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太荒谬了,他父母和屈安然究竟有多大仇,需要把他关在这里惩罚他。”张纯良匪夷所思地笑了,他万分不理解牛丽丽他们的做法。
“良良。”陈跃看着从二人身边经过的和谐的一家三口,语气放轻了些:“说不定,牛丽丽他们并不是因为厌恶屈安然才把他关在这里。”
“我脑子现在很乱。”张纯良的表情有些郁闷,“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推着陈跃的轮椅慢悠悠地往回走。
张纯良能这么快找到主线任务的答案,绝大多数功劳都应该归于陈跃。
他并不知道陈跃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让张辰这样一个攻击力并不弱的Npc变得如此畏惧他,就连被张纯良百般刁难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但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陈跃的存在,他的这个假期可能会过得格外危险和艰难,更别说如此顺利地通关主线任务了。
听到张纯良的话,陈跃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得低沉了下来,他轻轻地抿住了唇,垂下眼睫。
张纯良停下了脚步,犹疑地看着陈跃的神情,不确定地询问:“……我说错什么了吗,陈跃,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可以对任何一个帮助过你的人说‘谢谢’,良良,但唯独我,你不需要说这句话。”陈跃并没有看他,他的语气平缓,似乎在阐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你可以尽情地利用我、使用我,直到我失去所有价值,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张纯良淡定地摸了摸他的头,很好,没有发烧。
那看来就是犯病了。
大概是陈跃灵魂的本体——沈星移同志曾经和张纯良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那种恐惧和不安烙印在了他的每一个灵魂碎片的身上,以至于碎片们经常会无意识地表现出极度敏感的依赖和恐慌,好像时刻在担心张纯良把他丢掉。
“好好好,陈跃小宝贝,你对我来说当然是最重要的。”他敷衍地回答道,“现在我就需要你帮我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摁一下门铃吗?”
陈跃矜持地一颔首,然后长臂一展,摁响了张家的门铃。
张辰肿着一张猪头脸,唯唯诺诺地把门打开了。
“好像比刚才肿了一点儿。”张纯良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说,“今晚别玩游戏了,弟弟,好好给自己护个肤吧。”
听了他的话,张辰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大概是为了欢迎屈安然的到来,张母做了一桌非常丰盛的食物,张纯良大致地扫了一眼,还好,没有什么怪异的食材。
“阿姨的厨艺好棒。”屈安然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他坐在餐桌旁,如痴如醉地吃着晚餐,脑袋一刻也不抬。
张纯良知道,这家伙已经饿毛了,现在就算放一碗狗粮在他面前,他依然能吃得津津有味。
但不得不说,屈安然这样的表现对于张母来说简直爽爆了。
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家庭主妇,做的食物得到了别人的肯定,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赞美,她开始不停地给屈安然夹食物,目光慈爱温柔极了:“多吃点,小然,看你瘦的,一阵风就能被吹倒,多吃点阿姨的菜,长点儿力气。”
长点儿力气好继续揍你的宝贝儿子吗?张纯良在旁边面不改色地吐槽。
一旁的张父则表现得和屈安然截然相反,他不停地摔锅砸筷,搞出了刺耳的噪音,暗示着自己的不满。
“这做的都是什么东西,一点肉腥也没有!”张父严肃地皱着眉,晦涩的目光重重扫过了张纯良。
张纯良是这里唯一一个玩家,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和屈安然、陈跃都不一样,作为玩家,他的血肉对于张家夫妇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面对他这道迟迟无法入口的美食,张父显然快按捺不住了。
“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今天晚上,吃了饭就早点休息吧。”他慢吞吞地说道,黏腻的目光在张纯良身上不断徘徊。
张纯良并没有吃多少食物,他担心这里的饭菜放有催眠的药物,所以每一口食物都不动声色地吐掉了。
几人用餐完毕,开始分配晚上休息的房间。
张辰简直就快要疯了:“我不要和屈安然一个屋子——王红芳!他可是一个强奸犯!你怎么敢把他和我放在一起?!”
“我们强奸犯也是有自己的品味和审美的,请你不要这样侮辱我们。”屈安然彬彬有礼地说道,“比起你,我更喜欢你哥哥这款,今晚我们能一起睡吗,大哥哥?”
张纯良:“……”
陈跃:“。”
张辰:“……”
“啊,3个人一起也是没关系的。”屈安然的表情里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张纯良冷静地对陈跃说道:“我就说今天晚上那顿饭有问题,屈安然显然已经吃坏脑子了。”
“一会儿我们可以撬开看看。”陈跃温和地建议道。
王红芳并没有过多纠缠,她很快便答应了屈安然要在张纯良房间里打地铺的请求。
“晚安,孩子们,一定要做个好梦。”离开前,张母直勾勾地盯着张纯良,嘴角咧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张纯良的房间里依然还是白天那副狼藉的模样,被暴力劈砍过的床垫棉絮凌乱地铺散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张母并没有给他打扫房间。
这是个不太美好的信号,因为这意味着张母已经撕破脸皮,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了。
屈安然看着满地的床垫碎片,无从下脚,他委婉地提议道:“不然我还是和张辰去睡吧,我可以告诉他,我忽然间换口味了。”
“最好别这样,王红芳一定会砍死你的。”张纯良随意踢开了脚边的垃圾,准备今晚打个地铺。
三人忙活了好半天才把房间的空地清理好,然后将干净的被褥铺在了地板上。
“我一直都很想和朋友一起聊天睡觉来着。”屈安然兴致勃勃地坐在地铺上和张纯良聊天,“我觉得我今天晚上一定会激动得睡不着。”
“啪”。
二人交流间,整个房间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张纯良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愈发激烈的跳动声。
他警惕地抬起头,看向了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小区都陷在了一片幽沉死寂中,就连道边路灯的光也熄灭了。
张纯良推了推身边的屈安然,可是他毫无反应,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陈跃,你还好吗?”张纯良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黑暗里,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只有一轮清冷的月光依稀映出房间内的布局。
张纯良已经忘了熄灯前陈跃在哪个位置,于是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着陈跃的回应。
“我很好,小良。”张纯良的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温和又熟悉的声音,“不过我的轮椅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
张纯良松了口气,他身体微微挺直,面色如常地扭过头:“当然可以——”
月光下,张父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正在距离张纯良不足十厘米处,死死地盯着他。
他双眼瞪大,瞳仁缩得极小,正在微微发颤,此刻他眼球里爆出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嘴角的笑容大得极其恐怖。
“你愿意帮我吗,那真是太好了,小良。”张父嘴里发出了陈跃的声音,他似乎觉得很搞笑,于是咯咯地笑了起来。
张纯良头一次发现,张父的脸竟如此的饱满,饱满得如同一张毫无褶皱的塑料,这让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显得如此怪异而恶心。
“我好饿啊,小良。”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挪向了张纯良,“你能帮帮我吗?我现在很想吃点东西。咯咯——想吃肉嫩的小鸡仔。”
“爸爸,老实说,你用陈跃的语气和我说话真的有点恶心。”张纯良没有像张父设想的那样露出恐惧绝望的表情,他平静地看着张父。
这很奇怪。
张父缩了下脖子,脑袋向左一歪,整个脑袋调转了九十度:“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我的好儿子。”
“我没有什么话要讲,反正再过不久,您就会和我在地狱团聚,到时候,我们父子俩再好好聊聊天。”张纯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张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顿时阴白如鬼魅,他喉间发出威胁的呜吼:“你——究竟想说什么。”
“昨天,我在弟弟的房间里发现了好多手办——弟弟特别得意地告诉我,那是妈妈为他收集来的。”张纯良缓缓地站起身,打量起了张父,“爸爸……那一瞬间,我就觉得你好可怜呐。”
“把话说清楚……不然我现在就咬死你。”张父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眼神冷漠阴毒地盯着张纯良。
“那些手办,都是猎物身上最精华的肉,明明那么好吃,能量那么充足,可是仅仅是因为张辰喜欢,妈妈就能大方地把它送给儿子做玩具——却丝毫都不考虑自己的丈夫能不能吃饱。”
这话戳到了张父的痛点,他对王红芳这个泼妇和他一事无成的混账儿子已经不满意很久了。
在这个家里,所有的好东西全部都属于他的儿子,可是,明明张父才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的权威!
“我昨天清点了一下,张辰房间里的手办分别来自于九十一位不同的人类尸体,可想而知,爸爸你失去了多少原本属于你的食物。”
“不对……不对!!”张父忽然狂吼了一声,“我们家只接待了七十九个人!只有七十九具肉羊!!哪里会多出来那么多?!那些肉羊被谁吃了!!”
“原来是这样。”张纯良似乎早有预料,微微地笑了起来,“怪不得张辰会说那样的话。”
“他、说、了、什、么?!”张父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恨不能生生咀嚼掉某人的血肉。
“他说……”张纯良露出犹豫的表情,看着张父骇人的脸色,鼓起勇气学道,“这个家里的一切迟早都是我的,王红芳早就看那个死老头不顺眼了,天天吃那么多好肉,却什么事都不干,什么力也不出,只会指挥别人,怒骂别人,像个土皇帝一样,其实就是个废物。”
张父气得浑身颤栗,他的皮囊下鼓起了一颗颗奇怪的肉瘤,每一个肉瘤上似乎都是一张痛苦狰狞的脸。
“他还说,王红芳早就想找机会除掉那个死老头了,她背着死老头偷偷吃了很多猎物,所以力量比死老头要强得多,她最近一直在各种找麻烦设法栽赃陷害老头出轨,好顺理成章地和他大打出手,干掉他——”
张纯良的话还没说完,张父便疯了一样狂喊道:“我要杀了你们这群杂种!”
他怒嚎着冲出门去,碎裂的门板勉强挂在黝黑的门洞上,发出吱呀的惨叫。
张纯良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站起身,向四周看去。
在他身后,熟睡的屈安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他脑袋低垂着,近乎折了180度。肩膀耸立,整个人犹如一尊怪异的石雕,直直地冲着张纯良走过来。
在这一瞬间,整个房间的地板开始变得柔软湿滑,似乎是某种动物的肉腔,墙壁上伸出无数条腥臭的、带着倒刺的舌头,向张纯良冲过来。
而原本平静的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七八张青白的鬼脸,他们迫不及待地砸着窗户,脆弱的玻璃很快就被砸出了道道裂纹。
“原来是这样。”张纯良微笑地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任由那僵尸一般的屈安然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的脚腕上、身体上缠满了腥臭血红的舌头,锋利的倒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血肉里。
门外的鬼魂破窗而入,发出狰狞的尖叫,向张纯良猛然扑来。
可是他依然没有做出任何逃跑的举动,只是微笑地承受着这些让人无法忍受的折磨。
“你的演技很好,爸爸。”张纯良艰难地扭过头去,看向了空荡荡的门洞。
这间屋子的房门口,是唯一没有出现诡异现象的地方,如果房间里的人不是张纯良,换做任何一个玩家,都可能被这一系列诡异事件吓破胆子,然后慌不择路地冲出房间。
“但是我不相信你,就如同你也不相信我一样。”张纯良的喉咙被屈安然死死地扼着,他逐渐开始窒息,可是表情却畅快无比,“让我想想,为什么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废话,却始终没有吃掉我——大概是因为你没有办法在这个房间里伤害我,只有当我主动离开这里,你才能动手。”
所以他装作相信了张纯良的话,冲出房间,放松了他的戒备心,紧接着制造了一系列毛骨悚然的幻象,想逼迫张纯良跑出这间房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现、现在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张纯良脑内充血,喉间泛起阵阵血腥味,“就算是被掐死,我也不会挪动一步。”
张父阴沉狰狞的脸从黑乎乎的门洞里浮现出来,他不甘心的目光在张纯良身上徘徊了很久很久。
张纯良知道,自己赌对了。
只是,他的肺部近乎快要憋炸,强烈濒死的痛苦让他眼前发白。
所有的事物全部都开始变得模糊,张纯良麻木的头脑恢复了意识,他逐渐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正紧紧地贴着他的脸,焦急地抚摸着他,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求。
“良良——放开手,快放开手……”
张纯良终于恢复了意识,他这才发现,并不是屈安然掐着他的脖子,而是他自己,正用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地想要扼断自己的喉咙。
虽然他的意识已经恢复,可是双手因为用力过猛已经抽搐到无法控制,再这么下去他会被自己给杀掉的。
身边的陈跃忽然发了狠,他的手猛然向下攥住了张纯良的手腕,然后将他的手腕朝着反方向硬生生地扭断。
一声清脆的“嘎巴”声后,张纯良脖子上的桎梏消失了,新鲜的空气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的鼻腔,连带着一股剧烈的疼痛。
他黯然的眼神逐渐聚焦,嘴角不自觉地溢出鲜血,浑身都在因为疼痛而抽搐打颤。
他看见屈安然正扶着他的脑袋,把他被陈跃折断的手腕固定在身侧。
他还看见,陈跃正狼狈地俯在他身前,轮椅滚落在远处。他浑身发颤,眼神猩红地望着他,冰凉的泪水从陈跃腮边滴到张纯良的衣领里,可是他自己却毫无知觉。
“我改变主意了,过家家一点也不好玩。”他说,“良良,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