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第三节课间,整个147班开始变得躁动,他们的心思早就不在书本上,恨不得马上飞出校园。
雷文克就是在这个时间联系到张纯良的。
“我需要给你一个解释。”他这么说。
张纯良没有拒绝,和他约在了学校食堂里见面。
因为是星期五下午,食堂的窗口已经关闭,张纯良端着一杯冰镇绿豆沙,靠在椅背上吸得滋滋作响。
“等假期结束,就会迎来第二次周考,上一次我们没有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可是这一次,我们的玩家已经有很多占据了狼人的位置,我相信我们可以掌握主动权。”
“那恭喜你们。”张纯良礼貌地说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成年人之间的规则总是心照不宣的,这群家伙敢这样背刺他,他自然不会再次和他们合作。
雷文克沉默半晌,忽然说道:“魏可奕失踪了。”
张纯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挑眉。
他大概知道魏可奕去哪里了——那个家伙不知道和兔头人达成了什么约定,极有可能是把他这样的倒霉蛋骗过去成为兔头人的傀儡,然后从中牟取利益。
可是,张纯良不但从博文楼逃跑了,还把那里闹得腥风血雨,把兔头人得罪狠了。作为把他带到博文楼的罪魁祸首,魏可奕肯定会被他们迁怒。
他或许已经成为了那群被吸收分数的倒霉蛋中的一员。
“是你做的,对不对?”雷文克抬起眼,认真地打量着张纯良。
“为什么这么说,按照你们昨天的计划,我应该死在那群狼头人手里才对,怎么会和他牵扯上关系。”张纯良咬着绿豆沙的吸管,温和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雷文克挺直肩背,左右看了两眼:“你昨天被围困的事情,是魏可奕针对你的计谋——我要先说明一点,这件事不是我的主意,创建这个互助组织、吸纳成员,都是魏可奕在背后操控的,我只是他明面上的代言人。”
“他有什么目的。”张纯良皱起了眉,如果真如雷文克所说,这个组织从一开始就是魏可奕创立的,那他可真是太奇怪了。
在雷文克最初召集他们的时候,魏可奕甚至主动给他分析利弊,劝说他不要加入。
“那就是个疯子。”雷文克捏了捏手心的湿汗,心里有些踌躇。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选择向张纯良投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魏可奕并没有死掉,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我和他来自一个组织,具体名称不便透露,我属于中高层头目——而他仅在游戏之家里完成了三场游戏,就成为了我的顶级上司——仅次于会长的存在。我曾听他说过,他之所以被游戏之家选中,是因为他在他们的世界虐杀了很多成绩非常优异的学生。”
张纯良忽然明白了什么,匪夷所思地抬起了眼。
“——那些学生全都是在某一场科目的考试中排名超过他的人。”雷文克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有着极端病态的胜负心,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超过他,否则就会产生强烈的屠杀欲望。”
“在游戏之家里有一个新人榜,上面记载着刚进入游戏的新人通关记录。其中,有一个名为张纯良的新人,近些日子非常有名,他通关了四场游戏,每场游戏的最终评分都在S级以上,这在游戏之家里,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张纯良有些愕然,他为了避免系统之家找他的麻烦,始终在渎神组织里躲着,实在没想到,原来在游戏之家里自己已经小有名气。
“如果没有你,魏可奕将会是近些年最耀眼的新星。”
如果没有他。
“所以,你们来这个副本并不是偶然。”张纯良觉得简直荒谬,“魏可奕是为了杀了我才来这里——”
至于他为什么能准确地找到自己,张纯良相信,游戏之家肯定功不可没。
“那他真是太蠢了。”张纯良喃喃道,刚一见面就暴露了自己只经历了四场副本的事实,魏可奕是有多看不起自己?
“没办法,他实在太年轻,如果伪装成过了很多场副本的老手,你一定会更加警惕,所以他只能反其道而行,试图用最坦率真诚的一面打动你。”
后来,魏可奕敏锐地注意到张纯良对自己的戒备堤防,为了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走进陷阱,他指使雷文克组建了互助组织,表面上和张纯良分析利弊,作出一副不屑的姿态和雷文克撇清了关系。
“无论你是选择相信他,还是相信我,最后都会落到他的圈套里。”
“你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张纯良下意识摁住了自己的心脏,那里曾经被雷文克放进去了一只契约虫。
雷文克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契约虫可以控制你的行动,这是魏可奕的主意,他原本想利用它折磨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并没有受到控制。”
所以,他又想出了另一个主意——以张纯良为诱饵吸引狼头人,既能获得狼头人身份,又能轻松地解决掉他。
“昨天当你被狼头人围困的时候,他就在礼堂后面欣赏你的死状。”雷文克苦笑了一下,“可惜你很聪明,竟然逃脱了。他于是只能改变策略,追了过去,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兔头人的规则,想借助他们干掉你。”
“兔头人是不‘杀人’的,他们只会让人比死亡更痛苦——所以那时候魏可奕才敢说‘他不想害死我’。”张纯良只觉得魏可奕的做法可笑荒谬,“值得吗,这样大费周章,只为除掉我——?”
“我说过,他是个疯子。”雷文克双手交握,冷静地说道,“对于他来说,被人压在头上,是一件比死亡还痛苦的事情。”
他忽然沉默了,抬眼看了张纯良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张纯良专注地打量他的表情,指尖轻轻点了点桌子。
“——魏可奕的失踪,和你有关系吗,请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雷文克声音低沉。
张纯良注视着他的眼,半晌,点了点头:“对,他想设计我被兔头人抓住,结果自己中招了,如果不出意外,他现在已经变成了兔头人吸收分数的傀儡。”
雷文克宽大的肩膀骤然一塌:“好的,谢谢。”
他一向精明凌厉的脸色显现出浓重的疲笑:“这样就够了。”
张纯良吸了一口手里冰甜的绿豆沙,温和地看着他:“你好像有故事,需要说给我听听吗?”
“不了,我们会长说过,男人的故事都是宝贵的财富,隐藏得越多才越有魅力。”雷文克摇了摇头,将手上的戒指摘下来,递到了张纯良面前,“这是谢礼,扔了还是收下,随阁下处置。”
那是一枚漂亮的男士婚戒,质地厚重,花纹繁复精美,看起来像是某种价格不菲的道具。
雷文克的小拇指上还有一枚同款式的女士婚戒,看起来不伦不类。
他不好意思地挡住了手,似乎有些为难:“这枚真不能给。”
张纯良微微点头,忽然问了一句:“你的会长是个女人吗?”
雷文克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张纯良“唔”了一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到放学时间了,希望你能愉快地度过这个周末。”
张纯良的反应太平淡了,这让雷文克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你不相信我的话?应该的,这样的警惕心救了你很多次,这很好——”
“你真应该尝尝绿豆沙,它的味道不错。”张纯良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捏起戒指放进了口袋,做了一个告别的姿势。
雷文克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张纯良离开。
他好半天才抬起头扫视了周围一圈,假期来临,食堂早早就封了窗口,哪里会卖绿豆沙?
雷文克意识到了什么,点开了自己的系统商城,界面上是今天新上的新品道具,甜蜜绿豆沙。
【新品限购,五折优惠——尝一口冰凉的绿豆沙吧!!!如果有人说谎,它就会变成可乐味儿。】
雷文克忍不住笑了,低缓的闷笑牵扯着他的胸口不断震动。
他忽然想起了会长,她之前一直很想见见张纯良这个人来着。
“可惜怎么都联系不到他啊,他不会没开通玩家邮箱吧——我好想见他一面,小克克,能叫这个名字的男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感觉会像个可爱的书呆子——”女人在他耳边不甘心地嘟囔着。
没关系。
你见不到也没关系,我替你见到了。
他是个很聪明的家伙,能活得很久,比你和我都久。
幸好你没见过他,不然说不定不会接受我的求婚。
不过接不接受的并没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过得很好,已经快把你忘掉了。
雷文克买了一杯绿豆沙,认真地吸了一口。
是甜腻的可乐味。
……
牛丽丽站在校园口,呆呆地望着离校的学生。
“你在等屈安然吗?”张纯良拎着书包,疑惑地瞅着她。
“我,我一天都没看见他,你看到他了吗。”牛丽丽的语气有点焦急。
张纯良思索了一下:“校园图书馆旁边有个偏僻的小平房,昨天他在那里出现过,你可以去找找。”
“小平房?”牛丽丽疑惑地问道,“我去图书馆那里找他,图书馆旁边是草坪,哪里有小平房?”
张纯良愣了一下。
他忽然回忆起,昨天晚上,狼头人也并没有进入平房寻找他。
可是魏可奕却能找到平房,并且打开它——那个房子,Npc无法看见,只有玩家和屈安然能看见。
这是一个关键信息点,那个平房到底意味着什么?
张纯良将背包放在陈跃怀里,然后快步向平房跑去。
“良良?”陈跃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推动轮椅追了上去。
那间废弃的小平房依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无人经过,张纯良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没有上锁的门。
一个瘦弱的黑影,正安静地靠坐在一张木椅上,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
“!”张纯良心里一惊,快步上前去观察屈安然的情况。
他脸色苍白,眼下铁青,似乎正陷在极不安稳的睡眠里。
听到了有人推门的动静,屈安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还好吗?”张纯良拧着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我很好。”屈安然幽幽地回答,“你为什么不等一段时间再过来?这样我就可以变成鬼,永远缠着你,再也不分开了。”
屈安然的人格竟然还是主人格,一晚上也没有变换过来。
张纯良这才注意到他的姿势很别扭,于是转向他身后一看——他的手竟然被一个奇怪的绳结捆绑住了,牢牢地卡在椅子背后。
“你昨天的那个锁人的绳扣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帮你改进了一下。”屈安然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没想到竟然钻不出来了,背着椅子出去会被人笑话死的,万一再挨揍,跑都跑不掉。”
张纯良:“……”
他本能地感觉到,眼前的屈安然不再露出那烦人病态的一面,现在的他似乎才是真实的他。
张纯良尝试解开他的绳扣,却怎么也搞不定。
“啊,你真的好蠢啊!”屈安然受不了地大叫,“你可以把你男朋友叫进来吗?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在叫我吗?”陈跃礼貌地推门而入。
“你能看见这个房子?!”张纯良惊了一跳。根据他的猜想,Npc是看不到这里的,那陈跃为什么能进来,在这个副本中,他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应该看不见吗?”陈跃反问,“需要我回避一下吗,良良?”
张纯良此时半蹲在屈安然的身侧,为了看清那个古怪的绳扣,近乎把脑袋贴在了屈安然手臂上,姿势古怪而亲密。
张纯良:“……呃,好像也不需要。”
“啊……好酸哦。”屈安然不怕死地吐槽道,“当然啦,不是说你,我是在说我的胳膊。”
陈跃平静地转头看向他。
屈安然瞬间闭上了狗嘴,安静如鸡。
陈跃从轮椅后侧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这是当时他刺伤张纯良的那把,自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再碰过它。
陈跃冷着脸,将绑着屈安然的绳子一分为二。
他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栽倒下来,倒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虽然屈安然被陈跃从椅子上解救了下来,但是那绳子却并没有被彻底砍下来,而是一左一右地缠在他手腕上,上面还挂着丑陋的绳结。
“……我现在的模样,比背着椅子出门好多少?!”屈安然不满地举着两个拳头,试图用嘴把绳结解开。
但是显然他的实验太成功,嘴皮都勒红了也没有解开。
“你已经耽误了我们很长时间,趁我没有发火,滚出去。”陈跃眼神冷漠地扫过他,语气森然。
屈安然很硬气地一声不吭,扭头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
牛丽丽正茫然地站在不远处,她看着忽然出现的屈安然,眼前一亮。
“看什么看,死肥婆,有本事打死我啊!”屈安然冲她翻了个白眼。
“你这样很不礼貌。”张纯良推着陈跃从门里走了出来。
“她拿厕所的拖把塞我嘴里的时候,也很不礼貌。”屈安然讽刺道,“圣父大人,我才是这个世界最可怜的家伙。”
张纯良沉默了片刻,说:“抱歉。”
屈安然没有回应他,他陷入了一种很低迷的情绪,冷漠地垂着头,半晌,越过众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我让他生气了吗?”张纯良不确定地询问陈跃的意见。
“他每天都在生气,良良,别管他。”陈跃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操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张纯良的手机从半个小时前就在不断地震动。
他的家人们早就在期盼他回去。
“现在就回去。”张纯良推着他,从牛丽丽身边经过。
牛丽丽肥硕的大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谢谢你帮我找到然然。”
张纯良温和地看着她:“没什么,都是小事。”
毕竟,是他先把这家伙锁在椅子上的。
“父母的心总是向着孩子的,他们永远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牛丽丽忽然这么说道。
她的手臂开始一寸寸皲裂,露出了猩红的血肉,这似乎是一种严厉的惩罚。
但她还是努力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别让你的家人们伤心,千万、千万别伤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