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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峰坐在板车上,一脸呆滞地瞪着远处那一道诡异的裂隙,他刚才亲眼看到黑蛇变成了一尊九头邪佛,撕开了那道空间,钻了进去。

大概过了不到五分钟,那道缝隙里又有了新的动静。

一双苍白俊秀的手从缝隙里探出来,狼狈地挣扎了几下。

“你别发呆啊,拉我一下……”张纯良艰难地喊叫道。

李牧峰赶忙跳下车,手忙脚乱地把他拽了出来。

“你,我……刚才……”李牧峰一言难尽地看着张纯良,又看看那道深黑色的缝隙。

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但莫名地,他又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熟悉。

——他的心里似乎对忽然出现的另一个空间并没有太大惊讶,就好像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一般。

“哦,你想问它呀,它在吃东西,带队人变成了邪佛的信徒,想要摘我的脑袋,被它杀掉了。”张纯良神色如常地解释道。

李牧峰心态有些崩溃,他压根不是想问这个问题,他最好奇的是——一条蛇是怎么变成那么大的佛像的?

张纯良懒得和他解释那么多,李牧峰意识混沌,被这个世界赋予了虚假的记忆,根本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他们离双石村越来越近了,他心里积攒了很多疑惑,急需一个人来帮他解答。他必须想个办法唤醒李牧峰心中属于“李沐风”的意识,这样不仅可以让他成为战力,还可以获取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之前他迟迟不敢唤醒李沐风,是担心他会在回忆起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一刻,意识崩溃,化作尸体。

而当张纯良得知了老K曾在他身里留下了一些能量时,心里便有底了。

他询问过老K,它拥有着无限繁殖的能力,足以为李沐风稳定魂识,重塑一具新的身体,他无须担心李沐风因为回忆起身份而意识崩溃,也不需要再为他找回死亡的躯壳。

接下来,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唤醒他即可。

“我不明白……”李牧峰崩溃地抓着油腻糟乱的头发,喃喃道,“太奇怪了,那么小的蛇——居然变成,变成——!”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裂隙里便乌泱泱地伸出了一堆狰狞腥臭的手臂。

空间裂缝原本正在缓缓收拢,又被毫不留情地撕扯成了一个破烂的窟窿。

九只大脑袋莽撞地往外乱挤,相互碰来碰去,头晕脑胀地寻找张纯良的身影。

张纯良举起手,向它们打了个招呼,下一刻,邪佛身形消失,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黑豹,向他愉快地飞扑来。

张纯良脸色一变,赶忙摆摆手,紧张地看向几百米外的逃荒队伍,那里可有成百上千的人类,万一惊扰了他们,可就不好收场了。

只见,不远处的队伍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安静地躺在草垫上休息,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大黑豹也想到了张纯良的嘱咐,它体型越缩越小,等扑到他面前时,已经变成了一只半臂大小的黑猫。

黑猫扬起毛茸茸的脑袋,灿烂的黄金眸子半眯起,似乎在等待张纯良的表扬。

可是它耐心地等了十几秒,也没有被青年抱起来揉脑袋。

它缓缓睁开猫瞳,看向头顶的人类,他正一动不动,目光复杂地看着远处的队伍。

“你发现了吗?”张纯良轻声问道。

李牧峰被这千变万化的大怪物惊得脑袋都木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张纯良在说什么。

——太安静了。

本该呼噜震天的逃荒队伍里竟然没有人发出声音。

张纯良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沉重地看了一眼李牧峰,弯腰把脚下的黑猫抱进了怀里,轻轻地揉了揉它的脖子。

“去看看吧,估计出事了。”

二人走进了逃荒队伍里,将躺在垫子上的人一个个翻过身。

在几个月的跋涉中,逃荒队伍仅存下了不足六百人。

而今天晚上,这六百人全都没有了呼吸。

他们身体僵硬如干瘪的石块,脸色灰败,口鼻溢血,身体上布满尸斑,整个队伍恶臭难闻。

无论男女,通通没有一点反应。

张纯良和李牧峰站在尸堆中,相顾无言,沉默良久。

这里的空气依然燥热沉闷,但是二人的背后却生出阵阵寒意。

“怎么会,这么快——”李牧峰茫然地问道。

他在队伍里从来不和其他人交流,他们也把他当做空气,可是毕竟在这个队伍里待了很长时间,他无法接受所有的人全都死掉的事实。

“因为它暴露了。”张纯良道,“负责压榨人类给它提供能量的信徒一死,那这群人便没有任何价值,于是它吸走了所有人的意识,离开了这里。”

张纯良口中的“它”自然就是那个千手万相佛

李牧峰嘴巴嗫嚅两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蹲在了地上。

却正好和一个脸色惨白,死不瞑目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他又猛吸一口气,赶忙站起身来。

“队伍前面那些车里是什么,你见过吗?”张纯良忽然问道。

“最前面?”李牧峰摇了摇头,“没去过,听那些人聊闲话时说起过,好像是一些高官的亲眷,从来不露面,但是每天做任务的时候,会有人领到伺候他们的任务。”

张纯良点了点头,跨过脚下的一具具尸体,走向了最前方的几辆房车。

李牧峰紧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背后发毛,他狐疑地左右四顾,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有人在看他们俩,一直在看着。

张纯良走到最前面的房车前,轻轻推开了车门。

一股腐朽的香火气从车内传来,熏得他头晕脑胀。

车里有微弱的橙黄色光亮,照亮了整个车厢。

他侧过身,顺着光芒向里望,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车里根本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在车体中间摆着一个半人高的佛龛,佛龛里空空如也,龛前的供桌上摆放着香炉、烛火和祭品,那祭品是一颗还未完全腐烂的头颅。

看来,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什么高官亲眷,从始至终,逃荒队伍都在跟着一尊以人为食的邪佛漫无目的地前行。

逃荒人梦想中那能吃饱穿暖的双石村,是永远也到达不了的海市蜃楼。

他们只是邪佛随身携带的食物,那些领了照顾贵人的任务的逃荒者,就是它每日的早中晚餐。

怪不得队伍里的人会越来越少,逃荒的人类被下了迷障,根本意识不到身边的人在逐渐消失,就算意识到,也会以为那些人们是受不了恐怖的高温和饥饿,死在了路上。

张纯良有个恐怖的猜想——这尊邪佛只是本体的一个小化身,本尊可能拥有不计其数的化身,它们会不会正分别带领着一支支人类队伍,在永远也到不了的双石村的路上,逐个蚕食他们的灵魂呢?

一定是这样,他的那几个队友直到现在也没出现,很可能就是被分配到了其他的逃荒队伍里。

这邪佛竟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在副本里肆意横行地杀人,它的本尊大概率就是世界意识的化身。

结合之前的种种经历,张纯良猜测它和游戏之家达成了一些交易,想要杀掉自己。

那他一路上遭遇的那些危险就很好解释了,这邪佛潜伏在他的身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玩弄折辱他,屡次痛下杀手。

张纯良眼神微沉,正准备转身,却忽然觉得那供桌上的头颅有些异样。

他靠近了车门边沿,从门口认真地观察起那颗烂掉的头——他发现,那颗头竟然长着他的脸。

在他惊诧的注视下,那头颅猛然睁开蒙着白翳的混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张纯良,然后缓缓流下两行黑紫色的泪。

“喵——”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野猫凄厉凶恶的尖叫。

张纯良怀里毛茸茸的黑猫浑身炸毛,恶狠狠地向供桌扑去,他手忙脚乱地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拽了回来。

“算了算了,星哥,咱们饶它一命。”张纯良把黑猫拥在怀里,心疼地揉了揉它被抓痛的尾巴根。

那桌子上的头大概是邪佛为了挑衅他而变出的幻觉,张纯良担心其中还有陷阱,会伤害到黑猫。

黑猫荧亮的金眸越发阴冷,它被张纯良搂在怀里顺毛,脑袋却死死地盯着那辆房车,浑身怒意盎然。

它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愤怒心悸,这滔天的怒火让它想变化成最邪佞恐怖的形态,狠狠毁掉这个不知死活的孽障。

“大人,交给我吧……”老K已经无师自通了和沈星移单线对话的方法,这个一向好脾气的小章鱼也恼火异常,和黑猫愤愤地嘀咕道,“我当房车的时候,这个坏家伙还是工厂里的零件呢——!”

张纯良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房车里的确有陷阱。

邪佛根本没有离开,它将自己化身成了这辆房车本身,故意将佛龛摆在显眼的位置,制造自己已经离开的假象,就是想降低张纯良的警惕心,将他引到车里吞噬掉。

可它没料到,张纯良在经历了它的信徒的精神污染后,头脑依然能如此谨慎冷静,半步也不肯进入房车。

就连它制造出的逼真幻象也没有激怒他半分。

作为邪佛的分身,它的智慧和能力都没有本体强大,本质上来讲就像一个储水囊,通过制造绝望来迷惑人类来,汲取信仰之力,然后回归本体,奉献自己的所有力量。

不久前,它接收到了本体的命令,要它杀掉队伍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的确不寻常,他拥有可以将内心潜意识化作真实的能力,但是那能力还在成长中,并不算强大,而青年本身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

它索性借助他的能力,放大了他内心的恐惧,将层出不穷的怪物送到他身边。

那些怪物在它刻意地加持下凶猛异常,但是青年每次都能侥幸逃脱,甚至可以说,他越接近死亡,便越会变得坚不可摧,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奇怪的庇护一般。

这让它很是恼怒,甚至……有些怪异的恐惧。

而后来,这青年竟然反杀了它麾下的大怪物,并且失联了好几日。

邪佛分身唯恐自己放走了目标,被本体吞噬,不敢再继续耽误时间,和这群圈养的两脚羊们玩过家家的游戏,它借助信徒的影响力,加快了蚕食人类信仰的脚步,想壮大力量后,亲自去抓捕那个青年。

没曾想,那逃走的人类竟然又自投罗网。

它欣喜若狂,当即决定吸收了这支队伍所有的能量,在今晚将这只烦人的小虫子彻底消灭!

可是,为什么失败了呢?

在他信徒的精神污染下,青年本来应该对它产生无比的敬畏与依赖才对,可是为什么,他却仍然如此警惕冷静?

邪佛分身早就与信徒断掉了联系,因此不知道他死前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他是个办事不力的废物。

它目光阴沉地注视着远去的青年,身上的房车伪装一点点融化,它无声地化作了五米高的铁质佛像,身上长出了上百只铁手,那些被它吞噬掉的人类的头颅逐渐显露出来,在它的铁皮上鼓起一个个凹凸不平的瘤子,让它本就可怖的身形更加诡谲危险。

张纯良自然觉察到身后有些奇怪的动静,他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地向队伍外走去,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别回头。”跟在他身边的李牧峰不经意向后看了一眼,脸色骤然惨白,他嗓音沙哑地嘱咐着张纯良,大脑罕见地冷静下来。

大概是今天晚上受到的冲击太多,产生抵抗力了吧,他苦中作乐地想道。

二人走得越发迅速,不多时便狂奔起来,也没有目的地,只想越快离开越好。

按照故事的发展,此时那个怪物应该已经要追上来,和他们大战一场了。

李牧峰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怪疙瘩漫天乱舞的铁质手臂,以及它身上密密麻麻、如毒虫般的猩红眼睛,并不确定他们有一战之力。

不过幸好,他们这里也有一只怪物,看上去不比对面差多少……而且好像正在追求张纯良的样子。

李牧峰抽空瞥了一眼张纯良怀里的“怪物”黑猫——它正乖巧地缩在张纯良怀里,下巴趴在他的肩膀上,眼睛享受般眯起,整只猫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来回乱晃,身上的软毛被狂奔时带起的风吹得乱七八糟。

——看起来一点也不威武霸气,甚至有点娇弱可人。

李牧峰腹诽着,两条腿跑得更快了。

二人一口气跑出了两三公里,身后却始终没有动静。

终于,张纯良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向前栽倒。

他怀里的黑猫动作迅速地变成大黑豹,用柔软的肚皮接住了他。

“李、牧峰——”张纯良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从黑豹肚子里抬起头,“你是不是在谎报军情,为什、么……后面什么、什么也没有?!”

李牧峰看着身后空无一物的荒野,迷茫地挠了挠发痒的头皮:“不对啊,我刚才看到有个铁皮大怪物来着……”

只是不知道为啥,那气势汹汹的大疙瘩竟然没有追上来。

张纯良警惕地在自己周围的土地里观察了片刻,生怕干硬的土地里忽然窜出一只怪物来。

他实在是累得够呛,又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昏了头脑,竟一时忘记了大黑豹是可以带着他们离开的。

可是它却什么也没有做。

大黑豹把张纯良团进自己柔软的皮毛里,用爪子给他顺了顺气,一点也不像刚才那样怒意磅礴。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它心里清楚什么也不会发生。

张纯良微微眯起了眼,忽然发觉他身上少了一个小零件。

本该寄生在他身上的老K消失了。

“你把力量借给了老K?”张纯良笃定道,“怪不得连变回豹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黑豹想得很简单,既然张纯良不想让它去解决那只铁垃圾,那就换一个家伙去解决。

现在它能够化作豹形,就说明问题已经解决了。

“滴滴——”沉闷的喇叭声从二人一豹的身后传来。

一辆歪歪扭扭的房车,正左右横冲直撞,姿态怪异地向几人跑来。

“奇怪……”李牧峰迷茫地自言自语,“总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