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石榴木,冲兔煞东,玄武。
他最近感觉自己又在为情所困。
他曾经想吃鱼,花几千块钱买一套渔具,花一天一夜时间在巽寮湾海钓,结果一无所获。
第三天早上回家,路过菜市场,摊主告诉他,鲫鱼六块五,新鲜的。
他直接花三十多块钱买几条鲫鱼,不仅省心省力还省钱。
他看着手中的渔具,感觉自己无比愚蠢,他曾经追求过一个女孩子,直到他在她身上花掉几万块钱之后,那个女孩子对她说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他发现舔狗和备胎是专门为他发明的现代名词。
他一度情绪低迷,疑心重重,他一度猜测自己只是别人的备胎之一。
他最近又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他问这个女孩子要微信,这女孩子爽快的答应他。
可是这个女孩和他聊天,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他感觉这个女孩子在同时和很多人聊天。
也许他自己聊天时非常投入,只和一个人聊,于是他要求所有人都应该像自己一样专注聊天,也许她真的和很多人聊天。
他给这个女孩子发微信信息,她不回,于是他给她发短信,她又不回。
他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虚空。
第一次见面时,她很热情的笑脸在他脑海打转。
他感到追女孩子比钓鱼还麻烦,还不如去菜市场买鱼吃。
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吃鱼。
喝酒之后的他,还存有最后一点幻想,不知道是该继续钓鱼吃还是该买鱼吃。
买的鱼可能不安全,可能没有营养。
可是在深圳这个城市,大环境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很多地方都被污染,自己亲手钓的鱼也不一定那么干净。
他想给女孩子发信息,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点起一根烟抽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在烟抽到四分之三之际,他捏灭烟头,如果给她发信息,三分钟之内没有回复,就买鱼吃,如果她回信息,就继续钓。
他打开手机,打开她的头像,输入三个字,在干嘛?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时间已经进行到两分五十九秒。
时间已经进行到两分五十九秒十七毫秒。
时间已经进行到两分五十九秒三十七毫秒。
时间已经进行到两分五十九秒一百二十七毫秒。
时间已经进行到两分五十九秒三百四十七毫秒。
时间已经进行到两分五十九秒五百七十七毫秒。
时间已经进行到两分五十九秒九百九十七毫秒。
他没有再等,他直接把手机放在兜里。
他游荡在深圳市的大街小巷。
他走进一个很深的巷子里,巷子很深,深不见底,他想知道巷子的尽头是什么,他发现两个老大爷,一个戴眼镜,一个戴帽子,这两位老大爷坐在一个没有服务员的小商店门口,正下象棋。
他停下来,挪一个凳子坐下来,静静欣赏。
他发现红方一步好棋,一炮可以打双车,他很想说出来这步棋,可是他看着棋盘上的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十四个字是那么扎眼,好像就是冲着他来的,他继续保持沉默。
那戴帽子老大爷思考五分钟,就是没有看出这步棋,结果他跳马,戴眼镜的大爷发现自己棋局漏洞,赶快把车移开。
他想对戴眼镜的老大爷竖大拇指,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顾虑自己的动作会影响双方情绪和下棋状态。
戴帽子老大爷见红方走车,顿时醒悟,原来一炮可以打双车,错失良机,他突然说,哎呀,这么好的棋,怎么没有想到呢?
后悔这件事本身也是有成本的,会让人情绪陷入一种不理智状态。
戴帽子老大爷在后悔中,又走一步臭棋,他拱中卒,等同闲棋,毫无目的,大争之世,生死关头,不进步就是倒退,他竟然走闲。
戴眼镜的大爷得理不饶人,宜将剩勇追穷寇,连续用车顿挫,一路过关斩将,伏虎降龙,横冲直撞,一气呵成,中局结束。
进入残局,红方一车一炮,黑方只剩下一车,戴帽子老大爷眼见大势已去,想用车占据中线求和,却被红方抢先,他不停的用手摸脑袋。
戴眼镜的大爷最后用海底捞月的基本杀法构造绝杀,红方胜。
戴帽子的大爷说,一步不慎,满盘皆输呀呀呀。
戴眼镜的大爷说,这个中卒真不该拱,应该退炮。
戴帽子的大爷说,复盘。
戴眼镜的大爷开始摆棋子。
他看两位大爷复盘,看的津津有味,复盘之时,他参与其中,和两位大爷共同研究,哪一步有漏洞,哪一步输在哪,哪一步是妙棋,三人相谈甚欢,如同忘年之交。
时间很快,已经接近傍晚,他抬头看着天空,西边乌云密布,天昏地暗,似乎要下雨。
他站起身,没有和下棋大爷告别,继续游荡在大街小巷。
路过一个路口,他看着斑马线,这斑马线让他想起肯德基老人胸前的三条平行线。
他想着肯德基老人,感觉自己肚子有点饥饿。
他有点想吃鱼,吃鱼之前应该先去吃顿肯德基,把肚子填饱,这样精力旺盛,这是基本常识。
他独自走在罗湖区春风路上。
他看到兄弟高登眼镜店的牌子,他看到招商银行的牌子。
他看到对面向富楼的牌子,他看到春风万家购物广场的牌子。
他走到肯德基门口,他走进肯德基。
他找服务员点餐,他对服务员说新奥尔良烤鸡腿堡套餐,那服务员不停问他问题,他很有耐心的逐个回答。
十分钟之后,他端着装满汉堡,葡挞,鸡肉块,可乐,烤翅的盘子,找到一个位置。
他坐下来,看着丰盛的晚餐,哈哈哈,食之,他咬一口汉堡,真爽。
抱着目的的吃,总是让人充实,他吃呀吃,吃呀吃,吃呀吃。
吃完肯德基,他大踏步走到店外,雄赳赳气昂昂。
他打开手机,那个女孩子依然没有回复他信息,他呵呵一笑,让她见鬼去吧,他顺手把她扔进黑名单。
他想吃鱼,他想吃鱼,他想吃鱼。
天色已经昏暗,他走在向西村的大街小巷,不停的有神秘人士前来搭讪。
他跟着一位神秘人士走进一个小巷子,穿过小巷子,他来到一栋楼前。
他说,几楼?
神秘人士说,六楼。
他说,钱给你还是给她?
神秘人士说,给我。
他说,现在给还是晚点给?
神秘人士说,现在就给。
他掏出钱付款。
他被带到一个昏暗的小房间,神秘人士让他躺在床上等待。
一个小时后,他穿好衣服,在床上抽起烟来。
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昏暗的房间现在不知何时变成漆黑。
他只能看到自己手上烟头的火星。
他想知道火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可以和空间无缝融合。
他用嘴巴吹一口风,烟头的火星旺起来。
那火星悬挂在小屋里,就像天上的星星漂浮在银河中。
他害怕起神灵来,他听说过,地上多少人,天上多少星,一一对应。
他感到自己刚才做的事情,星星已经知道。
他感到星星在嘲笑他。
他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有高维生命了如指掌。
他感到自己被监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想起西游记里面天上的神仙和观音在聊天,那个人现在已经走到哪?
他从天上想到人间,他想起刚才发生的故事。
他发现一个小细节,她和那位神秘人士并不是一体的,神秘人士负责业务,她负责服务。
她对他说,下次过来,如果全套,把另外一半钱直接给我,不要直接给她。
他心中暗想,原来服务不想让业务分成,她想独吞,虽然她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可是为百来块钱,竟然都有私心。
他看着她,心中顿时有些怜悯,常年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阳光,人会不会发霉?
他想着这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个在外边风吹日晒,一个在屋子昏天黑地,都是为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选择,很多人也许是怕吃苦,很多人也许几乎没有选择。
她问她要微信号码,他没有给她,她离开黑屋。
满足之后的他,有点后悔来这里。
有这样一个过程, 能让男人从渴望变成虚空,从虚空变成负罪,从负罪变成愧疚,从愧疚变成后悔。
他想起不久前一个作家朋友喝酒时对他说的另一个清朝作家小说中的话,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明天就重新做人。
他抽完烟,心想古代乾隆微服私访,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一个人遇到官兵怎么办?
想到官兵,他有点不安,万一几个人突然闯进来,把他抓住,关起来,既罚款,还通知家人,又通知单位,这事情怎么办?会不会留案底?
是非之地,此地不宜久留,他想离开这里,马上就离开,事不宜迟,他穿好鞋,他推开门,他发现对门那门同时推开,但不见人。
他左脚迈出门的时候,对面房间走出来一个男子,那男子右脚迈出门,两人四眼,直直相对。
他的脸顿时通红,对面男子的脸也同时通红,就像两个关羽遇见。
他们站在那里,彼此间的沉默充满紧张和不自在。
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仿佛刀割般寂静。
那种尴尬无法形容,就像两个刚才还在一起吃火锅的熟人,吃完告别时说各回各家,结果两个人都没有回家,却都在一个站街女满地的巷子里面偶遇。
然而,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
阿来无法向阿靖解释本该在龙岗的他怎么这时在罗湖的一个小黑屋。
阿靖无法向阿来解释本该在福田的他怎么这时在罗湖的一个小黑屋。
阿靖的脑子是蒙的,他想通过一句轻松的玩笑缓解气氛,可是他的脑子很空。
两个好朋友,眼睛都对在那,总不能假装不认识,这是自我欺骗,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阿来笑着说,饿不饿?
阿靖笑着说,有点饿。
阿来说,走,去吃宵夜。
阿靖说,去哪吃?
阿来说,你想吃潮汕牛肉店还是吃砂锅粥?
阿靖说,砂锅粥。
阿来说,走,出去聊。
阿来用右手,挽着阿靖的右肩膀,两人走进电梯。
两人出电梯。
两人走出巷子,走出向西村,路边密密麻麻的神秘人士没有再搭讪他们。
两人钻进一辆蓝色的比亚迪出租车。
这个故事,我后来听说过几个演绎版本,细节有巨大出入,框架大致吻合,两个男人在罗湖东晓吃火锅,吃完一个说回龙岗,一个说回福田,结果两个男人都分别独自去向西村,一个去麦当劳,一个去肯德基,然后他们又分别被不同的神秘人士带到同一栋楼同一层的不同小黑屋,刚好门对门,最后巧遇,真是缘分。
八月初七,大海水,冲龙煞北,司命。
凌晨两点,她躺在床上,她很想知道他在哪里,可是她没有联系他。
他是在第一次见到她时眼前一亮,一见钟情喜欢上她的。
他们的相处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喜欢她,第二个阶段是他发现自己喜欢她。
她对他的喜欢是一点一滴循序渐进的感觉积累从量变到质变,他喜不喜欢自己,她现在还不是非常明确,她有一点想问他,可是她还没有问。
在这个福田区下着小雨的深夜,她躺在床上,她正在回忆自己一天发生的事情。
她想起阿莉问她,这是你男朋友?自己为什么没有反驳?自己为什么又没有承认。
在夜里,她微微笑。
她感到暖暖的。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他偷偷的把门打开,他考虑到可能会影响到她休息。
他进入房间,在黑夜中,蹑手蹑脚,他摸着石头过河,他摸着墙壁上床。
他躺在床上,心想,这样美美睡一觉,一直到天亮,睡个自然醒。
阿婷说,你走路怎么会没有声音。
阿炳说,吓我一跳,还没有睡?
阿婷说,睡不着。
阿炳说,怕吵到你睡觉。
阿婷说,你晚上在哪,怎么现在才回来?
阿炳说,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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