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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问候,只是这夜色里唯一的声音。

陈远神经紧绷,双掌间瞬间凝起雷光,眼中剑影交错,腰间锈剑嗡鸣。

只要有一瞬不对,他整个人的势,就似离弦箭矢一般脱弓而出。

郎居士更不得了,浑身黑盔武装到指甲里,手间似剑似钩的冷森兵器,犹如毒蛇躬身,似着下一刻,便要掠齿而上。

“嘘嘘嘘嘘……”

一串连绵且到末了还有几下停顿的水声响彻于月夜。

陈舟亭略有些尴尬地提起了绸裤,系紧了腰带,才挠挠头道:

“我有起夜的习惯,巫灵偏北,雨水少些,夜里我都是尿给阿松的,给它……补些水分。”

陈远与郎居士的目力远超常人,他们定睛一看,便见那棵孤松树干上,有串水泽。

“……”

二人着实有些尴尬,便收回了起手势,开口道:

“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邪祟,这夜里瞧不清晰,别是吓到你了。”

陈舟亭摆了摆手,笑道:

“嘿,吓到还不至于,我虽不修道法,但却见过厉害的修士,小哥,像你手上冒光这架势,我在西街堂口老爷那儿,还真见过。”

“嗯。”

不等陈舟亭再补充些什么,陈远便应了一声,迈着步子往原本睡着的屋子走去。

郎居士只是打量了眼陈舟亭,也快步跟上,走进了上房第三个屋子。

只留下原地陈舟亭一人,欲言又止。

他忽地轻笑了声,摸了摸松树枯得裂开的树干,掰下一点树皮,喂进嘴里。

待艰难咀嚼完,他眸子才从黝黑转成了不似人的白森之色。

也就是这一下,陈舟亭整个人的气势忽变得锐利,不再病秧,却甚阴柔嗜血。

他摸着松树的树干,轻轻笑着:

“鬼尊真是好手段……我这借了你两成成色的假道,竟然连是本王自己,也给骗了进去……若不是我在这老松树上缠满了自己的皮,不定时吃上两口,还真就…变成那陈舟亭了。”

“鬼尊啊鬼尊,若你不是个死人,我倒是真的不敢拿你…布局。”

“可惜天下无路,大势逼着我走,那沾着武神机缘的棋子,我已然见识到了。”

“哪怕他之身有再多隐秘……本王承了这假道…也终是能将诛杀融阵的……”

自语半晌,陈舟亭的眸子渐渐迷茫,只到眼中白森森的颜色彻底褪去,他才打了个寒战,被一阵秋风吹回了屋子。

他透过纸窗,瞧见珠圆玉润的月色,心里微微疑惑。

“奇怪了……只是起个夜,怎么像是在外头失了魂似的。”

“不行,莫不是…大伯带来的这些人有古怪,赶明我得去堂口请教一下那位老爷。”

月色正浓。

一穿着麻衣的瘦弱身影瞬息出现在了松树顶上,只是瞧了一眼陈家内里,便消失。

……

次日一早,邻家狗吠声吵醒了众人。

不过片刻,便听着陈牛志吱哇乱叫:

“我大侄儿呢!谁将我大侄给弄没了!”

“快还我大侄儿!还我大侄儿!”

正打坐的陈远皱了皱眉,随手捏起一个灵气巴掌,隔着屋子抽了过去。

啪。

“哎哟,有刺客!谁他妈暗算我啊?!”

陈牛志正急眼,没来由被这灵气巴掌打得头昏眼花,以至于更急了,在院子里撒欢。

“还我大侄儿啊——呜呜,俺就这么一个亲人啦——”

陈牛志撒泼打滚,沾得浑身是黄土。

魔思淼拍了拍脑门,知晓这陈牛志虽着表面上看着憨,但内里也不是什么蠢人,他这撒泼打滚,多是以为是陈远给弄走了其侄儿。

只是不好发作,这才在院子里作戏。

倒也只是作戏,毕竟陈牛志心里清楚,陈远并不是什么嗜杀之人,昨日留了他家侄儿的命,今个,也不会下狠手罢……多是给绑了去严刑拷打。

于此,这才不停扰着陈远的清静,看能不能在保全自个小命的情况下,换来侄儿的消息。

只可惜,消息没换来。

倒是有密密麻麻的灵气巴掌,从上房第三间屋子飞了出来。

“……”陈牛志。

跑是跑不离了,且还躺在地上,受创面积足够大。

“啪啪啪啪——”

“哎呦!”

陈牛志心里苦楚,但也只想着,挨了这顿打,便能知晓侄儿的下落了。

嘎吱。

第三间屋子的门从里头打开。

一席白衣的陈远缓步走出,他轻叹了口气,

“你侄儿天一亮就出了门,你若是想自己去找便是,在这扰我清净,还惹得一顿皮肉苦,图些什么?”

陈牛志闻言,也是放下心来,便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起,给陈远“噗噗”磕了三个响头。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上仙之腹了,上仙还有什么惩处,都给俺施着吧!”

陈远无视了陈牛志,转身又回了屋里。

现在的形势较为被动,鬼尊鬼王的攻势在暗,而他,则入了局内,处明。

于此,更要谨小慎微些。

陈远心里闷闷,也只是不再理会外头院子里的事,打坐精进修为。

院子外,倒是挺热闹的。

魔思淼在研究松树干上那摊阴气颇重的水渍是怎么回事,心里猜测,这或许与鬼王等有些关联。

陈牛志抱着他沉甸甸的大刀兜着魔思淼转圈,哈哈笑个不停:

“魔老哥你真是个憨货,这一看就是谁尿在上头的!你还闻起来了!哈哈哈!”

“……”魔思淼。

是哦,差些忘了自己是天人修士了。

于是,一人持刀,一人手中黑芒乍现,拳锋刀芒交错,最终以陈牛志的偃月大刀被打钝了刃而结束。

“俺滴媳妇!!”

陈牛志抱着大刀嚎啕,哭得凄惨。

街上有路人闻见,甚至以为这胡同里陈秀才家起了什么丧事,也是三三两两跑来。

见是一粗眉壮硕的汉子在抱着柄大刀哭啜,还喊着“魔头还俺媳妇”。

探望的人瞧见,也是骂了句“神经”,便匆匆走开了。

于心不忍,魔思淼也是上前搂住陈牛志的肩膀,笑呵呵道:

“陈老弟,你莫是忘了哥哥说过,我在这州里是有洞府的,里边宝刀不少,届时带你去娶个三妻四妾,没毛病吧?”

“我媳妇身价高,你得多赔我几把宝刀!”

“好说好说。”

至于另外三人,倒显得颇为宁静了。

苏阿雅与毛蛋去逗弄胡同另一家的狗,还给带回了院子里来。

那狗黄毛白眼,叫得凶狠,但与两妮子熟络了,也便是乖巧得由着二女摆弄摸头。

郎居士坐在没有一只鸡的鸡窝里,寻着看有没有本家。

若是有了,还能给指点一二。

屎壳郎这类别,天生沾着污秽,要开智都尚且不易,修行更是难上加难。

山水草木,人妖精怪,越是干净的,越是容易悟道,越是容易修行。

屎壳郎却是极不一样,按照郎居士的回忆,自己这一生,都未曾见过几个本家一样的修士。

“哎……”

他悠悠叹气,也是自顾自坐在角落里。

看着两女和那黄毛白眼的狗子玩耍,享受片刻安宁。

“娃子,你们很喜欢狗么?”郎居士问。

“是啊,之前苏家可是养了好多只看护别院的狗子哩。”毛蛋说道,嘴角咧得弯弯,“家里的狗崽子,多是我和阿雅姐姐看护着长大,阿雅姐姐更会点御兽门道!”

只是这话说完不过片刻,毛蛋的情绪又很快低落下来,他摸了摸狗头,声音低低道:

“自从鬼修进了太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别说人了,路过的狗都得挨上两脚,家里狗崽子们的食盆,都给踩扁了哩……”

“苏家死了多少个人,就死了多少只狗,想必外边也是一样的吧。”

郎居士闻言,也是微怔。

他没再说话,只是沉默。

平衡被打破的世界,只有天平倒下,被碎屑砸出的千疮百孔。

人人都图一份安定,却在这乱世里,显得多么遥不可及。

“仙爷爷,您莫要难过了,这世间本该如此,不是吗?”

毛蛋站在郎居士面前,遮住了一点点光亮。

他微抬头,便看到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姑娘笑得没心没肺,手里还握着一个失去了形状的糖人。

“这是陈上仙爱吃的,仙爷爷也尝尝,或许会合你们大修士的胃口。”

“嗯?”

郎居士接过,小心翼翼地将糖人塞进嘴里。

很甜,甚至粘牙。

不过光是甜,便够了。

傍晚时候。

陈舟亭带着个身宽体胖的穿着官衣儿的男人,走进了胡同小院里。

身后,还跟着三五个衙卒。

“老爷,上次的字画,还在偏屋,我这给您取去,您稍候!”

身宽体胖的官衣中年,使了个眼色,示意陈舟亭离开。

他则是,搓着拇指上玉扳指,招呼着三五衙卒大咧咧一站。

堵住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