?另外,你家的条件也不算好吧?”
程辉终于懂得了对方的意思,也有些尴尬。“这个,我心里有数。第二个问题,现在找到了,见面了,你们有啥打算?”
吴娟挺了挺胸脯:“我们自然是希望英子能回家。现在家里妈能做主了,爷奶去世后,爸的性格改了许多,这次如果不是惦记着家里的猪和羊,加上腿上的伤还没好,他也会一起到京城来。我已经成家有了小孩儿,二妹准备明年结婚,家里只剩下弟弟一个人,爸打工积攒的钱完全能供他上大学。家里没负担,爸妈身体也没啥大病。英子,大姐知道你受了不少苦,所以,更希望能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这时,铃声响起。程辉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吴香惊讶地瞪大了眼,又皱了皱眉,嘀咕道:“还是学生,用这么贵的手机干嘛?”
“董叔的电话!”程辉把手机递给林欢。临下车前,林欢把平时用的手机交给程辉。
林欢点点头,站起身,离开会议室。
“咳咳,小陈啊,英子现在在哪里打工?京城生活不容易啊,赚点钱全都交房租了,还不如回济宁去。”吴娟和蔼地对程辉道。
程辉淡淡一笑:“她暂时不会离开京城,工作还好吧,没在餐馆了,太累,钱又少。嗯,给人当保姆,周末休息两天,吃住全包,每月四千,节假日按加工计算,养老保险等等都缴纳着。主人家挺和善的,是母女俩。平时事儿不多,家里的清洁卫生都有专人打扫,她就做自己和几个安保人员的饭菜,清扫一下厨房啥的。”
“四千啊!还行吧!”吴娟和吴香交换了一个眼神,“包吃住就好,如果真在外面租房,只能住地下室了。”俩人没住在一块儿就行,如果真弄出啥事儿,吃亏的还不是女方?
呃,曾阿姨住的也是负一楼保姆室,只是通风好、防潮好、条件好。程辉暗暗道。
“小陈读的啥学校?哎哟,考上京城的大学成绩肯定不差了!你爸妈知道你和英子的事儿吗?你家是干啥的?”吴香暗自打量着程辉,因为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也看得出不是粗野的人。手指修长,皮肤白皙细嫩,显然在家没做过粗活儿。哎,这可不好,以后啥事儿都得英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