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骗不了他多久的。”屈安然熟悉的清朗少年音从星空墙壁后走了出来。
他施施然从星空墙壁后走出,宛若穿过了一道水幕,张纯良这才发现,这个中控室的墙壁其实是极其逼真的投影,背后别有洞天。
屈安然向沈星移耸了耸肩:“我尽力了,坚持了三十四分钟呢,可惜张纯良的确难对付——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他话刚说完,剩下的四个“考察员”便如同一块软烂的花泥一样瘫倒在桌子上,浑身绽放出艳丽的玫瑰花束。
张纯良眉头一跳,心里不祥的预感在此刻终于成真。
“沈星移,你疯了?!你对联盟来的考察员做了什么——?”他语气匪夷所思,甚至有些破音。
沈星移对张纯良忽然暴起杀人的行为简直视若无睹,他顺势搂住大宝贝的细腰,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肚子上,语气含糊:“我没想骗你,良良。”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骗局,他会设计无数种让整个扮演计划更加完美的方法——至少可以隐瞒良良更长时间。
“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沈星移言之凿凿,表情认真,甚至还带着几分被爱人误解的忧郁,“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误闯了禁区乱流,我恰巧路过,拼死把他们的遗体带了出来。”
他面不改色,心跳都没有乱半分,丝毫不提及这群联盟人是如何把恐怖的乱流当做了正常的航行方向,昏头昏脑地闯进绝地,以至于全军覆没。
“意思是……联盟人自己走错了路,把自己,搞死了,一个活口也没留?”张纯良闭了闭眼,简直不敢面对这个惨烈的事实,“这太荒谬了。”
的确荒谬,沈星移微微弯了弯唇角。
事实上他们还是很难杀的,这艘飞船有极高的防御力,乱流陨石并没有给它造成实际伤害。
为了让他们顺利送死,沈星移借助了几个S级世界意识的力量,其中一个家伙能让这群联盟人在梦境中面临曾经最可怕痛苦的回忆,他们毫不设防,在噩梦中精神崩溃,最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主动逃出了飞船的庇护,死在了乱流之中。
“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屈安然不甘寂寞地嚷道,“我可是接受了魔鬼训练,通过他们的大脑记忆一比一复刻了他们的性格特点,按理说不该有什么漏洞的。”
张纯良心乱如麻,简直不想和这两个狗胆包天的家伙沟通。
他深深地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沈星移就和黏人的狗一样,软乎乎地贴了上来:“良良?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挑衅,所有的特派考察人员全军覆没,上面那群人一定不会放过游戏之家,到时候,只会有更麻烦的家伙们过来,你在向联盟宣战吗?”他烦躁极了,恶狠狠地把沈星移的脸推到了一边。
联盟人并不难杀,事实上他们的攻击性甚至比不上一些低等级游戏副本里的小boSS,那为什么当时的0477还如此畏惧他们的到来?
那是因为他们背靠的是整个联盟,杀掉他们,无异于在招惹这个庞然大物,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张纯良的手掌心忽然感受到一阵温软湿润,沈星移不知死活地扭过脸来,黏糊糊地亲了亲他的掌心。
“……”
即使是作为数据生命,张纯良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莫大的窒息感。
——他差点忘了沈星移是因为什么进来的,这不就是一个把联盟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的超级反社会恐怖分子吗?
“没误杀良民,放心好了,这群家伙本来就不怀好意。”屈安然主动解释道,“我们攫取了他们的大脑记忆,发现他们来之前接受了一个隐藏任务,那就是把你和0477囚禁起来,进行生命融合实验,整个游戏之家则会沦为试验场,所有的位面资源都会被强行掠夺。”
因为游戏之家的位置离联盟总部实在太遥远,所以消息极其闭塞。
他们不知道,在联盟内部的政治博弈中,出现了一种新的声音,他们认为“病虫清理计划”是一种邪恶的恐怖主义,违背了人伦理念,应该被全盘取缔。
这声音成为了如今联盟思想的主流。
“当初提出清理计划的那些大人物,为了争取到民意,急着擦屁股,你们这些被派出来进行清理计划的系统将会被全部摧毁回收,这些监狱和里面的‘罪犯’也都会被人道毁灭。”
而张纯良恰巧在这个时候提出了“数据生命相互逆转”的惊世言论,于是联盟迅速响应,当即派出人来这里考察情况,确定研究的真实性。
“如果确定了你的研究成果是真实的,那么游戏之家就会成为一个大型的实验基地,所有的罪犯——包括你和0477都会成为试验品,如果成果是假的,那更好办了,直接全部干掉,以绝后患。”屈安然摇了摇头,“我以为陈大海已经够畜生了,没想到人外有人,畜生之外还有大畜生。”
陈大海是屈安然曾经生活的世界里毁掉了他的人生和幸福家庭的老贼,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恨,可是把他和这个联盟放在一起对比……好吧,都很该死。
张纯良垂着头,沉默了良久,才在沈星移紧张的目光下开口:“刚才的那场交流会是一场考试?你在测试屈安然的这群傀儡能不能骗过我。”
只要他们的伪装能让张纯良信服,那就可以骗过联盟的耳目,顺利入侵联盟老巢了。
沈星移点了点头,始终不死心地一直往他面前凑,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皮肤饥渴症患者。
“骗不过你的,良良。”沈星移眉眼染笑,“你最聪明了。”
“喂,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可以吗?”屈安然认真地看向张纯良,询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不对的?我自认为已经完全模拟了这群人的言谈举止。”
“眼神。”张纯良回忆着刚才那场交流会,点了点桌子,“你模仿得非常逼真,但是刚才交流时,他们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只看着我,而对沈星移毫无畏惧提防之意。”
作为曾经的战争机器,身经百战的英雄元帅,差点颠覆联盟政权的反叛首领,联盟人对于沈星移这个煞神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又畏惧,绝不可能会如此平静友善地和他相处。
而这几个考察组的人表现正常,言谈举止也恰当得体,但是在沈星移存在的场合里,这种“正常”反而变得“不正常”了。
“你太想在我面前展示他们的个性特点,让我相信他们是真人,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沈星移对于联盟人来说,堪比恶鬼豺狼,真正的联盟人对他的关注一定比我这个小系统更多。”
“好吧。”屈安然终于心服口服,“时间太短,我只来得及学习他们近一年的性格特点处事风格,以至于把沈老大给忘记了,这的确是漏洞。”
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强词夺理起来。
“万一这群家伙都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怕死,也不鸟沈老大这个笼中困兽,败军之将呢?”
显然,他不知死活的措辞让他比任何联盟人都更像“亡命之徒”,在张纯良面前惨遭诋毁的沈星移已经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缓缓地打量起他。
“猜错了也没关系。”张纯良摇了摇头,“老沈在呢,如果我猜错了,他会阻止我。”
在出手之前,他就有十成的把握肯定这是一场骗局,因为沈星移压根就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从召见到重逢,一切流程都如此漏洞百出,如果这也能猜错,他的智商岂不是连0477都不如。
虽然他现在心中怒气未消,但他却能很坦然地承认,因为沈星移的存在,他拥有了莫大的安全感,也有了试错的底气。
沈星移显然也听出了他的画外音,浑身阴森黑气的男人瞬间云开雨霁,得寸进尺地突破起张纯良抵抗的手臂,努力向他身上贴过来。
“那我,合格了吗?”屈安然问道。
张纯良拧眉看向沈星移,语气疑惑:“你们大费周章,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一些一劳永逸的事情。”沈星移漫不经心地接道,“比如说,让那群臭虫别不识好歹地毁掉我们的蜜月旅行。”
他要这群傀儡考察成员把假消息带回联盟,只要这群被屈安然“授命”的傀儡顺利进入了联盟境内,那沈星移有上万种方式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入联盟政坛。
他的血肉有影响人类神智的魔力,一旦联盟的大门为他毫不设防地敞开,那他随时都可以发动第二次颠覆联盟政权的战争——这次他有必胜的把握。
只是,对于复仇这件事,他现在兴致缺缺,他只需要用假消息骗过联盟那群蠢货,给自己和良良赢来一个完美的蜜月假期。
对于沈星移来说,此刻能够突破良良的手臂,把他搂在怀里,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胜利。
“不好意思。”张纯良一挑眉,语气温和地反问道:“我有答应要和你度蜜月吗?一个总是一声不吭就失联的男人,不配成功求婚,也不配拥有一场蜜月旅行。”
沈星移愉快忙碌的动作一顿,神色愕然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接着,他的表情又变得凝重震惊起来。
这强烈的反应让张纯良有些狐疑。
“你怎么了?”他追问,“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没,没事。”男人一扯嘴角,似乎想作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是神色中的勉强却怎么也无法遮掩。
张纯良才不信他的鬼话,他拨开沈星移图谋不轨的手,站起了身,打量起这间中控室。
仅仅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五具尸体上的玫瑰花便开得鲜艳又灿烂,宛若几团热烈的火焰。
张纯良思忖片刻,用一种谨慎的语气向屈安然问道:“你们应该不会恶俗到,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的玫瑰花向我求婚吧——比如,你忽然告诉我尸体有异常,等我去他们身上查看时,摸出一枚求婚戒指这种……变态的事?”
“怎么可能?”屈安然表情诧异,“你脑子坏掉了吗?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求婚?”
张纯良松了一口气,转头走向了那面水幕墙壁。
在他身后,屈安然面不改色,迅速蹲下身体,从身边的尸体口袋里捡回一枚戒指。
他抬眼看向沈星移,露出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
这可是他们一群人想了一天一夜的求婚方式,联盟人的死讯一定会被张纯良发现,就算他没有发现,屈安然也会操控尸体浑身抽搐着死掉,最后开出花来。
他们想要让张纯良在极致的恐惧惊慌中自己摸出这枚戒指,接着带给他如同劫后余生般的喜悦,这样他脑子一昏,可能就直接答应了沈星移的求婚。
“其他人呢,安逸,多多,狐狸,渎神的人,还有李庄他们?”张纯良扭过身,看向了若无其事的屈安然和精神恍惚的沈星移。
屈安然沉思片刻,最后果断说道:“不知道,可能在渎神吧,也或许下副本了——你懂的,大家都很忙,我要不是为了给我的蠢弟弟挣能量,也不会来这里……”
事实上,张纯良嘴里的这群人全在这艘飞船上,此刻正蠢蠢欲动,等待着屈安然的信号。
在他们的预想中,一旦张纯良发现了那枚戒指,屈安然就会操控中控室与墙壁后的求婚会场对接,然后他们会开香槟,切蛋糕,所有人送上对这对有情人的祝福——而他辛苦拍摄的视频和照片也会在这面水幕上轮番播放。
显然,现在不是叫他们出现的好时机。
张纯良在中控室找了很久,可是一无所获,于是偃旗息鼓,坐回到了沈星移身边。
屈安然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张纯良的狡猾。
只见,张纯良思忖片刻后,忽然朗声喊道:“多多,你在哪?爸爸好想你。”
他话音刚落,屈安然就知道完蛋了——
“汪——!”
一声隐隐约约的模糊狗叫从一面墙壁后传来。
即使躲在墙壁后的众人很快捂住了金毛的狗嘴,但是也已经迟了。
张纯良慢条斯理的从身边的男人身上摘下一根棕色的狗毛,然后顺手搔了搔他的鼻尖。
“老沈,你怎么回事,表情好蠢。”
沈星移似乎燃起一点希望,他反手想握住张纯良的手,可是却被躲开了。
“早干什么去了?”青年唇角勾起一个微嘲的弧度,“什么都不和我商量,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干了坏事的家伙就要做好被人拒绝的准备——想求婚是吗?我才不会当面和你说出那句话。”
沈星移的眼圈霎时间又泛红了,看起来委屈又崩溃。
他想告诉良良,自己不告而别,只是想用最后的人类身份为他解决一点麻烦,收服那些难啃的世界意识,怕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忍住不和他联系,他爱他。
他想告诉良良,他走过了很多世界,精心选了很多安全又美好的地方,他认真规划了很久,希望和良良一起走过那些风景,他爱他。
他还想告诉良良,他已经努力增肥了好几天,筹划了很久这次求婚,只是他怕良良生他的气,所以用考察组的名义把他骗了过来,他爱他。
可是他策划了那么久,以“爱他”的理由做了这么多事情,却没有一件让良良真正高兴的事情——好像自从见面以来,良良没有露出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
他搞砸了一切。
屈安然眼见隐瞒不住,只能打开了对接门。
一只穿着狗装西服的大金毛瞬间狂叫一声,疯狂地冲了进来。
它头上顶着一只穿着漂亮小公主裙的紫眼睛小娃娃,因为它极速的奔跑,小娃娃差点被甩下来,于是只能拼命地抓紧金毛的两只大耳朵稳定身形。
它们身后,一群穿着郑重的男女鱼贯而入,在看到地上长满鲜花的尸体后,齐齐发出了嫌弃的一声“噫”。
“我建议婚礼还是由我策划吧。”汪少凡礼貌地捂住了口鼻,“鄙人还是有些策划大型活动的经验的。”
“可以开香槟了吗?”李庄问。
“已经接受求婚了?”秦宛意纳闷地看着沈星移失魂落魄的表情,“呃,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以开香槟了吗?”李庄问。
“原来良良喜欢这种……独特的求婚仪式吗?”屈安逸表情有些失落,“我还不够了解他。”
“可以开香槟了吗?”李庄问。
“诸位……出了点问题。”屈安然冷静地开始控场,“不然我们还是先去吃蛋糕吧……呃,就当先为我庆祝19岁生日了。”
众人:“???”
“一群蠢货。”狐狸唇角勾起嘲意,转身离开了这个猎奇又滑稽的房间。
张纯良和表情迷茫的众人一一寒暄过,却绝口不提今天的这场闹剧。
屈安然耸了耸肩,正准备离开,却无意触动了视频开关——
空旷的房间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开始播放起沈星移与0477的那场大战,那是张纯良从没有看到过的画面。
他怔然抬头,看着那些副本里结识的朋友们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星移站在如骇浪惊涛般的怪物前,目光漫不经心,他轻轻摸索着脖子上的一枚戒指,嘴角挂着一丝奇特的笑意。
接着,他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把它珍重地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那枚戒指呢?”张纯良忽然问道。
屈安然反应过来,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来,然后在身上蹭了蹭,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张纯良接过戒指,扭头看了一眼沈星移。
男人有些狼狈地站起身,目光无助,像一只刚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
张纯良叹了口气,把戒指戴在了自己手上。
“沈星移,虽然接受了戒指,但是我依然很生气。”他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所以我才不会当面和你说那句话。”
“可以开香槟了吗?”李庄问道。
“住嘴!”众人忍无可忍地堵住了他的嘴。
沈星移难过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张纯良,过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有些紧张地抬起了手,仿佛确定般看了一眼张纯良。
接着迅速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
那双在千军万马前不曾动摇的手此刻竟有些微微颤抖,即使是曾经做过成千上百次的事情,在这刻也显得有些笨拙起来。
他点开了系统语音信箱,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语音信件,那是他说给张纯良的情话,他从没期望过得到回信。
自从他从副本回归后,因为筹划求婚和处理联盟人,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打开过它了。
此刻,语音信箱里,竟然多了一条来自五天之前发来的金色回复。
金色,是属于主系统的特殊印记,这是来自游戏之家主系统独一无二的垂怜。
沈星移屏住呼吸,轻轻点开它,像是怕惊扰了一只胆小的蝴蝶。
“我答应了。”
神明的声音温柔愉悦,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狡猾,响彻在众人的耳畔。
“可以开香槟了吗?”李庄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