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纸人时候,陈远心底却涌上一层熟悉之感,尤其是这编织的手段,与当年邱工皇城一战后所见到的那个小纸人,颇有几分相似。
此刻,邱锦正拦在陈远身前,冷冷地看着眼前紧身白衣美妇,沉声道:
“你是天下道盟的长老。”
那美妇挑眉,妖娆地吐了吐舌头,开口:
“朝阳公主竟然还记得我,本座与你,却只有过一面之缘呐。”
邱锦面色一寒,闯荡江湖多年的肃杀气息瞬间爬满全身,向前踏出半步,神通境圆满的气势喷薄而出,怒道:
“天下道盟派下贵马扁那等畜生祸害苍生,便是还未来得及找你们算账,你们倒还先亲自送上门了!”
美妇捂着嘴,装作吃惊样子,而后手指一点,便化解了邱锦的气势,笑道:
“你到底还是个小娃娃,不过神通境,又怎敢如此大放厥词呢?朝阳公主,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子长进吗?”
邱锦气势瞬间被反压,便是连着脸色都苍白几分,蹬蹬向后退了两步。
却是身后忽地被一双大手托住,温暖又有力。
陈远轻“哼”一声,越过邱锦,在后者微有些呆愣的眸子中,气势浑然攀升,却不知到了何种地步,只叫人呼吸都快停滞。
那美妇脸色也是一僵,就这样被陈远的气机牢牢锁定在木桌旁,不得动弹。
“天下道盟,沟槽之地,称天下而行径不如禽兽,庄子里容不下尔等之人,还请带着你那阴邪玩意滚。”
陈远寒声道,连着外边看热闹的小妖都不自觉得热血沸腾。
那美妇也是被这股气势吓住,但很快便靠着养气功夫平复了心情,缓缓从胸衣间摸出一枚带着余香的红字贴。
“小将军,莫要动气嘛,那贵马扁自是已经被人除了,如今天下安泰,百姓无恙,我天下道盟也多是尽职尽责的……”
“这请柬,是盟主命我派发给小将军的,天下道盟欲召四海会,广邀天下青年才俊、散修宗族子弟会晤”
“便是场规模盛大的比斗,既能决出个天骄来,为我道盟注入新鲜血液,又是增进各国间、宗派江湖间的情谊,一举两得。”
陈远看也不看那请柬,只是沉声道:
“不去,不感兴趣,还请回。”
“嗨呀呀,小将军自是人中龙凤,更有朝阳公主这等天骄女作伴,许是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你若不来,那这道盟会晤,可还有几分意思?难道……”
那美妇缓缓地贴近陈远,吐气如兰,搔首弄姿,道:
“难道小将军是怕了?”
“啪!”
邱锦忍无可忍,上来先趁其不备甩了这美妇一巴掌。
“你!”
纵使这美妇是天下道盟的长老,此刻也难免有些失温,但不知怎地,她瞥了眼陈远冰冷的脸色后,却又不敢发作。
“都成老娘们了,娃都会打洞了,还往人家身上贴,你害不害臊哇!我家陈道长不食人间烟火,不贪女色,你懂不懂规矩!”
邱锦比比划划,骂骂咧咧,却是顺手也接下了那张红色请柬,嫌弃地甩了甩,像是在散味一般。
“区区比斗,陈道长可有何不敢的?他若去之,便是杀死比赛!你这老娘们先收收骚味儿,带着你的破烂玩意滚!!”
说着,便又抬起那栩栩如生的纸人,丢给了美妇。
那美妇见着邱锦替陈远做了决定,也便放下了心,不理会邱锦的无礼,收了纸人,便向穹中飞去。
“年后七月半,灵台山,便有小将军的一席之地。”
见着美妇飞走,邱锦也才狠狠扬了扬拳头,将那请柬狠狠揉搓,闻了闻,确定没有其它味道以后,才递给了陈远。
“陈道长,我知道你本事通天,到时候狠狠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这道盟明显是觉得咱们是好拿捏的了……”
陈远摇头笑笑,接过请柬,坐在木凳上,也并没打开,只是问道:
“你为何要将这请柬蹂躏成这副样子?”
邱锦撇了撇嘴,脸色稍红道:
“你是没看见这东西是从哪里拿出来的么?胸衣哎!保不齐有骚味呢……你们修这些阴阳之术的道长,不是见不得这东西嘛……”
陈远听着这古怪解释,也没再多问,却是随手将请柬搁在了一边,缓缓吐了口气。
“天下道盟,就算他们不请我,我也会上山的。”
邱锦微愣,
“为什么?”
陈远淡淡向着远方白茫茫的荒山望去,低声道:
“贵马扁是天下道盟的盟主。”
“什么?!”
“早在三十年前邱工皇城时候,他顺口提过一嘴,邀我上山,但我并没放在心上。”
“直到他死后,尸骨无存,却只留下一张纸人。”
“再至今日,我看到这女人所带来的纸人时候,我便确信,这纸人同那国师死后所留的纸人,几乎如出一辙。”
邱锦怔怔看着陈远,问:
“可是就算纸人相同,为什么陈道长如此笃定,那就是道盟盟主的手段呢?”
陈远轻轻叹了口气,道:
“那国师的气息,比这道盟女人要高上数筹,观那贵马扁的手段,却远非常人能及之。”
“这么多年,我一直暗中调查这天下道盟的底细,虽然很多时候只是在乡野中问出些零零碎碎,但也足够说明,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盟盟主,有九成九的可能,便是贵马扁。”
“我本打算在时机合适时候去寻那道盟,没曾想他们却先一步找到了我。”
“既如此,已经定好了月份,年后七月半,那正好借此机会……”
“覆灭道盟。”
陈远说罢,院外积雪纷飞,张大狗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邱锦心中佩服之后,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陈道长说的时机,是什么时机?他们既然将日子定在了七月半,那肯定准备充分……”
陈远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笑道:
“这里,似乎快想起些东西了,直觉告诉我……”
“只要我能回忆起一点,道盟,便不足为虑。”
邱锦眼睛瞪大,嘴巴微张,顿了许久之后,才问:
“陈道长,你在失忆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陈远眼睑微垂,怔了怔,才道:
“我似乎……是被流放之人。”
……
穹中,那栩栩如生的纸人忽然张开了嘴,一口扎啃在美妇脖间,咬开一个口子,吸吮起鲜血来。
当年血液灌入纸人腹腔时候,其身形变得凝实,而又充斥起了血色,像是真活了过来。
“唉……”
纸人忽然开口,轻叹一声。
便转换身形,横抱过呆滞无神的美妇,轻声道:
“当年那一战,属实太过匪夷所思,到底是天外天来的大能,竟将我本命纸人连根毁尽,若不是还留了数道替命纸人,只怕是连这口气也回不上来了。”
“而今,只剩下这两个纸人,当一天的女人,又当一天的盟主……气血不够,还得轮流吸食着来替换,真是造孽啊……”
凝实已经变成中年男人模样的纸人,缓缓说道。
而后怀抱中那美妇,却忽然像泄了气似的,迅速干瘪下去,最终由着人皮模样,变成一张小小的纸人。
“想我鬼尊一世英名,竟差些毁在了你这无名之辈手里……”
“但可惜,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能在陆上神洲耀武扬威,但天外天呢?”
中年白袍男人冷哼一声,道:
“明年七月半,鬼节至,阴府开,天下阴阳逆乱,却是我鬼气最为旺盛时候,那时连接天穹,召天外大鬼,来拿你性命,你可还有什么办法逃过此劫?”
“强龙不压地头蛇,小将军,你惹上我,那我便是要跟你耍到底的……”
待降临在一座仙山上时,他的面色又变得慈祥。
山门前几个护山弟子巡逻时候,便见到他,纷纷行礼:
“弟子见过盟主!”
“好娃娃,恪尽职守,现可去俗事堂领些赏钱,下山玩乐玩乐,如今天下安定,倒不必如此认真……”中年白衣男人抚着胡须,淡淡笑道。
几个护山弟子面上一喜,纷纷抱拳:
“谢过盟主!”
便是几人转身,小跑回山门时候。
一张血盆大口骤然浮现在他们身后。
半顷后,
中年男人抹了抹嘴角血迹,笑道:
“好耍。”
紧接着,又是脸色一变,声音抬高:
“护山的弟子去了何处?!年后七月半天下会晤,这时间出了乱子,谁可担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