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子再强大,也是在狗尾镇上流浪过的痴傻少年。
也是被陈远悉心呵护的小弟。
他再有能耐,也是曾经跟在陈远屁股后面整日嚷嚷着学剑的小黑子。
心里微苦,陈远走上前去,拍了拍小黑子的肩,轻道:
“陈哥一直在这。”
小黑子五指插进头发里,恢复了原本冷酷的情绪,他微沉片刻,继续开口:
“除了染鬼,还有渊修,渊修是我起的名字,也是蚀渊投放在陆上神洲的东西。”
“不过与毫无踪迹,难以寻察的染鬼相比,这渊修,却与人族修士极其相像,但在危难时刻,他们又会异化成某种魔物。”
“渊修天生嗜杀,但却有很高的灵智,他们伪装在人群里,总在密谋些大事。”
“永安前身五灵州,那所谓五灵神座下的青衣小厮,便是一个渊修,他蛊惑着已经去寰宇之外发展的五灵神,与祂一起,吸食着界内百姓的血肉与福泽。”
“而为了掩人耳目,他甚至找到了什么东南王,绕了很多弯子,来避开我的窥探……”
“却不曾想,这渊修先被陈哥注意到了……”
“渊修投放的数量不算大,但胜在实力高强,每一个,都有媲美环星境小仙的实力。”
“因着,两万年前,我与执剑仙,合谋演了出戏,将这小界内的天道权限,降至了假仙巅峰,这年轻一辈的修士,想要再成人仙,也就是小界至高,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些渊里的东西,新的环星境渊修爬出来后,也会狠遭削弱,不及全盛一半,故此,我也能……守得更久一些。”
夜月高挂,陈远沐着月光,心思沉沉,他抿了抿嘴唇,轻声道:
“小黑子,你果然是武神。”
“呵……”小黑子低低一笑,
“我知道陈哥早会猜到的,我瞒不住你的。”
钟楼上的视线是最宽敞的,从这处便能瞧得见下方万家灯火。
陈远眼神一阵恍惚,又问:
“我在梦里见到你,征战四方至高,还说领悟了轮回道意,最终却被天道所罚……所以,这些都是你与执剑仙演的戏?”
小黑子闻言,却是轻轻点头,
“不错,断了人仙路,便是断了小界的至高路,若是堂而皇之的告知天下修士,并会引起天下众怒。”
“人之心且私也,这个时候,我不敢再让内里生了乱子,便充当着武神,四处打压他们,顺着他们围攻我的档子,让执剑仙以天道之名劈死我……这样,他们虽有怨言,但无处发泄,因为武神已经死了。”
“压了小界的境界上限,蚀渊的侵蚀速度,也会慢下来,留给我更多的机会。”
陈远听着此话,却是回想起宗门里的酒池,他数次冲至高失败,原来是这档子原因。
“但……”
“我知道陈哥要问什么。”
小黑子打断了陈远的话,轻声道:
“陈哥是觉得,虽压制了蚀渊,但同样压制了界内修士,这样等于没有压制……”
“但与蚀渊争锋,无数个人仙,乃至环星,可起不了作用,且不谈这界内修士有无那心性实力成了道行,光凭着这两万年来,都没有几个新晋假仙,我便知道我的做法是对的。”
“面对蚀渊,没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一说。”
“唯有,强大到足以拖慢他们打开门户的修士,哪怕只有一个,也足够。”
“而这数万年来,小界内,唯一有此能耐的,便是我,武神。”
小黑子低低说着,却把眼睛瞥到了陈远身上,轻道:
“如今不同了,有这能耐的,还得加上陈哥才是。”
“当然,得是起码有勘日境修为的陈哥,而非化凡陈哥。”
“……”
陈远微微一怔,问道:
“界内天道权柄不是对新一辈修士有压制么,我又如何破除这禁制,踏入人仙……”
小黑子瞥了一眼陈远,冷不丁道:
“天道亲好者,人皇气运加身,更是天命之子……”
“天道不是死物,祂哪能蠢到连你也压制?”
“……”
陈远微有些错愕,不过还是坦然接受了这事实。
“所以接下来,我该做何?潜心修炼,诛杀染鬼与渊修吗?”
小黑子沉沉点头,
“天道曾被八荒帝尊打坏了一半,小界天道亦不是亘古之物,如今濒临凋敝,陈哥可得加快进度了……小黑子我会尽力让陈哥先发育起来的。”
陈远闻言,便觉得身上担子之沉,之重。
吹着夜风清醒片刻,陈远才惊觉:
“对啊……你是武神,你领悟了轮回道意……所以两万年前那场戏,你是真的……消亡了?”
小黑子不置可否的点头,
“界内修士也不是傻子,我若不做得真,早早也会被人看出端倪。”
“而你那便宜师傅酒池,自然就是这聪明人之一……无奈,我只能早早把他收入门下,交代了些东西,虽是半真半假,但也起码把他培养到正路子了。”
“那年他来牛牛镇接引你上山,便也是我的安排。”
陈远顿时觉得有些荒诞,但仍旧是难以置信地开了口:
“所以,一直将世人……乃至我,乃至这天下至高当作棋子的,便是你,和执剑仙?”
“聪明。”
小黑子赞叹一句,也便别过了头,微微一叹:
“陈哥,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但你是天命,这三千寰宇中为数不多的天命,这陆上神州乃至八荒寰宇能否存活……”
“不看我武神,也不看他执剑仙,更不看他八荒帝尊,唯看,陈哥了……”
“我领悟了轮回道意,每次轮回后,到了年岁,便渐渐觉醒记忆与境界实力,每次轮回,我都继承上一生的九成修为……”
“而现在,我已轮回六世,如今修为只有巅峰时六成。”
“但我幼时在狗尾镇时候,记忆缓缓觉醒时……”
“那时候,我不是武神,你也不是天命。”
“我更不是棋手,你也非棋子。”
“你我只是堪比手足的兄弟。”
“陈哥,我会尽我所能,庇佑你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物,而你,一定要活下去……”
话毕。
小黑子消失在夜色里,就像人间留不住的清风。
陈远攥紧了手掌,心绪绯绯。
……
永安三年,夏末。
医馆前,南街街尾的主簿,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皂衣衙役,押着,拖到了医馆门前。
执刑人,正是先前那位报燕地捷报的千夫长。
李老板,及着南街里的街坊,多是从自家铺子里,伸着脖子,探头望着,
“这囚犯瞧着眼熟啊……怎往陈大夫的医馆里押送呢?”
“莫不是这囚犯也害了病症?来找陈神医瞧病呢?”
此上月陈远镇压牛家那两个邪性媳妇后,这南街里的百姓,也将陈远的名声传了个开。
虽然听着后面那医童解释,知晓了这位陈大夫不是永安仙师,跪是跪了乌龙后,但其厉害道法,却是做不了假。
至此,大大小小的人也来陈远的医馆里瞧病,什么疑难杂症,小鬼缠身,哪怕真假,皆是被这陈大夫一一治好……
名头响亮,人人也都服气,今个却见这囚犯都被押送了来,众铺子皆是心惊:
难道连衙门里的大人,都赏识陈大夫的医术!
只是,却有人认出了那被五花大绑的囚犯。
“是南街主簿,宁大人!”
“嗯?还真是!”
执刑的千夫长,笑吟吟的走上前,陈远是易了容的,他自然认不出这是永安仙师,只是也有点礼貌但不多的,轻道:
“郎中可是有本事的,既懂医,又懂道法,这主簿前不久将自家两个狐媚子女儿送入了那牛家,害了全家人性命,要不是南街百姓状告到我这里,我也不会主动来此。”
“只是我修为浅薄,也不懂道术,看不出这主簿是人还是妖,这才带来询问郎中,你本事大,有能耐拿了那狐妖,定然也能辨出这老东西真身是何……”
陈远听着这话,淡淡扫了千夫长一眼,又看了看这一言不发,双目灰暗的老主簿,轻道:
“此人在职内,出过何岔子?”
千夫长一愣,他自是不知,却听着旁边一个衙役,大着胆子抱拳,道:
“医师,主簿大人他……在职内,仁善非常,账目未有一次错假,断案也更是尽责,唯有将两个女儿送入牛家一事,才是第一次过失……”
“此话有几分真假?”
陈远却不看衙役,只是把目光投到旁边的李屠户身上。
捉着刮骨刀的李屠户,手上血迹未干,轻点了点头。
陈远闭了闭眼,才对着那千夫长道:
“禀大人,这主簿是人,真身是人。”
千夫长眼睛微眯,扫了眼陈远,才抱了抱拳:
“既然郎中都发了话,那我自是信了,只是功不抵过,该受的罪,还是得受的。”
他带着三五衙役退走,却见那被五花大绑押送着的宁主簿,苍老的眼珠子,满是对陈远的感激。
陈远微微叹息一声,只是在他眼里,
却见着一只毛色浑厚的老狐狸,在对着自己作揖。
“蚀渊弄人心,不知者无罪……”
陈远低叹一声,才退回了医馆,抓了两钱药,吩咐着胡婉儿道:
“送去南街府衙,就说这主簿非妖,若那千夫长不信,就……表了我的身份吧。”
胡婉儿眼神微动,接过了药,忙忙告退。
…
夜里,秋意渐起。
那千夫长跟着胡婉儿来了医馆,进门便是跪拜:
“仙师在上,请恕小子先前不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