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日子,过得舒心又闲适。
当然也只是梦中罢了。
梦中五百年后,酒池步入至高,击溃邱工老祖,传承武神衣钵。
林不语作为镇守人间的剑,踏灭邱工所有门阀。
穹下的平等,在这场大梦中再次实现。
邱工皇室覆灭的那一刻,林不语面色潮红,看着陈远,一遍遍地说道,
“师弟!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梦!哈哈哈哈!”
陈远并没有答复。
只是轻笑。
大梦千秋,陈远的神魂也沉浸在梦中许久。
是时候找个理由离开。
那日,合久宗小八塘前落满了大雪,只有林不语一人站在门前欢送,
“师弟!当真要历练红尘劫否?”
“嗯。”
“师弟!多少载后会回宗看看?”
“不知。”
陈远笑着挥手,身影渐消失在大雪中。
林不语呼出一口白气,他眼神微垂,低声道,
“谢谢师弟赠予我的梦。”
……
陈远睁眼。
身上忽地传来一阵深沉痛感,细看,右手虎口已经开裂,但身上仍不断溢出密集剑影与雷电,在不断轰杀从窟底飞上的妖灵。
“呼……”
陈远深呼出一口气,凝了凝神,再以双指成剑,沉浸到杀戮中去。
“陈祖……放弃吧……凭你现在本事……”
“闭嘴。”
陈远是个轴人,但不是傻子。
他已经察觉到,在自己不断剿灭妖灵之后,妖灵潮的密度和数量都逐渐变差。
这说明魂火的孕育力是有限的。
如此,便一直耗下去,总会耗尽妖族至高魂火。
陈远最不怕的,就是耗了。
远处高耸石柱。
小黑子嘴里叼着根不知从何处采来的狗尾草,
躺着,翘着二郎腿,晒着太阳。
“终于醒啦,陈哥。”
窟上不停挥舞指剑的陈远,忽地一顿,轻道,
“多谢了。”
“陈哥跟我客气作甚,只是过了千年后,我可能要闭关了,日后的路,你自己小心走些。”
小黑子抱着脑袋,眼帘微垂,极为慵懒道。
陈远点头,
“好。”
过了半晌,陈远似乎想起什么,才问,
“你与狗尾镇时,变化甚大。”
小黑子闻言,眼神微微变化,但很快恢复,才笑着说,
“人总是会变的,陈哥。”
陈远不置可否,但还是轻声道,
“你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些。”
“嘿,也没怎么变,就是吃道快大成了。”
“什么时候的事?”
陈远随口问道。
但小黑子却是认真想了想,道,
“兴许是在牛牛镇的时候吧,那时候我便能一日炫十碗饭,兴许是吃道初显。”
陈远摇头笑笑,随手挥出密密麻麻的一片雷,灭杀一大批妖灵。
过了半晌,陈远才问,
“我入梦也才五年,她们呢?”
小黑子微微思索片刻,才道,
“柳寻姐被天外天魂体寄生,我劝退那魂体后,柳寻姐便朝着西边一个人走了,说是未来会寻你。”
“还有一个低矮的双马尾女子,说是你的师姐,现在要去江湖重振泥巴教威名,待你封窟那日,便带着全教上下为你接风洗尘。”
“还有那只……小狗,它是冰妖后代,看不下去老祖的妖火被你不断斩灭,便一个狗偷溜了,至于后面回不回来,且不知了。”
“哦对了,小狗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个人,是谁我没看清。”
“……”
陈远一阵沉默,几阵恍惚之后,才点头。
“一切顺利即可。”
“陈哥说得有道理。”
“还有件事问你。”
“陈哥说。”
“至高残魂为何唤我陈祖?”
小黑子摸着下巴,作思索状,半晌才道,
“这便要等陈哥以后自己去发掘了。”
陈远不是什么好奇心极重的人,当下也是点头。
“好。”
便再是斩妖、封窟去了。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一晃眼。
便是五百年而过。
陈远长发与胡须遮盖住全身,整个人如同神农架的野人一般,机械、重复地杀妖、封窟。
五百年假神通也从未召唤出任何异象。
小黑子依旧是那模样,叼着不知从何处采来的狗尾草,躺在土石柱上,轻声问道,
“陈哥还未结束吗?”
“未曾。”
…
慕容月牙带着几十个年轻弟子来到土石柱之外,
她容貌还似当年,只是脸上少了些笑容,少了些憨笨。
她指着窟上那道模糊的几乎辨认不出来是人的影子,道,
“给副教主请安。”
几十位年轻弟子一阵面面相觑后,才跪地,齐声道,
“拜见陈副教主,久闻副教主盛名!”
几日后,慕容月牙带着弟子们离去。
眼中噙满泪水。
…
邱工神武将军死了。
这是让所有邱工上下哗然之事。
化凡大修竟在万妖窟一行陨落,且身为邱工军中图腾,无人不敬仰,无人不崇拜。
神武将军的死讯,如今却足以让所有人悲叹数代。
只是神武将军的死因,
经过了百年美化,口口相传,
如此变成:
邱工神武将,心系窟外民。
一人拦万妖,竭心猝于楚。
无人不悲戚,万世传颂之。
神武将军的死因究竟是何,也再无人可知了。
邱工庙堂上的大人们只知晓,这歌谣,是民间百姓最喜欢的版本。
皇室后山。
邱工皇帝拄着拐杖,珊珊爬上后山。
是为面见老祖。
“老祖!神武将军,是被歹人所杀!而非窟中妖灵!”
洞天中老者背着身,轻道,
“吾早已知晓。”
噗通。
皇帝下跪,激动出声,
“求老祖为神武将军雪恨!!”
洞府中的老者只是摇头,
“时间未至。”
…
齐国。
相传佛子私通外敌,被长乐佛囚禁于佛谷数百年。
不得诵经,不得吃斋,只能每日行破戒之事。
如行鱼肉之欢。
如生食血肉、屠戮生灵。
佛谷上下皆是不忍。
但无奈,此令是由齐国至高长乐佛所下。
无人敢不从。
谁也知晓,这是在磨佛子的佛心。
佛心磨得久了,
佛道便走不通畅了。
至于佛子私通的那位外敌究竟是谁,无人可知。
或许是某位十恶不赦的大妖吧?
无人敢问。
……
再往后五百年。
已是陈远斩妖封窟的第一千年了。
此时的他,不像他。
黑衫再无一处完好的针脚。
满头长发散乱披着,垂在脚跟边。
连眉须也遮住了眼。
说是人,
却更像是个野人。
今年秋。
万妖窟再未涌出一只妖灵。
是至高魂火彻底熄灭。
那日。
有道声音萦绕在陈远耳畔,
“陈……祖……当真…把我……熬死了……”
连斩妖灵潮千年。
陈远彻底封印万妖窟。
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脚边白骨化沙,随风吹散。
那是林不语。
土石柱轰然塌陷。
再不见小黑子人影。
陈远落在地面,感受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肉体。
今年秋风卷起窟外黄土,遮盖住一切。
陈远孤零零地站在大漠中。
什么都瞧不见了。
大道本孤。
犹如初来时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