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幽蓝,在这唯有蛤蟆嘶叫的夜空里,显得怪异、荒诞,但却一点都不违和。
当这抹月色渐渐覆盖到那硕大蛤蟆身上,便使得其困在天雷囚笼里的躁动都渐渐平息。
硕大的似蛙又似人的头颅,两个突出的,布着血丝同灯笼一般的眼珠,露出一抹平静。
身上脓疮也不再流出青绿色的恶臭脓汁,鼓了鼓蓬松的烂肉腮帮,硕大蛤蟆吐出一团舌头,震颤着,却似乎在与这月光遥相呼应。
“渊……”
巨舌震颤,却是发出一串晦涩难懂得蛙与人和声。
陈远眼神微动,他可是真切听到了其中一个音节:
渊。
瞧着天上月光渐变得更蓝,那硕大蛤蟆的血肉,也膨胀得厉害,几近触及到天雷囚笼的边缘,哪怕受到天雷的滋烧,也依旧不会停下。
陈远心思微动:
‘每次行路,都是遇着大事的,这次也不例外。’
这月色的异变,显然和这硕大蛤蟆有些关系,也可能,是月色在影响着蛤蟆。
这硕大蛤蟆,既不像妖,也不似人,更不是陈远所知道的任何一个种族。
倒更像是……上次在心湖中,见着接管身体那位,斩杀了一半的齐国肉山佛陀……
心思微动,陈远也是不敢托大,赶忙食指虚探。
一柄由天穹之雷铸成的巨剑,缠着雷火,带着天威,如陨石坠落般,刺拉拉地砸下。
带着噼啪的电光声,轰鸣着,直劈开了天雷囚笼,拍砸在硕大蛤蟆的身上。
犹如刀背拍西瓜似的,瞬间,那无数青绿色浓汁,和着血肉,向四面八方摔砸而去。
陈远顺手竖起一道灵气壁,阻住了无数飞砸的血肉,却唯独留下东南王与胡春锦的缺口,这便使得那二人直接变得血渍呼啦的。
巨剑散去最后几抹电尾,硕大蛤蟆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倏地,周围泛着光影的破落院墙,碎了一地的假山,花圃里的几株快要凋谢的叫不上名字的花儿,这些物件上的蓝光,渐都消失。
陈远微抬头,便看到月上的幽蓝也散去了。
这蛤蟆难不成能改变月色?
“渊”又是何物?
心中疑问颇多,陈远倒是一时间不知该去想着思索哪件好了。
“上,上仙……”
胡秋毫颤抖着声,带着一点点哭腔,手颤巍巍地指着刚才硕大蛤蟆身死道消的位置,惊恐道:
“上仙,那是什么?”
陈远摇了摇头。
环星境一重的修为也渐散去,恢复至了化凡,身后星环也淡成了点点星光,像是一瞬间,从神变回了凡人似得。
“陆上神洲有国共五,而南至南妖南,北至燕国北,而或西极外,东方东,在这些之外,都是无尽海域。”
“方才这月色也像是染上了,无尽海域的异蓝颜色……”
……
米县,邢老三纸活铺。
小黑子扎完最后一个纸人,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才一拍脑门,惊呼: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差些忘了要去处理这蓝月之事,纸人扎糊涂了一天天的。”
隔着纸窗,小黑子幽幽向外打量一眼,心中微惊,诧道:
“又变回来了?嘶……这无尽海域的又想作什么妖蛾子啊……”
……
燕国北海三千里处。
一道旋涡矗在海上风暴的风眼之中,其中散着幽深蓝光。
“环星一重境……”
旋涡中,忽地传来一声轻叹。
“贫瘠小界内……又怎会生出这般天骄……”
这声音浑厚,却带着一股子嗡嗡声,像是嗓子里含着个什么硕大蚊虫似的。
片刻沉默,又有沙哑空洞,丝毫没有感情的声音回应。
“根家的蛤娃,是千年前送至的……如今中道崩阻,也怪不了别人。”
“武神悟了轮回道意,现在指不定依旧在这小界域内。”
“但千年一次小界试炼,是武神曾默认过的……”
“上次是根家的蛤娃,这次,该是那老蛟的孙子了……”
“老蛟的孙子也摸到了环星境界,这次历练,若可食小界五国之气,可成功破境……”
一浑厚一沙哑,在这漩涡中一句一句说着,却使得方圆三千里的海域,泛着斑斓幽光。
“幽月现了身,或许会被武神注意到……还有这无名环星天骄……该是小心些,将老蛟的孙子,先投至荒野养着吧……”
“嗯。”
对话结束,旋涡渐渐消停,风暴也散去,斑斓的光却是悠悠转转,入了海域更深处。
燕国北海码头渔村。
晨时出海的渔民,因遇着了风暴,在海里搁置了许久。
待到这深夜时候,才依着风暴消停,寻着风向,逐渐逼近了码头。
村里老小都是焦心地在岸上打望,一声声唤着。
毕竟那船上汉子,都是村里掌家的爷们,村里的营生来源,是离了他们,就要饿死村里几十户老小的根,这晴日里的风暴来得突然,爷们夜里还不着家,定是遇上麻烦了。
这便才打着灯,在冷簌簌的海风里,哆嗦着,眺望着。
什么谁家他爷,谁家他爹,谁家他叔,都是唤着,跟叫魂似的。
但这叫魂却是极有用的,这船头挑着个忽闪忽闪的,才点起来的油灯,慢慢近了。
船上爷们一靠岸,便都疯了似得,冲下船去,同家人互拥,流着劫后余生的泪。
这事到了最后,便是清点营收了。
一船舱里的鱼,都被风浪给晃荡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耳朵尖尖,头发被打湿的女子。
她闭着眼,肤如凝脂,衣衫略有破损,简直美艳得勾魂,这一下子,便将村里男人的目光都给勾了去。
这惹得村头迎船的妇女都是怒气冲冲的,一边捶着自家男人,一边唾骂着船舱里那闭眼睡着的美艳女子。
见闹得停不下,出船的老船夫,才走出来,大声喝问:
“这人是谁捞上来的?!”
正被自家婆娘抽着脸皮子的一众爷们,也都面面相觑,摇着头。
“那还能不成是自己爬到船上来的不成?!岂不是成了水鬼乎?!”
“这么漂亮那能是水鬼啊……”
“啪、啪。”
回老船夫话的那爷们,又被自家婆娘狠狠抽了几巴掌……
“哎,也罢,既无人承认,那便先请村里的行脚医生,看看这女娃子,还有没有气儿吧。”
村头灯火扑闪扑闪的,忙到了天亮。
却无人注意,三千里海域外,两道幽蓝一亮一亮的。
“老蛟家的……是孙女?”
“吾也是头次见……”
“那根家的蛤娃子死了,还要给报仇么……”
“若出手,必会被武神注意……吾方才给老蛟家孙女传了口谕,若她破境至环星境,且记得同那位小界内的环星境一重报仇……”
“那便好。”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方才传口信的时候,劲使大了……老蛟家的孙女,好像昏迷了……”
“啊?”
……
五灵州。
胡府渐渐恢复了生机。
胡家几个小厮与供奉,也重新被归到了胡秋毫的手下。
连夜招呼了几个泥瓦匠,来修补院墙,再命人把昏死的东南王,以及裹满粘稠血浆的胡春锦,倒挂在了假山上。
胡秋毫做完这一切,便同着陈远复命去了。
陈远也不做什么,便只是坐在那假山前,看着两个黏糊糊的血浆人儿,思索着什么。
身上,有种被人窥探的毛毛感,陈远微定了定神,心里愈发觉得:
似乎自己活得越久,这个世界,好像越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