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左拐第三个胡同后的‘小烟人家’最有说道!我们每月发了俸禄都会去那消遣,虽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发俸禄了……”
高个甲士语速极快地道出几句话,再回过神,眼前已然没有了身影。
他紧了紧腰间的佩刀,心头一阵抽抽。
“今天都什么怪人啊……”
……
“左拐第三个胡同……咋这么偏?”
女子缓步行在人群间,与一架驴车擦肩而过,心里却是恍惚。
这驴车上的老头似乎颇有些眼熟。
但距离陈远离开已经三千年,女子纵是记性再好,也记不住那么多的人和事。
再往前走,却是高高立着一座人像。
说是人像,却早已破烂不堪。缺了胳膊,腿边又满是坑壕,脸上五官都被人挖了去,甚至雕塑的衣衫上,还有“墨笔”写下的字迹。
“永安狗师”、“骗子仙人”、“缩头龟仙”……
绑着双马尾的女子,呆愣在这雕塑之下。
与高大的雕像相比,她低矮太多。
但如此雕像,却如同被粪土浸泡过一般,仿佛是世间最肮脏之物,被立于街中央,供人泄愤。
“师弟。”
女子哽咽一声,轻轻念叨一句,便走上去,用自己同样破烂的衣衫,轻轻擦去那雕像上的侮辱性的字迹。
只是这字迹早已被岁月风干,似乎除了毁掉雕像,没有办法将其除去。
但女子又怎舍得将这雕塑毁去。
“副教主……你不要难过……本教主怎么会让你如此蒙羞?”
她哽咽着,使着灵气划开手掌,用血迹将这些字迹抹去。
传闻中纵横北境的慕容教头,杀诡物如屠鸡般的英武女仙,如今却因为一座雕像而泪溅三尺。
这放在说书人的故事里,硬是要激起一片台子的惊讶。
“老李,看,那边有个女子在为陈远哭泣。”
坐在驴车上啃着烧饼的干瘪老头,对着车斗里的人说道。
“我晓得,我晓得,那女娃是陈远的师姐,叫月牙儿,厉害的很。”
车斗里的人似乎回过了一些神采,他艰难起身,便接住了干瘪老头丢来的烧饼。
“可怜多少人在想念他,他怎就不回来呢?”
干瘪老头听着,再看到那女子用血迹抹去的字迹,心中稍稍感慨,忽道:
“如果不回来,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他曾在北境海域立下气运之墙,又以一己之力屠杀两尊假帝,收服一尊石怪,所留域外挚友,却都帮衬着陆上神洲渡过难关……做得这种种事迹,却在后人言语里,成了笑话。”
“他不回倒还好,一回,却要被寒了心呐……”
车斗里的老头吃完了烧饼,嗦了手指,眼里露出一丝凶光。
“灾变安分了些日子,便有心怀不轨之人欲要夺取陈远几分天命,若让我逮到此人,定叫其生不如死!”
“啪!”
一个臭鞋垫甩在了老头的脸上。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吵的老子心烦,喊我们乞儿帮的人弄死你!”
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叫骂道。
车斗里的老人目光都呆滞了,便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乞丐一蹦一跳的过来。
“干你娘的,把老子鞋还回来。”
乞丐走了。
骑驴的笑了。
车斗里的哭了。
“陈远说的对,不回来倒还好,回来指不定给气死啊……”
……
黄泉树恢复了些许生机。
远在海沟中的陈远,已然感受到了轮回的一丝回归。
但还远远不够。
可如今,他几乎用尽了自己能调动的寿元之力,也只能将黄泉树救活到这个份上。
陈远虽寿元无尽,但万事万物,总是有个头。
虽然没有抽取寿元到枯竭的地步,但流逝的寿元,已然是陈远身躯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了。
陈远知晓,若再这么灌注下去,黄泉树恐怕没救活,自己的身躯倒要先枯萎了。
不过经此一事,陈远对时间的概念越发清晰了。
他的修为与肉身之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之物。
而寿元,却像是另一个维度镶嵌在他身上的规矩。
肉身所能承载的寿元是有限的,而陈远本拥有的寿元,恰是肉身与灵魂所能容纳的极限。
一百岁的肉身,就有一百岁的寿元,而长生,却是肉身每老化一分后,寿元便会马不停蹄地弥补上这一亏空。
陈远对了长生,有了新的感知。
因此,对黄泉树的灌溉,则不仅消耗了本来储存的寿元,还吞噬了另一维度的规则补给的寿元。
等于陈远自身做了一个媒介,于此,他的肉身才会老化,寿元还未得到重新的补给。
这个过程,是否漫长,陈远也不得知晓。
如今时间之道又登帝路,陈远也是少有的双道大帝。
但因给黄泉树的灌溉让他短时间失了神识,对时间的流逝未感受的清晰,便想起来锈剑。
【养剑:3500年】
陈远心中恍然。
只是自那九重山上下来,在那村落里小住数月,再灌溉一次黄泉树,勉强修补了三界生机,这短短时间,竟是已然过去三千五百年。
“如雪,寻儿……李兄,小黑子,师姐……你们都还好吗?”
老态龙钟的陈远自着泉底飞起,面上留有一丝希冀。
说是泉,却像是海。
陈远飞行许久,便来一片黑压压的空间。
这里陆地悬浮,大地分裂,借着大鬼的记忆,陈远便知晓,这里是“渊”。
作为稀有,或者说是唯一的“人”族,陈远大摇大摆地行走在这充满杀机的土地上。
因着渊帝对渊中部族的教化,这里没有文明,落后野蛮,比之蛮荒更加蛮荒。
一些因着渊帝所留下邪祟种子孵化出的诡物,它们扎根于这土壤之上。
见到血肉,便满眼放光。
陈远一步步地走,记忆慢慢的拾回。
“是人,是人!是寰宇里的活生生的人族!”
“多么鲜嫩的血食,要是吃了他,我的修为一定会突飞猛进,届时说不定做了那渊帝手下的拓荒仙,去寰宇间食用那些人族!”
“多么渺小又苍老的生物啊……但他的血肉,为何那么的吸引我?”
有些部族里,派出了强大的战士,只是他们未与陈远交手,便先自相残杀了起来。
这是在争夺食物的享用权。
但陈远,是食物吗?
这个答案,陈远并不知晓。
但时间之道成就帝路,剑道已达三转大帝圆满,如此修为行走在渊,还是没有渊帝坐镇的渊,那应该不是食物,而是一枚——
核弹。
“打够了吗?”
“打够了,就该让路了,我要回家。”
陈远鹤发染黑,面上沟壑抚平。
他已然回到巅峰。
那些部族的强悍猎手们,纷纷停下掐架,满地的血污更刺激了他们的神经。
“狂妄的人族!”
“上一个敢入渊里,宰杀我们假帝的人族,已经死了!”
陈远耳边轰鸣,皆是诡物嘈杂。
弱小的渊中土着,只是一个个旁观,无论是人族,亦或是诡物,他们都惹不起。
只是同样弱小的他们,心中却对着忽然变得“年轻”的人族,抱有了一丝同情。
他们希望,他能赢。
“本座是第七山长舌大帝座下拓荒仙!人族,死在吾之腹中,是你之造化!”
“区区拓荒仙,老子掌舵仙还没说话呢!”
“人……人的血肉,我的胞弟已在寰宇之中品尝个遍,我也想食其滋味……”
畸形的诡种,庞大的肉山,舌头与手臂缠绕的狰狞魔物,在向陈远狂奔而来。
地动山摇。
陈远默不作声,只是右臂轻抬。
软绵无力,让人轻视。
只是下一瞬。
漫天光华炸于幽黑深空中。
诡物像是从没来过。
土着们大眼瞪着小眼,不知是惊恐还是崇拜地望向陈远。
“终于清净了。”
陈远感慨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天上有个窟窿,那正是他回家的路。
“神明!”
土着们遍地跪拜。
他们将杀死诡物的陈远,奉若神明。
正如,曾经将他们从奴隶主的手中解放出来的渊帝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