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沉默着回到了镇子。
他背着上官嫣然走到医馆前。
雪夜。
街上没有行人。
只有零星的灯火,照亮一点视线。
没钱不救医馆。
牌匾上的六个字,在陈远的眼中逗留了许久。
陈远将上官嫣然的尸体背进医馆中,他暂不知晓该将其埋葬在何处,只能将其放在空着的木棺中。
屏风后。
柳寻安静地睡在那儿。
陈远注意到其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纸团。
想来是上官嫣然留着的。
展开,纸团上赫然写着:
“安魂药配方:五钱灵鹿茸,一株安魂草根,二钱单风草……”
“陈远,我师尊来之前,你便照着这个药方抓,还是每日一次,一次两个时辰。”
“陈远,医馆的规矩因你而破。”
“陈远,若等你道侣醒来,务必告诉她,有个老婆子照顾了她五十年。”
“陈远,最后有首诗送给你。”
“医住镇子头,君住镇子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沐冬日雪。”
“来生见。”
上官嫣然被葬在医馆后。
也算是落叶归根。
陈远从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地闭关,却是一个人的半生。
…
而后一年。
陈远接手了医馆。
他没有摘掉医馆牌匾。
寻他求医的人也便稀少。
在这之前,他并不是完全不懂医术。
他曾在狗尾镇上救治过家畜。
但人和家畜不一样,人会哭,会闹,会笑。
但家畜……
“哇——”
正在捣药的陈远,恍惚间听到一声婴孩哭泣。
是从腰间缠绕的包裹中听到的。
什么东西?
陈远停下捣药,当下解下包裹,取出一个圆润的蛋。
那蛋上有一点蛋皮脱离。
露出其中白色的蛋膜。
霓裳的蛋要破壳了?
这都多少年了。
陈远掐指算算,许是有两百年有余了。
倒是个老产儿。
陈远将蛋放置在柜台上,细细观察。
他能看到有个小小的爪子偶尔戳戳薄膜。
陈远不由得会心一笑。
挺可爱的。
一整个午后,陈远一边捣药,一边等待蛋破壳。
但这蛋还是没什么动静。
倒是奇怪。
观察了数天,蛋仍是没有其他动静。
陈远无奈,只能将其重新收纳回包裹。
起码不是死胎就行。
不然等以后死了也不好跟霓裳交代。
陈远笑了笑。
他真的会死吗?
…
陈远去了镇中新开的酒楼。
同上官嫣然说的没错。
菜品一般,酒也不好吃。
许是占了曾经醉人斋的地界,陈远也没有挑刺。
简单吃了顿,便匆匆离开了。
临走时,那小二还在背后招手,
“欢迎下次再来!”
…
陈远给柳寻捣药的进程又坚持了五年。
还是未有等到上官嫣然的师尊。
陈远不禁有些怀疑。
天下究竟有没有这号人物?
但没道理上官嫣然会骗自己。
陈远的日子算是极其枯燥了。
不像多年前还可以打铁。
如今的他,只是捣药。
看医书。
捣药,看医书,喂柳寻。
听说最近黄三牛又去闭关了。
陈远心中暗暗佩服,倒是个极其勤奋之人。
怕是下次闭关,他已经可以踏入宗师了吧?
往来冬夏不知秋。
陈远医馆的牌匾结了蛛网。
——
又是百年光阴匆匆过。
——
镇长黄三牛闭关百年尚未出。
有一代人已经全然忘了还有这么个镇长的存在。
就连上面宗门,郡县,也不记得了。
牛牛镇的往事成了传说。
什么打铁圣子,小黑仙人,清水街老怪,只成了童谣与故事。
只是有个老旧医馆人们还记得。
他家医馆的牌匾名字很怪,是什么“没救”医馆。
中间有几个字迹,却是被风霜模糊了。
虽说名字怪,但医馆中的大夫可是妙手回春。
他看过的病人,大都康复。
一代代人。
一代代医。
有人疑惑那医馆大夫怎么不老。
却听那大夫说,
我是我爹的儿子,只是长得像罢了。
镇中老人听了,也只是叹,
果然虎父无犬子。
大蜀万二一百八十六年。
中州有令,天下万官需图治地方,饶是边陲都要有官府坐镇。
说是为了青川妖国的北侵作准备。
牛牛镇来了个新的镇长,名曾水许。
说是郡中指派的内壮五层武夫。
他上任第一天,便将牛牛镇改名为“水许镇”。
说是前名太难听。
镇民们不乐意了,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岂是你说改就可以改的。
只闻那曾水许手段狠厉,当下持刀砍了数个出头的镇民,才平息了改名的风声。
镇民们怕得不行,只求当年的镇中传说成真。
大蜀万二一百八十八年。
新镇长上任已有两年。
他取消了镇子的年终表演“打铁花”,说是业精于勤荒于嬉。
镇民们敢怒不敢言。
他拆了陈远医馆的牌匾,说什么鬼东西也配开医馆。
只是次日,那牌匾重新挂在了门上。
镇民们这才看清。
“没钱不救”医馆。
原来是这么个怪名。
镇长曾三许暴怒。
镇民们也有些怕,怕好心的陈家大夫要被这作威作福的镇长活活打死。
待那曾三许上门时,镇府街地底却传来一声震动。
轰。
尘土飞扬。
有一浑身血迹的破烂黄袍身影飞至当空。
“清水街老前辈!黄某已入半步宗师,今日,向你讨教!”
那身影临空至清水街上方。
浑身鲜血滴落而下。
曾三许惊恐地抬头看着天穹。
这边陲小镇,怎还有此等人物。
镇民们也是震惊,但还未来得及细究那黄袍人物是谁,边见清水街有一棚户突然显现,其中有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传出:
“吾曾守护此地,你仍要对我出手?”
黄袍身影笑笑,
“不是出手,而是向你讨教!老前辈,还请出手。”
镇民们同那曾三许屏住呼吸,原来镇中还有更牛逼的人物!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清水街老怪?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清水街棚屋,只听其中道:
“你强行破境,根基已碎成了渣,吾不出手,你也活不过今日。”
黄袍身影笑笑,
“老前辈!你是我修行路上的心魔,如今我是跨不过了,命也要交代了,但临终前,我想求你出全力!与我过上两招!”
棚屋中沉默半晌,缓缓道:
“好。”
轰隆!
天穹间云卷云舒,一个雷霆巨掌横跨千里,盖下。
黄袍身影嘴角咧开,道心轰然崩碎。
妈的。
清水街老前辈,这我真是挡不下来了。
轰。
渺小人影被巨掌覆盖。
淹没在雷霆中。
围观镇民都呆愣住了。
这便是仙人对拼?
曾三许站在医馆,见那黄袍身影已 没了踪迹,便冷哼一声,砸下医馆牌匾。
“小兔崽子,你还真敢忤逆本镇长的命令?!”
嘎吱。
医馆门开。
一席冷峻的黑衫身影走出。
“是你打掉了陈某的牌匾?”陈远问。
曾三许眉头朝上一扬,
“是本镇长又如何?”
“那便死。”
陈远轻描淡写,只是轻出一指。
有镇民揪心地看着此处,怕那医馆大夫被镇长灭杀。
“你还想让我死?不知天高——”
曾三许手掌扬起,却顿住。
那根手指已经戳在了他的胸口。
软绵,却好像如天地不可阻挡。
轰然间。
曾三许化为了飞灰。
陈远看也不看一眼,
而是纵身飞出,向天穹。
镇民们纷纷愣住。
莫非这年轻的医馆大夫,也是……曾经的传说?
当空。
陈远负手而立。
他看着若隐若现的破烂棚户,笑道:
“国师,原来你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