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一别后,匆匆百年间。
此百年,天地动荡。
六国争天下,百姓苦多。
修士觅长生,不择手段。
妖邪起祸乱,人间悲怆。
暴动的南妖欲要北征大蜀。
燕齐邱工的庙堂,冷眼而观。
百载盛夏寒冬。
唯有那小小的狗尾草地,显得颇为宁静。
……
时平州格局大变。
背山宗副宗主张念生,离奇消失。
长青门门主赵更,在动用宗门秘宝借力法后,碎了魂灯。
州内修士震惊,而后便是三宗四门的格局逆转。
从万年鼎盛到百年二流,再到如今的丧家之犬。
长青门算是堕落了。
唯有几个忠心弟子,欲要寻赵更踪迹。
背山宗境况还算好些,有合一境天人宗主撑门面,其他州内宗派,也不好落井下石。
百年。
大蜀皇帝筹划着应对南妖的法子。
他派出朝内监察,前往各个辖地,体恤民情。
算是千年来头一遭。
此间。
有三位高帽官员,骑着枣红色的大马,来到了那片狗尾草地前。
“嘶,这荒地据说有些玄乎,州里来的大人,不要我们去触碰。”其中一黑脸高帽官员,捋着胡须道。
“主簿大人,听说此地有个死掉的老槐妖,其中槐仙精元不知被谁摘走了……”旁边让出半马位置的年轻官员紧跟着说道。
“那瑰宝竟诞生在吾郡,倒也是此地烧了高香。”黑脸官员笑道。
“可惜这镇子了,如今变成这荒草地,长满狗尾草。”年轻官员语气唏嘘。
“哎,朝堂中修士倒还罢了,那些江湖宗门修士,都是人畜。”黑脸官员叹息一声,轻拽缰绳,调转马头,“走吧,回去吧…如今天下不比万年前武神在位,吾等也只可随大流罢了……”
年轻官员看着空荡荡的狗尾草地,愣愣出神。
“怎么?”黑脸官员问。
“主簿大人,您可知,几十年前那郡内小江湖的流言?”
“未曾知晓。”黑脸官员疑惑,他也只是调来易昌县几年罢了。
“郡中探宝武夫曾口口相传道,百年前,有无上大修在此捉对厮杀,甚至屠了镇子,之后,槐仙精元也被取走,此地只剩下两个尸体,和一把金色长戟。”年轻官员娓娓道来。
黑脸官员侧头。
看着空荡低矮的大片狗尾草地,和那断了半截的粗大树干,笑道:
“什么都没有。”
“下官也不知真伪,只记得那时郡内都在说,有一男修拥着一女修死去,旁边还立着一把有龙气的长戟,煞气极重,低境武者甚至都踏不进这荒草地。”
“说的跟真的似的。”黑脸官员轻笑着摇头,“走吧,朝廷任务加身,不容磨蹭。”
“是,主簿大人。”
年轻官员从愣神中转头,二人驾着马匹,悠悠离去。
…
又是一年秋。
这片狗尾草地渐渐枯黄。
那其中映出两道模糊身影。
破烂黑衫沾着泥土风霜。
青色襦裙仍有点点脆艳。
原来郡内的传说是真。
“咕咕——”
一只愣头鸟对着下方沾着泥土的脑袋啄了啄。
这泥巴脑袋上有虫子!
我他妈吃吃吃。
“嘎!!”
愣头鸟的脖子被掐住。
“再啄我拔光你的毛。”
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怨鬼,令愣头鸟惊惧到极点。
“噗。”
一些弱小动物在害怕的时候,会大小便失禁。
愣头鸟也不例外。
“……”
那泥巴脑袋呆愣片刻,道:
“要开荤了今天。”
愣头鸟逃走。
泥巴脑袋也没吃上烤鸟。
他轻轻放下怀中的青裙女人。
眼中有白色字迹浮现。
【养剑:121\/100】
泥巴脑袋揉了揉酸涩的鼻尖,活动了下早已麻痹的四肢。
没死。
嗯。
过去一百零一年了。
好。
他是陈远。
是苦命的长生者。
秋风不算凌厉,但直击人心。
青色襦裙微摆,还似曾经风华。
陈远随手一招,一柄挂着布袋的锈剑飞入其手。
剑身有荧光缠绕,蕴藏无上之威。
又养了百年。
陈远面无表情,解下锈剑上挂着的布袋。
“霓裳的蛋,还没孵化呢?”
罢了。
说不定是死胎。
陈远盘膝坐下,狠狠揉搓面庞。
他瞥了眼身旁断掉的粗槐树。
再看向眼前只有衣裙摆动的人儿。
“都没守住。”
陈远轻轻笑了起来,而后放声大哭。
许是哭累了,才瘫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梦中。
有一长髯老头对着枯树枝修修剪剪,他听到了什么动静,转头,笑道:
“吆,陈小友来啦?”
陈远笑了笑。
真是愚蠢的梦。
槐老头他妈的一百年前就死了。
“陈小友是不是以为我死了?”那老头神秘兮兮道。
陈远没有搭话,而是坐在一旁,摆弄着棋盘。
蜀河,燕界。
大蜀独有的军棋。
说是军棋,也跟陈远前世的象棋差不离。
陈远自顾自地摆好,作邀请状。
“来吧,虽然是梦,也让我过一把棋瘾。”
那老头放下手中剪刀,弯腰走来。
落座。
只见他自觉地将自己那一方“士”,放在自家“将”上。
陈远一愣。
“小友,还是老朽懂你吧,你的细作,呵呵……”
陈远撇了撇嘴,道:
“这个士不是我盖的,没有灵魂。”
“好好好。”
二人相顾无言。
陈远闭着眼睛。
睁开。
还不醒?
什么盗梦空间?醒不过来吗?
看着陈远抓耳挠腮,那老头随手探出一柄枯枝,递向陈远,道:
“陈小友,老朽真没死。”
陈远眯着眼睛,道:
“树干都断了,还说没死?”
“吾是妖,不是普通的草木。”
“那你的精元都没了。”
陈远早已洞察一切。
百年前和槐老头博弈的地方,有一团金光照亮,如今只是灰蒙蒙的空间,像处在乌云中。
只见那老头干涩笑笑,道:
“陈小友不妨想想,那柳家姑娘,为何尸身不腐呢?”
陈远一怔。
“陈小友再想想,这百年来你都在沉睡,是谁将你二人连同那长戟隐蔽起来的?”
陈远默不作声。
“呵呵……陈小友。”
那老头再笑一声。
轰。
灰暗的空间点点崩塌,如星光消散,火烬熄灭。
就连棋盘,
也分崩离析。
“老朽活够喽……这精元大半,吾已经在柳家那女子临死前一刻,融入其身……
老朽给自己剩了点,以够老朽再撑个百年岁月……如此,正好等到陈小友醒来。”
陈远隐藏在灰暗里。
他看着眼前的老头跟着崩碎的空间一起化作土灰。
“陈小友,这枝丫送你,乃老朽这百年新长出的……
陈小友,吾之精元虽融入柳家女子之身,但只是吊着命,要让其苏醒恢复,怕是要陈小友自己在这世间寻求法门了……
陈小友,感谢你守护老朽,可吾愧疚……正是因吾,才让狗尾镇遭遇灭顶之灾难。
陈小友,保重。”
崩。
昏黑的空间彻底消散,陈远的世界逐渐变得明亮。
他望着眼前枯萎的狗尾草地,手中只剩下一截短小树枝。
陈远嘴唇略有些发抖,轻道:
“槐老头,害死狗尾镇的不是你。
而是修士之贪心。
槐老头,保重。”
一场秋雨。
淅淅沥沥。
翌日。
陈远看着柳寻轻微起伏的胸膛,才露出喜色。
只是如何唤她,也唤不醒。
陈远不懂医术。
他只能带着柳寻去求医。
陈远虚握,那金色长戟嗡鸣。
“斩龙戟……”
嗡。
长戟散出金芒,似有龙吟。
“去帮本将军……”
长戟戟身颤抖,恨不得现在就去战场杀敌。
“劈个木头来。”
斩龙戟:“喵喵喵?”
哀怨虽哀怨,但将军的指令得照做。
半晌。
陈远制作了一个木棺。
上面戳了几个孔洞。
他将柳寻安置进去,并放入槐老头留的树枝,盖上棺盖。
“寻儿,先躺些时日的板板,陈哥……这就去求医。”
直至傍晚时分。
陈远背着棺材,腰间别着锈剑与蛋。
他将斩龙戟埋在狗尾草地。
斩龙戟:“喵喵喵?”
陈远按住嗡鸣的戟身,笑道:
“带着你太过招摇,且……本将军如今未恢复修为,持用你反噬太重,你先在此沉寂,等吾重回陆地天人,便唤你出世,再与本将,杀妖……斩邪修。”
斩龙戟这才安分下来,算是妥协。
愁与秋风应有约,
年年同赴清秋。
陈远再回眸一眼狗尾草地。
算是告别了曾经。
残阳斜下,
将那身影拉得无限长。
一人,一棺,一剑,一蛋,一枝丫。
如此不伦不类。
却又最动人心。
陈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