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张纯良问道。
“这应该问你。”狐狸道,“自我找到她后,她没有一次回应过我。”
张纯良又将光线照向人皮画,只见那细腻白皙的“画布”正在微微地收缩,仿佛正在呼吸一般。
他拾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扔了过去。
石头就如同融入了一滩池水中,被那肉色的画布轻柔地包裹住,不用一秒就消失无踪了。
张纯良:“……”
无头鱼尸感觉到了外界地袭击,不满地抱紧了画框,扭过身体,将画框藏在了背后。
“他们感情一直都很好。”狐狸说道,“如果贸然抢夺,会被它攻击。”
“神女?”张纯良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溶洞里荡起阵阵回声。
可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的。”张纯良道,“你难道不想和我聊聊吗?”
据汪少凡所说,神女的肉身早在这个时间线的几十年前就沉入海底,尸骨无存。
如果现在有什么是能和她意识连接的,那一定是这幅画布。
“聊什么都行,自你离开后,系统道具更新了很多新玩意,汪少凡说你最喜欢买那些亮闪闪的道具,需要我帮你代购吗。”张纯良摆出了闲聊的姿势。
“或许你愿意听一点八卦?外界的玩家们总认为你儿子和前任玩家总榜第一的沈星移是一对,还写了很多他们的同人文。”张纯良道。
狐狸正在观察溶洞石钟乳的纹理,闻言扭过头看向他,危险地眯起了眼。
“其实沈星移是我男朋友哦,你儿子还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单身狗,哦不,单身鱼。”张纯良勾起一个乖巧的笑,“还有,你知道吗,有游戏之家的研究玩家说,游戏之家的主脑其实是个身高一米九,八块腹肌的大帅哥……”
这就纯属是他瞎编的了,在来这里之前,他和汪少凡讨论过如何勾引神女出现。
汪少凡告诉了张纯良一些只有他们公会的高层玩家会知道的秘密。
“别往外传,我叔叔会揍死我的。”汪少凡严肃地说道,“这些事情很颠覆外界对神女的印象的。”
即使是现在,在外界无数的传言中,神女依然是一个飘渺若仙子,神秘如女巫的预言者,很多人都把她捧上了神位,为此对汪少凡的公会非常敬畏。
如果说沈星移是颠覆性反抗游戏之家的领袖,那神女便是勇于反抗游戏之家的第一人,玩家们需要塑造一个叛逆且高贵的“神”。
“她喜欢……各种亮晶晶的华而不实的道具,可以说她愿意通关各种各样的高难度副本,就是为了攒积分买这些玩意儿——她在我们公会的房间,现在还保留着,每次路过我都觉得会亮瞎我的眼。”汪少凡抱怨道。
“游戏之家很狡猾的,它专门设计了一些漂亮又无用的昂贵道具,就是想骗神女的积分……除此之外,她特别喜欢听八卦,尤其是……唔,两个男人之间的那种,当时她还偷偷在下水道论坛匿名发表了很多那种小说,到现在还是精品贴……”
张纯良从汪少凡的吐槽中回过神,轻轻叹了口气,又对着空气说道:“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帮你买一些小说,你大概不知道,近些年游戏之家里出了一个系统书架,会把所有游戏世界里的小说收录进去……”
自神女公然和游戏之家作对后,她的一切玩家权限全被剥夺了,像Npc一样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久,很久没接触到游戏之家里的东西了。
张纯良絮絮叨叨地对着空气说了一堆废话,始终没见神女的回应。
——岂止是神女没回应,狐狸看他的眼神就和看疯子一样。
而他那无头的爸爸,也谨慎地搂着画框,挪蹭着大尾巴离他更远了一点。
张纯良:“……”
他抹了把脸,莫名的觉得有些尴尬。
“现在要做什么,小,良?”狐狸嘲问道,“你这样浪费我的时间,就为了让我欣赏你滑稽的话剧吗?”
张纯良蹙着眉看向神女的画像,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不应该是这样的,在他的设想里,神女恐怕早就预知到了今天的见面,她一定会设置某种机关,向张纯良透露一些情况。
——至少,为了她的丈夫和儿子,她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沉默。
难道他漏掉了什么信息吗?
“你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么执着唤醒她,难道去拿所谓的宝藏,还需要宝藏自己的同意吗。”狐狸忽然说道,“或者,你是指望我的母亲来告诉你宝藏是什么吗?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在她活着的时候,这个世界的通关任务并不是这样的。”
张纯良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
“那我可以这样认为吗——那个所谓的宝藏并不是一件物品?”狐狸的目光有些晦涩,“或者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被大众认可的‘宝藏’。”
“我懂了!”张纯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他根本没有没有细听狐狸的试探,满脑子都在思考神女的意图。
他忽然意识到一点——神女这个称呼,这游戏之家的玩家赋予她的代号,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以她对游戏之家的厌恶和抗拒,不回应这个称呼是很正常的。
张纯良和狐狸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
“乔江江。”他吐字清晰地喊出神女的本名,“我来找你了。”
狐狸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短,那时,别的人鱼一直称她为王后,或者是……神秘的妖女。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了母亲的画框。
只见那石质的画框轰然崩裂,整张画布如水一样在地上波动流淌起来。
白皙的肤膜散发着微微荧光,将整个溶洞包裹起来,仿佛一个无瑕的白色空间。
只是如果细看,那些无处不在的白色全部有着人类肌肤的纹理。
“乔……江,江……”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在空间里响起。
那声音低沉又充满磁性,但是,是个男人的嗓音。
张纯良愕然地看了狐狸一眼,目光复杂莫名。
原来神女……竟然……?
狐狸的眼神阴沉下来:“我的母亲是女人,说话的不是她,收回你冒犯的眼神。”
张纯良这才松了口气。
“乔……江江,江江……”
那声音重复着神女的姓名,一遍一遍,越来越流畅清晰。
接着,张纯良面前出现了一道蓝色的光芒,那光芒是极其微小的星光凝聚而成,它们极速旋转聚合,形成了一颗悬空的头颅。
那头颅长相英俊极了,它双目紧闭,剑眉斜飞,长而密的睫毛带着墨蓝色的微光,鼻梁挺直如山峦,薄唇微抿,有些严肃。
这颗头颅留有一头如深海般柔顺湛蓝的长发,在耳朵的位置长着两条边沿凌厉的鱼鳍。
“父亲。”狐狸向前一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头颅,眉头微皱。
“这是那个无头人鱼的头颅……它居然被藏在画里?”张纯良喃喃道。
“你们是谁。”那人头倏然睁开眼睛,银蓝色的眼睛带着威严逼人的压迫感。
“我们……”即使是张纯良,这一刻也有些词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类?这又是戴雷格斯的什么新花招。”头颅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告诉它,只要冠冕不除,吾依然是萨斯族的王,它永远也得不到吾的荣耀。”
狐狸的父亲也是某支人鱼族的王,只不过和基斯特它们并不在同一片海域,在浩瀚无边的海洋里,有无数神秘的生物存在,人鱼也只是寻常的一种。
“你的父亲好帅……”张纯良退后两步,小声地和狐狸嘀嘀咕咕,“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其实很像。”狐狸打量着父亲的头颅,轻声道,“我现在的这具身体,是来自外界的玩家,并不是我的本体。”
人鱼王:“……?”
它似乎意识到什么,看了一眼周围的墙壁:“……这里是哪里,吾不记得宫殿里有这样的刑宫?”
“尊敬的人鱼王陛下,请问您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张纯良问道,“其实……我是来找你的妻子的。”
原本平静的人鱼王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仿佛某种音波攻击,在不大的人皮溶洞中不断回荡,震得张纯良几欲吐血。
“妻子?果然,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死了这条心吧,肮脏的地支虫,吾的妻子纵有无上的法宝和预言的神力,也不可能为你们所用,她已经离开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父亲。”狐狸看着面前笑得癫狂的人鱼头颅,语气平淡,“好久不见。”
那笑声戛然而止,张纯良捂着差点被震破鼓膜的耳朵,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人鱼王声音颤抖,“吾,吾从没见过你,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你认得我,纵使不认得我的肉体,你也能看清我的灵魂。”狐狸走向前,轻轻向他鞠了一躬,“好久不见。”
那人鱼头颅用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审视着眼前陌生的人类,良久,它迟钝的头脑终于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灵魂共鸣,这是属于它血脉的声音,在妻子怀孕时它经常会趴在她腹部聆听这个律动。
它是注定要成为王者的子嗣,这是它妻子的预言。
它孩子独特又强大的共鸣是无法被任何别有用心之徒复刻的。
“我究竟睡了多久……”人鱼王迷茫极了,它颤抖着喘了口气,“江江已经把你抚养成了大小伙……”
狐狸的眼睫微垂,唇角漠然地下陷,他张嘴想回应他的话,张纯良却将他拦住了。
“尊敬的人鱼王陛下,其实我们来这里是有别的原因的。”张纯良的嘴巴里还有一股血腥味,他抓着狐狸的袖子,对着人鱼王头颅露出得体的微笑,“您还记得在你睡着时发生了什么吗?”
头颅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忽然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我就知道……我不该给江江找那些奇怪的故事书的……她一定是把这个坏毛病遗传给了孩子……”
张纯良赶忙放下手里的袖子,解释道:“不不不,我和您的孩子不是恋人关系,我们只是朋友——”
那头颅将信将疑地睨着他,眉头高高地挑起。
“啊,它果然是你的爸爸,这个表情简直和你一模一样……”张纯良扭过头向狐狸吐槽道。
狐狸:“……”
“抱歉,虽然很想让您和孩子寒暄片刻,但是我们的时间有一些紧张。”张纯良解释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找神……乔江江女士。”
人鱼王闻言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了一点:“请说,我会配合你们的。”
“您还记得,在您沉睡之后发生了什么吗?”张纯良正色道。
人鱼王目光迷茫了片刻:“暴乱,战争,背叛……戴雷格斯,我的王弟,早就想要谋夺我的王位,我与江江的结合成为了它期待已久的借口,它扬言江江的人类之躯会玷污人鱼的血脉……”
张纯良看了狐狸一眼,他的表情平静,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因为某些原因……我的身体变得很差,我的力量在消退,戴雷格斯的气焰与日俱增。”人鱼王看了看狐狸,补充道,“当然,力量只是强大的一种方式,斗殴是莽夫的行径。”
狐狸勾了下唇,没有说什么。
“江江怀孕后,他们暂时安稳了一些,不过我们都很清楚,戴雷格斯之所以没有立刻夺权,是因为他们在等待……”
——等待乔江江的孩子出世,看看那个饱受争议的婴孩,究竟是不是人鱼。
不过命运并没有偏爱这位王,狐狸生来便是人类的模样。
“……后来,戴雷格斯领导反叛者暴动,于王廷之中逼迫我放权。”人鱼王喃喃道,“可是,我不能放权。”
人鱼萨斯族的传承是——新任王者可以继承落败者的一切,不仅是王权,还有所有的资产,妻子和子嗣。
“戴雷格斯想要我的妻子,因为她有神秘的宝藏和强大的预言能力,它想利用这些资源帮助我们这一族统治整个海洋,它很有野心,从某种方面来说比我更适合做王……”
“可是,你的妻子逃走了。”张纯良说道,“她并不想成为那位更适合做王者的人鱼的妻子。”
“当然!我死也不会把妻子和孩子拱手让人。”人鱼王的目光有些愤怒,“他们会杀了小凌的,因为他是混血!”
小凌?张纯良扭过头看向狐狸,这是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吗?
“所以,我安排江江和小凌离开了……”人鱼王将深邃悲伤的目光投向狐狸,“你已经是个大男孩了,可是我却没有陪伴在你的身边,我为你准备了一到十二岁的诞辰礼物……”
“你是什么时候被砍掉头颅的?”狐狸没有和它互诉衷肠,他嗓音微凉,问出了这个残忍的问题。
“砍……头?”人鱼王重复了一遍,然后茫然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