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回了狗尾草地,站在将军府门前,停顿了许久。
才拾起一个笑脸,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秋霜与李屠户,他们正坐在一起唠嗑,挺和睦的。
陈远问关青青去了何处。
秋霜说将军去了郡里,买些鱼菜回来,要做顿好吃的犒劳她的师弟。
陈远笑了。
而后留下一封信,带着李屠户和老僵离开了。
秋霜不解地问,为何陈前辈不愿再坐坐。
陈远没有回头,只是身形渐渐隐匿在摇荡的狗尾草地里。
今日秋分。
又是告别。
陈远也不知该去何处,只是天下之大,何处都不是家。
只是依照着心里那股劲儿,向着西边齐国去了。
虽然自己的前半生都是被编排好的,但他与林不语之间的师兄弟情谊,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如此,齐国至高佛的杀兄之仇,自然得报也。
路程很长,陈远走得很慢,李屠户看出来陈远情绪不对,便偶尔问问。
“我说陈兄弟,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看着闷闷不乐的。”
陈远默不作声,只是等了许久,才低声回应,
“李兄,我没有家了,我最信任的兄弟,他害得我流离失所。”
“害得我背着愧疚活了千年。”
“……”
李屠户一时间有些愕然。
他只不过是活了四十多岁的凡人,又怎会理解长生修士的痛呢?
但他却体会了陈远情绪里浓浓的悲痛,只是轻轻拍着其肩膀。
“陈兄弟,看开些,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过好当下,更是重要。”
陈远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屠户,又是沉默。
……
关青青回到府邸的时候,手中拎着很多东西。
兴高采烈地敲开了门,看着屋内只有秋霜一人,忙道:
“秋霜,我师弟去了何处?”
秋霜将那封信递给了关青青,叹道:
“晌午时分,便离开了。”
关青青愣了半晌,才失了魂似得丢下了手里那些东西,颤抖着手接过了信。
深吸一口气,捻开纸张一角。
“师姐,我的人生虚假,但情谊为真。”
“很开心与你有一段同门之情。”
“南妖一行,我未能杀得了妖祖,实在抱歉。”
“师姐,我无能,染了心病,治不好了。”
“此一别,望珍重。”
“师弟,陈远。”
关青青看着信里内容,愣了许久。
回神时,却发现已是泪流满面。
……
半月后。
陈远一行,离开了蜀国,入了齐国边陲的一座小郡城。
为了不引起太多关注,给老僵乔装打扮一番,包裹成了个粽子,便找了个客栈住下。
看着陈远一直沉闷,李屠户心中发急,便给支了个招。
“陈兄弟,当年我杀了镇长一家,逃亡了许久,心中郁结甚多,最终却还是想了开。”
“你要问我为什么能够走出那段阴影,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及时行乐。”
陈远听着李屠户的话,便是记在了心里。
此后,陈远便丢下二人,整日出入那郡里的酒馆,赌坊,勾栏处……
一月后,李屠户在女人堆里找到了醉醺醺的陈远,大声问,
“陈兄弟,你快乐否?”
陈远醉醺醺地抬头,醉醺醺地睁眼,醉醺醺地开口:
“否!”
于是,陈远成了齐国福安郡最逍遥的浪荡子。
成了各处勾栏里的姑娘最喜欢,最惦记的逍遥客。
行里的人们,都唤陈远为,人间小情郎。
于是红尘仙,便褪去了一身仙气,只留下了红尘。
醉醺醺地进赌坊,压了所有盘缠,赌大小,被庄家摆了一道,满盘皆输。
直到还不起赌债。
被赌坊里凶神恶煞的小厮,持着胳膊粗的杀威棒,打的皮开肉绽,扔在了福安郡的街道上,被泥巴溅了满身。
陈远躺在湿淋淋的街道里,白袍上沾满了泥污。
他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念叨着。
“我要做人,我不做仙了……我要做人……”
来了福安郡第三年。
李屠户为了给陈远支付赌资,重新操持起了旧业,与当地一所养殖户展示了自己炉火纯青的杀猪牛羊的手段,便被雇做了屠手。
虽然入不敷出,且陈远欠下的赌债太多,昨日的还未还上,今天的就又有小厮来敲小院的门。
李屠户舔着脸,盘下了那养殖户的一家铺子,自己单干。
这样,分成会拿得多些,也能帮上陈远多些。
今天一早。
昏醉不醒的陈远,便被几个赌坊小厮拖行着,来了小院前。
“笃笃笃。”
敲开了院门,他们一如既往地朝着李屠户伸手。
“今日输了三两银子两百枚铜板,还吧。”
李屠户吞了口唾沫,拿出了两锭银子,尴尬笑笑,
“几位兄台,咱家这铺子生意不太行,没赚到那些钱,要不先欠着,日后再结算呢。”
“滚你个蛋!我福家赌庄家大业大,岂有欠了赌资的道理!”
“你今日若给不上,那小心我兄弟几人,将这小子打死了!”
说着,几人便挥着杀威棒,朝着陈远身上抡去。
昏醉的陈远,几下便被打得皮开肉绽。
红尘仙不再是仙,他成了凡人,一个吃喝嫖赌的烂人。
“别,别打了!几位爷台,几位爷台别打了!”
李屠户忙去院里主屋,拿出来个染着金丝的黑烟斗,忙递给几人。
“几位爷,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是我的心肝宝贝,值些银两,就拿它抵了赌债吧!”
赌坊里的小厮是认识好货的,一看这烟斗,眼睛都放光。
忙忙接过,冷哼道:
“那今日便算了,这人命我们就不收了,几棒子也敲不出来个好坏,人带回去吧。”
小厮们扬了威风,过了手瘾,也笑嘻地离开。
却留下李屠户,叹着气,背起昏死的陈远进了屋子。
衣服上满是血痕,白衣早变成灰哇哇的破布了。
李屠户拿出创药膏,涂在了陈远身上。
叹着气。
院门口的老僵,盖着一片黑布,与几把农具躺在一起。
自从陈远消沉过日子以来,他便像成了一具死物,也不再动弹。
李屠户为了掩人耳目,便将其用黑布盖着。
如今,一个仙,一个僵,都没了什么战力,几人,也便落了如此下场。
傍晚时分,陈远摇头晃脑的起来,穿着布鞋便出了门。
李屠户忙忙问,
“陈兄弟你要去哪啊?今日可否别去赌坊?”
“家里实在是没有钱了!”
陈远揉了揉眼睛,真如一个浪荡子一样,摆摆手,
“没事,输了钱不用你帮我还,今日我会赢的。”
“我总会赢的。”
陈远出街当日。
福安郡各处街道,都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锣鼓唢呐响个不停。
陈远好奇地扎进人堆,扒拉着一个兜帽男人的肩膀。
“兄台,这是什么事?”
那男人回头,看见了浑身脏污且充满酒气的陈远,忙嫌弃的摆了摆手,
“走开走开,哪里来的乞丐,臭死了!”
陈远被推了个趔趄,往后倒退几步,才听着身旁有人耳语交谈。
“哎呀,如今道姑的势力,几乎可以和佛谷分庭抗礼了。”
“是啊,当年呐,那鬼佛又是下山献祭,又要食人血肉,但不知被哪里来的一剑,劈去了半边身子,常听人说,当时寻远道姑也在场,估摸着,就是道姑杀得那鬼佛威风!”
“我觉着也是寻远道姑做的,要不然,佛谷也不会对寻远道观忍让,让我们号称‘佛国’的齐国,如今有了两家……”
“都说道姑这次巡国,是要纳新徒,且有意与佛子联姻,如此,鬼佛这厮,怕是要被架空了去!”
“出家人怎能联姻?”
“哎呀,你懂个屁!佛子只参透佛法,却不成佛,他说他只是修士,修佛道而已。”
“寻月道姑也不是道姑,只是修习行善的道法而已!如今道姑巡国,正好轮到了咱福安郡,待会机灵点,如果能入了道门,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这样啊……”
陈远听去了全部,拖着破烂衣裳,越过人群。
看到那高大的轿子,垂帘潋滟,数百修士围绕,仪仗盛大,隔着透明垂帘,可遥遥看见,那其中坐着的,高高在上的道姑。
陈远目光微变了变,呢喃了句,
“轿子里的人……我认识啊……”
旁人闻言,皆向后而看,见是个衣衫褴褛的臭乞丐,都是不屑摇头。
“一个天上凤,一个茅坑石,这还能还认识?说鬼话呢!”
“这乞丐我认识,啃老的,家里的屠户爹都快养不住他了,球钱儿没有,赌鬼一个!”
“怪不得,走走,离远些,有此人站这,也影响了我们这的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