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回了客栈,悄无声息。
将药材给了伙房,拿去研磨煮泡,成了汤,便可下肚。
回了与李屠户同住一间的屋子,陈远便坐在榻边,开始吐纳。
自己距离破境,就差最后一丝契机。
这契机何处去寻?
陈远看着灵脉深处那棵参天的大树,心中略微发急。
只有破了境界桎梏,才能将棋道尊者的毕生所修,转到自己身上去。
自己面前空有山珍海味,却没有足够匹配的胃口来吞下这些美食。
无奈,红尘悟道久且长远矣,若要成事,还是一个“等”字为先。
休息了两日,胡婉儿也喝下了汤药。
她神采也好了起来,能有精气神与陈远对弈。
只是下棋时候,陈远问她,
“婉儿,若有一物,可延你寿命,但会损人性命,你会要吗?”
胡婉儿闻言一怔,眸子亮了下,但又很快暗淡。
“陈哥,如果我活了命会使得别人丢了性命,那我会活得很痛苦。”
“与其如此痛苦,倒不如坦然面对死亡。”
陈远轻点了点头,却听着胡婉儿继续开口,
“陈哥,你不要自责,我这一切,都是拜五灵神所赐,但历史已成定局,如这棋子落在棋盘,没有悔改的余地。”
“剩下的,我只是盼着能将接下来的步骤走好。”
“哪怕最终结果都是我被将了军,是盘不活的死棋,但只要我这一生精彩过,婉儿便知足。”
陈远握着棋,沉默许久,才落子。
“好。”
……
陈远没有应那虎头帽女孩的请求,也未有去苍茫镖局。
只是托人送去一份书簿。
落款红尘剑仙。
送信的车夫嗤之以鼻,这年头什么人都能自称剑仙了吗?
那我还是拉车仙人呢……
苍茫镖局的镖头接到了书簿,却是忙忙打开。
入眼,便顿住了。
是一本吐纳法,足可修行至假仙境的吐纳法!
镖头看着书簿下“红尘剑仙”四个字的落款,激动得犹如烧着了的火炭。
先赏了那送信的车夫十两金子,再是同自家虎头帽女儿报喜去了。
车夫接过沉甸甸的金子,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丫的,那人不会真的是剑仙吧?!”
见着了吐纳法,总镖头女儿也是闷闷不乐。
其父忙问为何,却听女儿红着脸低声说着:
“他是不是剑仙我不在乎,只是他长得称头……俺喜欢。”
“……”
“妮子,听爹的,这吐纳法可助修行,你若有幸修行至假仙,也能名正言顺的,去逼着那化凡境的剑仙娶你!”
“真……真的吗?”
“爹的话你还不信了?包的!”
……
陈远带着胡婉儿、李屠户以及两头小羊羔,离开了秋落城。
也再听不到苍茫镖局千金一朝悟道,力敌剑家剑子的传说了。
……
年末。
陈远带着胡婉儿去了镇窟州沙漠。
寻到中心,几处坍塌的石柱子前。
胡婉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却看着陈远从腰间取下一壶酒,低声道:
“我师兄的埋骨地,他是真正的剑仙。”
“陈哥……”
胡婉儿看着满是追忆与悲痛的陈远,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道:
“节哀。”
……
来年开春。
陈远去了合久山。
山旁小郡,热热闹闹。
俨然一副新年气象。
只是换了一批批的人儿,他们都快认不出来陈远。
陈远带着胡婉儿,李屠户,去了那老旧的戏台。
其上落了灰,也无人再演出。
陈远说: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出戏,也是师兄师姐喜欢的。”
李屠户自然是个老戏鬼,忙问,
“陈兄弟,是何戏啊?”
陈远眼神深邃,轻声道:
“亡国将的一生。”
街头。
那狗头妖还摆着铺子。
他是认识陈远的,见着了面,忙打着招呼,
“天骄!陈天骄!”
“千年不见,甚是想念啊!”
陈远看着狗头妖身上沉重且厉害的气息,也是微抬嘴角,笑道:
“狗兄,别来无恙。”
狗头妖环顾了陈远一圈,才问:
“林小子呢?慕容妮子哩?还有铁面大师姐,他们去了何处?”
陈远仍是笑着,摸了摸狗头妖毛茸茸的耳朵,笑道:
“他们出了山门,入了世,便是人间的仙了,不会回来了。”
“这样啊……”
狗头妖低低应了一声,这才注意到陈远身旁的两个新人。
忙鬼鬼祟祟地从胸间掏出来一个干枯的黑色结状物,神秘兮兮道:
“二位可是合久宗的新弟子吧?你们可知……这是至高的宝物?”
李屠户眉头微皱,
“啥是植稿?这瞧着不是粑粑嘛?”
“这可不是普通的粑粑,这是蕴含至高道意的粑粑!”
狗头妖与李屠户争辩,胡婉儿在笑,只是笑之余,她余光看到了陈远,身形清冷地走出了郡子街头。
孤寂,萧索。
像是来时一人,去时也一人。
……
陈远上了山门,却没进门,只是朝着小八塘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
那里边,有个枯槁的老者,坐在小八塘边上,双目噙着泪,轻轻念叨着:
“陈娃子,回来了……怎不进来坐坐啊……”
下山。
又到尘世间。
三年光景。
陈远做了行脚医,当了扎纸匠。
与胡婉儿成了抬轿子的把式。
还与李屠户杀猪卖肉。
他们如西行的取经僧,一路颠沛流离,看穿人间冷暖。
白袍破破烂烂,三人有时还吃不上饭,但却没有一丝苦意。
小羊羔长大了,一顿要吃三斤粮草。
三人趁着夜色,拜了把子。
李屠户看着最老,便是老大。
陈远老二,胡婉儿老三。
三人歃血为盟,却因为李屠户怕疼,不了了之。
出了合久宗第四年年末。
李陈胡仨儿,终于到了蜀国边境。
如荒芜大漠,却又升腾着片片狼烟。
胡婉儿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陈远怀里。
陈远笑着,哭着,在胡婉儿生平最后一口气里,二人下完了一场棋。
胡婉儿赢了。
“陈哥……”
“我在。”
“咱都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了,妹妹走了,你可记得想我哈……”
“一定。”
“陈哥,这一路红尘见闻,希望对你大有裨益……”
“妹妹知晓你有回溯时间的能耐,但循环一个节点,妹子我是没有记忆的……且妹子不要可以助我续命的剑心……我死我生,这是我的命数……”
“陈哥,让我安安静静的走吧,这辈子婉儿活得不久,但看了很多。”
“我庆幸我来过,我庆幸有陈哥。”
胡婉儿手垂了下去,砸翻了木板上的棋盘。
她噙着笑意,黑发渐白,再不会嚷嚷着与陈远下棋了。
天穹突生了雷劫。
却被陈远一手挥散。
今朝入了假仙,却失去了至交。
红尘路苦,长生途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