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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吗?”许二支着腮,盯着张纯良狼吞虎咽的模样,脸颊两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张纯良把炖的软烂入味的鸡汁茄子送入嘴里,油香软糯的口感让他胃口大开,他顾不得说话,给许二竖了个大大的拇指。

于是,被主人努力藏起来的酒窝一下子就绽开了。

“你也吃……别老看我。”张纯良嘴里鼓鼓囊囊,说话有些不清楚。

许二“唔”了一声,给自己夹了些菜,缓慢细致地放进了嘴里咀嚼,似乎觉得这道菜味道不错,他又给张纯良夹了一些,才低头继续吃起来。

忽然,他感觉到桌上没有了动静,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问道:“小良,怎么了?”

张纯良愣愣地盯着他,嘴巴里的食物忽然有些咽不下去了。

许二放下筷子,蹙着眉看向他,然后快步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后脖,示意他张开嘴:“是不是卡到刺了?还是又吃到坏东西了?”

张纯良下意识吞咽了嘴里的食物,对着许二摇了摇头,他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没有,别担心我。”张纯良说话有些慢,他正在思考,“我只是觉得,你吃饭的样子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身边的许二放下了手,他站在张纯良身后,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道:“是吗,那改天,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张纯良隐约觉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了。

张纯良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总不能说,我觉得你像一个人的灵魂碎片吧……

在这个小插曲后,二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许二依然会把自己觉得味道不错的饭菜夹给张纯良,还会主动给他添水,续饭,但是莫名地,张纯良就是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让他吃到嘴里的食物味道都不如之前美味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惹得许二不高兴了。

可他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是说他长得像自己的朋友,至于这么生气吗?

“你的朋友,做饭有我好吃吗?”许二收拾着碗筷,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了。

“哦,没,没有。”张纯良感觉到许二软和下来的语气,赶忙顺着台阶下来,殷勤地帮助他一起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许二挑了挑眉,阴沉了一晚上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嘴角勾起一丝笑来。

哦哦!张纯良惊奇地睁大眼睛——虽然二人长得完全不同,但是这个角度!许二和三少爷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张纯良的脑袋里顿时浮现起那个瘦得脱相,却十分娇气、把自己视为他唯一希望的可怜家伙,脑子一抽,他说出了今天晚上最后悔、最脑残的一句话——

“不过,他倒是蛮喜欢吃我做的菜的。”

“啪擦。”洁白精致的陶瓷碗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许二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但是手腕却仍有微微的颤抖。

“……你还好吗?”张纯良被自己蠢到无法呼吸,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他感觉许二快要和这个掉在地上的碗一样,碎掉了。

“没事的。”许二的声音很小,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轻轻抬眼。

“时间太晚了,小良。”许二轻轻舒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看来自己惹他生气了,要被主人下逐客令了。张纯良怔怔地想着,有些沮丧。

他尴尬地想要告别,却又听见许二温和地说道:“走夜路回去不安全的,隔壁房已经铺好了床,你去休息一晚吧。”

张纯良猛地抬起头,看着表情平静的许二,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闷闷地向他告别道:“……晚安,睡个好觉。”

许二没有多说什么,向他摆了摆手,蹲下身开始收拾碎裂的碗。

张纯良蔫着脑袋,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软和的被窝崭新鲜亮,带着股清淡的香味,主人家妥帖地把所有物品都摆放整齐,方便客人随时取用。

看到这布置得舒服到极点的房间,张纯良有些崩溃地把自己埋进了软乎的棉花被里,来回打滚。

挣扎了许久,他依然毫无睡意,于是坐起身,从背包里掏出第二片主线任务碎片来转移注意力——不出他所料,当他快要喝完橘子汽水的时候,杯底赫然就显现出了这一片碎片。

随之而来的还有系统通关提示——他又是第一个找到主线任务线索碎片的玩家。

上一枚碎片,把他带入了一个叫小平的男孩的回忆里,在许爱勇等人的对话中,他发现那段回忆中的剧情和系统下发给他的任务——苞米地捉迷藏、溪边捉鱼聊天等有密切关联。

可是,在这一段剧情里,许爱勇和徐桂芬根本还没有谈恋爱,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这个叫小平的小孩,可是系统却忽略掉了这第三个人的存在,把所有的活动都归结为了二人的甜蜜爱情回忆。

这是一种极为恶意的误导,如果不是他得到了碎片,回溯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可能至今都不会发现,在许爱勇和徐桂芬中间,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第三人”。

张纯良有些严肃地举起碎片打量片刻,下定决心后,就如同第一次误打误撞进入回忆那般,将碎片攥紧手里,然后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张纯良身上传来,痛得他几乎惨叫出声——他觉得自己像是遭遇了一场暴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小婊子……睁开眼,我知道你醒着。”粗哑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潮热粘腻的呼吸喷在了他的脸上。

张纯良心中一咯噔,觉得这声音耳熟极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所附身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的主人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视野很模糊,就像是被眼泪糊住一般,只能看见一个扭曲的男人头颅在冲他笑着。

这人有点眼熟。张纯良忍着巨大的疼痛,想要把他看清楚——

“你要是敢和村里那群老王八们告状,老子饶不了你。”

男人一口啐在男孩身上,提起裤带,把掉落在地上的面具捡了起来。

是罗子,那个当着他们的面,对孩子们开黄腔的烂人!张纯良心中的愤怒一时间无法抑制,他终于知道自己附身的这个小孩遭受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会举报的,我认得字,也认得你,你逃不掉的。”男孩的嗓子哑得就像鸭子,他拼命嘶吼了太久,以至于嗓子几乎报废。

罗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粗噶难听的嗓子发出一阵大笑:“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你爹妈犯了罪被村民打死的事,整个小河沟周围谁不知道,谁会信你个罪犯的儿子?”

“我爸爸妈妈没有犯错,他们,他们眼红我们家能住到市里,故意陷害我们!”

通过这段对话,张纯良确认自己还是在那个男孩小平身上,只是他现在似乎比上一段记忆里长大了一点儿。

“谁管你们家的破事,你们家政治觉悟不高,思想行为腐败,被打死就是你们的命。”罗子得意地笑出一口黄牙,“小婊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平听他们说过,罗子家里有背景的,所以才能公然在露天电影院外摆摊“送票”,他姐夫好像是市里一个的官,村民们都不敢惹他。

“你举报去吧。”罗子把面具戴在了脸上,仔细听了听远处树林外的声音,电影好像已经结束了,他还可以再用米花豆子引几个小孩一起玩。“不过,那封信要是能送出去,老子和你姓,臭王八犊子。”

罗子走了,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和躺倒在地的小平。

小平身体很痛,半天也起不来,他挣扎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了一手鼻血。

“小平!小平——”徐桂芬的喊叫从远处传来。

小平一点也不想搭理她,他疲惫地闭着眼睛。慢一点吧,等他能坐起来的时候再发现他,他实在有些狼狈。

“许大哥,侬见着小平了吗?我换了汽水给他喝,可是找不见他了!”徐桂芬焦急地问着许爱勇。

许爱勇的声音似乎有些迟疑,他安静了半天,才指了个方向:“那边小孩多,你去找找。”

“许大哥,侬帮俺找找啊,是俺看小平天天待在屋头不出门,才硬拽着他看电影来的,我怕他出事丢了……”

“好,我再往南边找找。”许爱勇打发走了徐桂芬,却也没急着去找人,只是静静地蹲在原地,不知道想干什么。

“你在等我吗。”小平扶着一棵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树林。

许爱勇的眼圈有点红,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一向冷静严肃的脸上意外地有些难过。

“我撞着人了,那人脾气不好,把我拖树林揍了一顿。”小平的语气毫无起伏,似乎在向许爱勇解释,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诶,诶,是这样的吗。”许爱勇抿了抿嘴,上手扶着他,“我送你回家去,睡一觉就好了。”

小平没有说话的兴致,自从上次许爱勇把他父母留下的唯一信件烧光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愿意搭理他。

许爱勇很是愧疚,时不时会给他送点东西,山上的柴火,摘来的野菜,还有果子之类。

渐渐地,小平也愿意搭理他两句了。

许爱勇带着他走了条一般没有人走的野乡路,路上黑极了,只有月光和虫子聒噪的鸣叫,两人沉默地回村里,气氛有些凝重。

“给我讲讲吧,刚看了什么电影?”

自小平来到村里后,再也没看过一场电影。所以今天徐桂芬来邀请他时,他才阴差阳错地答应下来。

只是没想到,最后他也没看到电影剧情。

“嗯?哦!哦!电影……我想想……”许爱勇格外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平在和他搭话,他咳嗽两声,用干巴巴的语言重复起了电影的剧情。

“……然后,警察们发现了真相,把被冤枉的李桂萍放出了大牢,把那个陷害她蹲监狱的坏蛋判了刑,大家伙儿看到这都鼓掌呢!”

“嗯,坏人都有报应,好人都能平反。”小平这样总结道。

“是这样的……有青天大老爷看着呢。”许爱勇声音小了一点儿,意有所指地回道。

小平又不说话了。

许爱勇把他送回到了院子门口,正准备走,却被小平叫住了。

“有青天大老爷看着,那为什么我爸妈平不了反。”他平静地问道。

许爱勇没回答他,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看着这个瘦小沉默的少年,眼眶又有点红。

“为啥我被欺负了……他还这么有恃无恐。”小平又问。

许爱勇浑身抖了一下,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没关系。”小平自顾自地总结道,“没有青天大老爷,我就当青天大老爷。”

“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罪恶,全都、全都、关进大牢。”小平目光沉冷,缓缓擦掉了自己脸上的血渍,一字一顿地说道。

附在他身上的张纯良一愣,随即整个神魂都震颤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了那场电影中的检察长——那个高大沉默又挺拔的中年男人,他每一次出场,似乎都带着一双,洁白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