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一个?”
云端,大肚佛常驻的笑颜变得更加盛灿。
他那一指成万丈铜柱,带着碾碎天地之势,势不可挡而去。
嗡。
锈剑出鞘。
斑驳锈迹的剑身陡然变得如同大日般明亮。
一道细小同万丈铜柱相比起来犹如云泥的剑光,自剑尖舞动而出。
“可笑小酒鬼的弟子,总妄图以蚊虫之力撼动本佛……”
铜柱落下。
已触到佝偻苍老的林不语的身边。
但未再向前一步。
林不语专心致志地斩杀妖灵。
好像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这一刻,他只是剑,剑就是他,
他只想守护身后的万家灯火。
只想守护他身后几十个不成器但可爱的弟子。
林不语脸颊上有苍老枯黄的泪珠滚落。
他嘴唇微颤,才道,
“师弟……你来啦……”
陈远点头。
微笑着站在林不语身前。
他空着的拳尖涌出数道雷霆,转瞬灭杀一大批妖灵。
“师兄,让你受罪了。”
“小事,小事,只是如今你来这么晚,那我可得罚你……罚你……”
林不语还想再说,手中的剑却猛然脱落。
迟来的暮气与死气将林不语缠绕,
他泛白的眼皮眨了又眨,宛若打结的舌头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了话,
“罚你……给我偷师父的几坛酒水来……”
“好,好。”
陈远点头。
转身。
铜柱只在二人面前几寸处。
陈远眼中猩红未散。
那道细小剑光……依旧未散。
嗡。
似时间轰鸣。
普天之下最滑稽却又最震撼的事情出现了。
云端上的大肚佛,停止了渗人的假笑。
他看着自己的食指……
寸寸崩裂!
万妖窟所有未能下窟的修士,皆是见到如此一幕:
那持剑黑衫客,斩去齐国至高大佛一指。
在妖灵迫害下的仅剩的几万修士,皆是沉默不言。
那黑衫客,究竟是谁?
那斩灭无尽妖灵的枯老白衣,又是谁?
云端。
大肚佛又挂起渗人假笑,
“颇为古怪的剑法……甚至比那老酒鬼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本佛想……娃娃,你这一剑……只能出这一次吧?”
齐国至高大佛,乃五万载前陆上神洲老牌至高。
曾参与两万载前围杀武神,立下汗马功劳。
而今,他再出手,竟是对着酒池的两位弟子。
一濒死起灵,一半步神通。
算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陈远眼中白芒不断交织,却对那云端上的身影无用。
“娃娃……本事不错……但锋芒毕露……尔之天骄……如武神那般……易折……”
至高气息降下。
陈远如背起了无数山岳,身上压力骤然放大。
“噗。”
他口吐鲜血,眼眶中已有血泪流出。
“师弟……不要管我……你先走!”
林不语推着陈远,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陈远满目鲜血。
扭过头,轻笑,
“师兄,放心。”
【武神意:8%】
轰。
陈远身上爆发出一股气机,竟是原地突破,入了神通。
但可惜,因在至高气息笼罩中,只是境界入了,并未招来神通异象,于此,便只是成了假神通。
云端的大肚佛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娃娃……临阵突破……倒也是有武神的魄力……但可惜…天下未有至高路给你走了……”
大肚佛向下虚压一掌。
掌影呈天际庞大,遮云蔽日。
陈远牢牢将林不语护在身后,眼前逐渐昏暗。
这一掌,宛若千年前那妖族至高的一掌!
轰。
时间仿佛凝固。
掌影陡然溃散。
大肚佛细小的眼睛陡然睁大,眼神中只透出两字:
惊恐!
只见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缠着绷带的瘦弱手掌,紧紧捏住自己的手腕。
“小秃驴,你当真是有些嚣张了。”
还带着些稚气的声音自大肚佛耳侧响起。
“是您!”
大肚佛惊叫出声。
云层逐渐遮盖地严实。
下面人,再也瞧不见天际的一分一毫了。
陈远血泪仍在流,只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被谁给搭救了。
嗡。
陈远身后有人影而坠的破空声。
心中一惊。
陈远向下飞去,落地。
轻轻将林不语抱在怀中。
枯瘦的人影没有多重,陈远抱起来毫不费力。
“师弟……没事……就好……”
他轻轻抬起手掌,擦拭去陈远的血泪。
“是齐国的至高大佛…你竟是断他一指……很厉害了……”
陈远不住地点头。
却喉头如鲠,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兄无能…献祭了所有寿元……结果什么都守不下……”
林不语苍白地笑着,比哭还难看。
“我那些不成器的弟子啊……估摸着也是被妖灵……啃食殆尽了…”
陈远未有作声,他出窟的时候,只见到林不语一人立在半空。
“师…师弟……你且还怨我吗……”
林不语微抬起手,似在指些什么。
陈远摇头。
又点头。
“哈哈……记得…偷师父几坛米酒来……不是偷的……不香……”
“嗯。”陈远终于出了声。
林不语似变得平静。
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渐渐平息。
枯槁的手指仍在指着一个方向,
他的眼神逐渐灰暗,
嘴边的话语也变成了难以听清的低语,
“师弟啊……哥哥不算是合格的师兄…亦不算孝顺的弟子。”
“但比起这些…师兄更想成为守护一方的剑,授人善念的良师,又或是,”
“师父整日挂在嘴里的武神衣钵……”
“师弟啊……”
“修士一生,就要做一曲抑扬的颂歌。”
“我们不该被淡漠嗜血所感染……更不应被低沉沙哑所附和……”
“所以在师兄眼里,”
“修士有修士的执念,我有我的悲喜。”
“师弟…记得偷上两坛米酒来……不是偷的不香……”
林不语的声音再也听不清了。
灰暗的眼珠宣布了一代剑骨修士的陨落。
合久宗二弟子林不语,于今日在万妖窟妖灵潮外溢中陨落。
守下楚国大小城池三十三连座,小镇无数。
陈远轻轻抱起枯老的人影,怀中那手指定格。
似在指向仍在不断涌出的妖灵。
陈远将那手指收紧,低声道,
“我会斩灭万妖窟,哪怕无数载,师兄且放心。”
一步出。
天地降雪。
陈远像是天地的孤儿,一步步走至万妖窟边。
他手指作剑,不断轰杀飞出的妖灵。
——“师弟,我做噩梦了,我方才梦见师父污蔑你偷了灵酒,我为了维护师弟你,便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我身上!在梦中险些被师父打死!”
——“陈师弟怎么能用这么破的剑呢!你知不知道作为剑修!剑是一个人的门面,乃至是嘴脸!看看你师姐她们的剑都是保养得极好,不说铸剑的用材是天下至宝,光是温养剑都养了几十载!陈师弟!你快些去找师父帮你打一柄好剑!如此锈剑用着有何用?!”
——“师弟,为师带着你去历练红尘,助你早早悟出剑眼。”
——“师弟,这天策将军守国门,是我最爱看的戏了。”
——“师弟,让我不说话!那我还怎么修行!师傅说他捡我回宗的那天,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那时候我就可以一口气说五百三十二个字。”
——“师弟,我以喷入道,终会成喷道至高的。”
——“师弟,我们不该被淡漠嗜血所感染……更不应被低沉沙哑所附和……所以在师兄眼里,修士有修士的执念,我有我的悲喜。”
——“偷两坛师父的米酒来,不是偷的,不香。”
大雪起。
风声贯耳,人们听不清,也看不清。
陈远泪如决堤,哪怕看惯生死。
林不语,林不语,终是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