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至高冰鬼谣,乃三万载前冰妖种老祖,但其作为冰妖出身,却最擅梦之大道。
梦是人、妖欲望的替代物,是幻想,却也是必不可少之物。
相传冰鬼谣在假仙时,便能让数州之修士同做一梦。
梦中死,现实也会身死,死得既非灵魂,也非肉体,而是欲望、念想、记忆。
此时窟底,已有四人身影。
分别是陈远、齐国佛子、邱工神武将军以及一位笼罩在宽大披风下的人影。
四人分布在窟内巨骨上各个方位,身形不动,眼睛紧闭,胸口剧烈起伏,似是内心受到巨大冲击。
此刻陈远,已然做完了那场与上官嫣然的六十载的梦。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至高摇曳的魂火就在面前。
“是师兄说的那物!”
陈远身形一动,腰间锈剑抽出,一剑斩出。
“陈祖……”
一声微弱呼喊后,那魂火如燃尽的篝火,逐渐熄灭、凋零。
窟底不断衍生出的妖灵潮,也戛然而止。
一切都结束了。
陈远擦过额前细密汗水,轻叹一口气,双腿发力,腾空而起。
几息,他便离开窟底。
一片昏暗后,是迟来的光明。
“陈哥!”
“副教主!”
“嗷嗷——”
几声迫切的呼唤在窟壁间传来。
陈远心念一动,与几人汇合。
“都没事吧?”陈远问。
“怎么会有事,有本教主在,包安全的。”
慕容月牙拍了拍胸脯,一阵波浪晃悠。
陈远点头,
“窟底至高魂火已灭,妖灵潮已断,可以离开此地了。”
“陈哥,不寻机缘了吗?”火鸣忽地开口问道。
“那妖族至高手段诡异,所布噬心局差点让我栽在其中,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陈远说罢,扯过慕容月牙与柳寻,催动身形,瞬息飞出万妖窟。
黑云压顶的感觉格外压抑,陈远并不喜欢,他只想尽快离开此地,一刻也不想逗留。
出了窟,陈远看到一白衣胜雪的人影还在等候。
二人静静站立,相顾无言。
“将军。”
白衣胜雪的人影轻轻呼唤一声。
陈远微微一滞,才回应道,
“国师。”
身后,柳寻与慕容月牙纷纷对视,眼中平静无波。
“国师为何会在此地?”陈远问。
“窟中莫大机缘,怎么,还不许我来瞧瞧了?”
“当然不是。”
陈远笑着摆手,才道,
“能再见,也是缘。”
“滑头。”
宁如雪快步走到陈远身边,顺势挽住陈远的手臂,
“好啊,本国师不在,你就沾花捻草是吧?还多了个小师姐,很快活是不是?”
陈远轻笑,
“只是凑巧相遇而已。”
“切。”
宁如雪撇了撇嘴,拽着陈远的胳膊往前走去。
“万妖窟危机已灭,如今也能消停一阵了。”
陈远愣了愣,道,
“我们该去何处?”
“不知,闲云野鹤便好,同之前说过的那般,陈将军与本国师,览尽千秋。”
陈远眼神柔软下来,轻声道,
“好。”
万妖窟向北三百里处,有一小镇,镇中多是土坯房,瞧着有些穷乡僻壤的意思。
毕竟也没有富贾之人会在此地坐落,靠近万妖窟,莫不是嫌命长。
陈远带着三女走进镇子,仙气飘然的打扮惹得此地镇民们一阵羡煞与心惊。
“莫非是仙家!”
“听说万妖窟那边,集结了好多仙家,这几位仙子瞧着不凡!”
“这仙人当真艳福不浅,身边竟有如此美艳的两位仙子,还带着其女儿!”
慕容月牙扬了扬拳头,大声道,
“我才不是女儿!我是教主!”
镇民们一时间才反应过来,当即跪下,齐道,
“仙人息怒!仙人息怒!”
慕容月牙还要做些什么,却被陈远一把拦住。
“可以了。”
四人在镇中暂时找了个破旧客栈歇脚。
“要不在此地扎根一阵,就当是感悟红尘了。”宁如雪坐在桌前,缓缓道。
陈远思索片刻,道,
“好。”
自此之后。
四人便盘了一个铺子,在此地开了家花店。
可惜小镇中人们连维持基本营生都难,也不喜这花花草草的雅物。
但好在陈远几人也不缺钱,只是消遣罢了。
花花草草什么的,几女也喜欢。
陈远做了个甩手掌柜,每日坐在花店前晒着太阳。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但又回忆不起来。
“罢了。”
陈远翻了个身,算是他一天的运动量。
小镇里风沙略大,普通花草难活,宁如雪几人便用灵气呵护着花草。
久而久之,小镇上的人烟也多了起来。
似是因为平定了万妖窟的危机,所以这边陲小镇,也算活泛过来。
“陈哥,吃粥。”
柳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走到陈远身边。
陈远接过,轻道,
“谢谢寻儿。”
“陈哥不用谢,快些吃吧。”
陈远没用勺子,而是端起碗一饮而尽。
“味道不错,厨艺进步许多。”
“陈哥喜欢就好。”
吃过饭的陈远,仍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闲适无比。
“花间一壶酒……嗯,缺点酒……”
陈远嘟囔着,一日接着一日。
而后多年,陈远在宁如雪的敦促下办了大婚。
周遭县镇的人均来随礼。
“今日陈员外举办大婚,迎三位仙子入门,实乃大喜事!”
“是啊是啊,陈员外富可敌郡,如今这婚礼倒是够大的排场!”
小镇花店。
陈远穿着新郎装,面目含笑地看着眼前两高一矮的三位盖着盖头的娇俏人影。
人间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陈远的幸福还要在这个基础上乘以三。
洞房花烛夜。
而后数年。
陈远的鬓发渐白,人入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
陈远越来越注重养生。
且还带着三女去各国游历。
在途中还碰到了儿时的故人,小黑子。
陈远记起,这位黑瘦青年,是他儿时的邻居,二人关系莫逆,虽存着一定年龄差,但如今仍是相谈甚欢。
可谓,
他乡遇故知。
陈远与三女游历各国年间,宁如雪怀孕了。
陈远开心极了,连忙带着几女回到楚国那边陲小镇的花店中。
十月怀胎,宁如雪诞下一女婴。
那日花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远思索半晌,才为女婴想了个名字,
“要不就叫落雨吧。”
“陈落雨。”
宁如雪眼睛放光,连忙道,
“相公起的名字甚好!”
往后数年。
陈落雨长大,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姑娘该是嫁人时候。
陈远张罗了十里八乡的青年才俊,都是没遇到一个满意的。
他也不急,自己作为陈员外,家财万贯,还怕给女儿招不到亲了?
陈落雨好读书。
且成绩优异,会作诗词,深得郡里的私塾先生赏识。
没想到那私塾先生有点人脉,竟是向州中举荐了陈落雨。
当今天下,女子读学者甚少。
州中高官听闻,也是稀奇的紧,便连夜让那私塾先生,带来州内考核。
当真是诗词禀赋出口成章!
此后,州中高官说,陈落雨有希望进皇城做官,便派县尉来到花店。
“陈员外!我知你担忧,但你祖上世代从商,如今家中出了个读书人,一定要高兴才是。”
陈远年岁已有些大,说起话来慢吞吞地,
“可是……落雨还小……我不放心。”
县尉将州中拟书递给陈远,
“你就放心吧,贵女才华横溢,未来去了朝内,可免去州考,直接去殿试,考中便做朝中大官!”
陈远眼神昏花,才看向泪流满面的陈落雨说道,
“你是大姑娘了,有自己主见……你想去……否……”
“爹,爹,落雨想去,落雨想做大官!想读学!想依靠官身接触到仙宗!让那些仙人为您与娘亲传授长生之法!”
陈落雨看着苍老的陈远,说完一通,潸然泪下。
陈远揉了揉眼睛,只是道,
“娃儿…莫要担心这些,生老病死,乃是天理,你去了皇城之后……要照顾好自己……”
陈落雨只是点头。
“爹,我一定会回来。”
那日。
镇中富贾陈员外的千金与几匹州中大马离开了小镇。
陈远与同样老去的宁如雪几人坐在一起。
“他娘……你方才为何不出来……”
宁如雪捋了捋耳间白鬓发,
“我怕哭。”
“哈哈……”
此后。
陈远坐在花店前。
日复一日。
经历着春夏秋冬。
陈远似乎忘记了什么。
但他好像永远记不起来了。
“如雪……这花怎么枯了?”
“好久前就枯了。”
“为何我记得……那些年…这些花儿永不枯萎……”
“是吗?我记不得了。”宁如雪摇着头,同陈远躺在一起。
“哦…那应当是我记差了……”
陈远拍了拍脑袋,望着白茫茫的天穹。
“我年轻时……曾做过一个梦…梦到我是一个大将军……”
“就你还大将军,你杀鸡都费劲…”宁如雪调笑道。
“是啊……我连杀鸡都不敢,又怎么做大将军呢?”
再是一年。
相传皇城有一女官触怒仙宗之威,被仙人斩首。
陈远听到这一消息后,反复地问,
“后生……那女官……叫什么名字啊?”
那给几位大爷大妈说着江湖谣传的黑瘦青年,想了想道,
“好像…好像姓陈,名字不知。”
陈远呆愣在原地,苍老的泪珠不断滚落。
他颓废地握住双拳,又松开……
“据说啊,那女官求那仙人,说要给家中父母求长生仙法,那仙宗之人说,若让女官成为她的炉鼎,便答应其请求,那女官不从,便被就地斩首,如今仙宗势大,朝廷也不敢出头。”
黑瘦青年缓缓说着。
陈远的身形猛烈抖动起来,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的无能。
“后生……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陈远眼神灰暗,心中已死。
那黑瘦青年拍了拍陈远的肩,
“大爷,你还能想得起,自己曾经是做什么的么?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陈远抬起沉重的头颅,灰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黑瘦青年,半晌,他才惊讶出声。
“你……你是小黑子…你是我儿时的玩伴……可你为何……不老……”
黑瘦青年轻笑,摇了摇头。
“我不老,是在你心中不老,大梦能篡你,但无法修改你心中之我。”
“什么?”
陈远抬起头,
还要再说些什么,眼前的黑瘦青年却消失不见。
“老爷!三位夫人……于今晨都老逝了……”
一位丫鬟小跑而来,对着槐树下的陈远道。
“知……知晓了……”
陈远颤抖地起身,佝偻的身躯,轻轻躺在老槐树边。
一日连失至亲的滋味。
他算是体会到了。
陈远先是笑,笑得极为怪异。
再是哭,哭得比谁都要凶猛。
轰隆!
天穹中突兀传来破空声。
是几道飞驰的剑影,极速而下。
片刻,便降临至陈远面前。
“你便是那女官的生父?”
老槐树下,陈远面如死灰的坐着,没有抬头。
“因尔之管教不严,尔之女触怒吾宗圣子仙威,如今屠尔满门,可有异议?”
“呵……呵……”
陈远咧开干枯的嘴唇,笑道,
“我门中只剩我与这棵槐树,你们要屠……便屠吧……”
“蝼蚁,下辈子管好你那贱女,否则,便不是被斩首那么简单了。”
修士的剑呼啸而来。
那一剑悠长、凌厉,像是能扯开空间。
陈远恍惚地坐着。
他的思绪,飞回了几十载前。
他是陈员外?
何时成的员外?
这花店里的花,又是何时枯萎的?
那小黑子,是为何不老的?
落雨,好耳熟的名字……
天地悠然飘起大雪。
老槐树粗大,
遮住了陈远眼前的一隅。
只有那剑光,在缓慢而来。
陈远疲惫地坐着,却注意到周围一切都变慢了。
修士的剑如同龟行。
周遭的镇民声音拖得冗长。
陈远耳鸣了。
有无数道不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将军!”是谁不甘的呐喊,声音格外粗犷。
“陈远!”是一女子在歇斯底里。
“陈上仙!”是某位老者在恭敬地跪拜。
“陈哥!”是一位娇躯女子的呼唤。
“疯乞儿!”这又是谁……
“陈哥,教我的勾股定理在何处可以用上?”
“陈上仙,谢您救我尚天骄的贱命!无以为报,几壶醉仙翁赠送于您!”
“陈老弟,我打的剑鞘,你还满意吗?”
“陈兄弟,可以叫我一声嫣然吗?”
“乖徒儿,师父……入不了至高了…”
“陈将军,请你保护好我的师弟师妹,未来,我定会超越你。”
“师弟,对不起……我不该冲动…我不该……”
“副教主!烂泥巴生生不息!欧~耶!”
“陈天骄!感谢您的提点!”
“嗷嗷~嗷嗷……陈……陈……”
剑光涌动。
直逼陈远面门。
铿。
陈远出掌握住剑身。
那修士再也无法向前。
陈远自老槐树前站起。
面颊上的枯老褶皱迅速抚平。
他凌乱的白发已变得如墨。
他的员外服蜕变成一席凌冽的黑袍。
他的腰间。
又多出沉甸甸的一物。
陈远单手握剑,眼神中满是狠厉。
“区区噬心局。”
砰。
那剑碎成了渣。
陈远探指,几位修士瞬息变成飞灰。
陈远双脚一踏,身上金光变得盛灿。
轰隆!
整个小镇以及天穹,都支离破碎。
再望去。
已是无边的黑暗。
陈远仍在万妖窟底。
【恭喜破除至高冰妖独为您所布的“梦道诛心”】
【恭喜经历人间三暖: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恭喜经历人间三苦: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
【恭喜领悟:梦道(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