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遭受重创,高门权贵看热闹的同时,心底也不免兔死狐悲。
今天是魏国公府,将来呢?
罗秉昭却笑着说,“殿下心中已有成算,应该也不需要我来说明了。”
“本朝严格限制打压勋贵,魏国公府是硕果仅存的几个公侯之一,魏国公在朝循规蹈矩,未曾犯错,奈何他是注定要被许晴岚连累,前途平平了。”
周佑宸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唏嘘感叹之色。
魏国公府再老实,也挡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用他的旗号办事,况且,魏国公府平白占了国公一爵,总归不太让人爽快 。
“魏国公府圈地占田的事情也没少做,”周佑宸面色一冷,“清算田赋,重中之重。”
罗秉昭一听,惊声道,“田赋?”
她本以为长公主最多是对魏国公的爵位感兴趣,然而不料对方是奔着田赋去的。
周佑宸娓娓道来自己的盘算,“不止田赋,江南的盐税逐年减少,若再不进行管控,动乱再起。”
之前她查过户部的账本,光是达官显贵的田税便是一笔乱账,江南的盐税更是如此,天高皇帝远, 又是鱼米之乡,当地官员与盐商沆瀣一气,又勾结漕帮,这每年上交的盐税,满打满算都有几十万两了。
她派遣晏渊去江南任父母官便是这个用意,江南的水是时候恢复澄清了。
罗秉昭自然也听懂了周佑宸的话,不禁蹙眉道,“只怕这些人不会那么老实。”
这年头谁乐意乖乖地按照朝廷规定的税额上交?
本朝建国初年百废待兴,土地抛荒,为了鼓励生产,太祖皇帝一边大肆支持女子改嫁,增长人口,一边又广泛分发土地,鼓励务农生产,相当于官府把手中的土地分给佃户与百姓。
而随着大雍逐步趋于和平,百姓安居乐业,饱暖思淫欲,各种弊病就找上门来了。
有关田税与盐税的猫腻,周佑宸当初就有察觉,奈何当时的她人微言轻,省得太出风头招惹周景湛的猜忌,不方便直言 。
如今终于有机会大展身手了,周佑宸自然不能视若无睹。
周佑宸坚决道,“你看过户部的账本了吧,有何想法?”
先前罗秉昭担任长公主府长史时,周佑宸特意派她代表长公主府去与户部尚书简单说了些话,顺带看了账本。
当时罗秉昭照办了,户部账本数目庞大,她也清楚长公主不会要她一本一本地查看,因而也就挑了些周佑宸最为在意的几本看了看,结果是——
罗秉昭朗声道,“当时我查看了这些年朝廷征收的税赋,发现光是京城的高门田税便越来越少,而相对应的,江南征收的盐税也少了很多。”
“是啊,”周佑宸幽幽一叹 ,“我朝实行均田制,只不过大雍历经百年,这均田制早已被破坏了。”
“所以,殿下想抑制这个现象吗?”罗秉昭未必了解土地兼并的概念,但她一定明白土地之于百姓的重要性 。
田税盐税是本朝税赋两大主要来源,这数目一日不清,大雍也万万谈不上是盛世了。而今纵然开放了海禁,这对外贸易上交的税赋也抵不了田税这项国之根本。
周佑宸微微一笑,忽而问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承明,你说前朝因何而亡?”
“前朝末代皇帝暴虐无道,百姓苦不堪言 ,奸佞当道,天灾人祸频繁,屡次挑起战火,太祖皇帝便揭竿而起,推翻暴政。”
这番话是标标准准的答案,可以说不出错,十分稳妥 ,就是没有新意。
周佑宸摇头 ,“这只是表象,前朝之所以灭亡,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土地兼并的矛盾日益尖锐。 ”
这个说法实在新鲜,罗秉昭诧异极了。
听多了对前朝政治得失的反思讨论,周佑宸的观念可谓是非常新奇了。
周佑宸迎着罗秉昭的目光认真解释道,“老百姓最在意的是什么?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没有了土地,老百姓们如何耕地吃饭,养活自己?更别提 ,前朝政治腐败,又逢暴君当政,苛捐杂税,老百姓忍无可忍下,选择了反抗。”
按照她的看法,其实这片土地的百姓是最容易讨好的人,只要不是真过不下去了,日子再难熬他们也能忍受。
罗秉昭顺着周佑宸的话说下去,迟疑道,“殿下是预备整顿吗?”
“你说呢?”周佑宸笑了笑,她笔下的奏章正准备递呈周佑楷, 说的就是有关如何管控江南盐税的话题。
之所以挑江南下手,为的也是进一步给丈量土地、清算田赋铺路,同时威慑宵小之辈,不可轻举妄动。
罗秉昭没有唱衰,但她对此忧心忡忡,“殿下这么做,莫非不怕朝堂上的那些人联起手反对殿下吗?”
周佑宸入朝听政满打满算就三年左右, 民间威望和朝野影响力都算是有所奠基,只是,她一旦对江南下手,那群老狐狸们怎么会心甘情愿让周佑宸插手呢?
况且,直到现在,依旧有不少人对于镇国长公主听政一事颇有微词。
闻言,周佑宸不假思索地表示,“这局面 ,他们越反对,越利于我。”
周佑楷本身并非和风细雨、优柔寡断之辈,周佑宸好不容易给他提建议, 还是利于国家的大计,他无论如何也会力排众议。
最重要的是,朝堂反对之声越激烈,越利于周佑宸,这样一来,周佑楷完全放心周佑宸,不必担心她有朝一日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进而威胁江山社稷。
应该说,周佑楷身为皇帝,对周佑宸既有兄妹之谊,也有君臣之情。
罗秉昭很快联想到了这一点,轻笑一声,“是我想得简单了,朝堂上的人反对您,无非为钱为名,只要你抓住了这俩点,在陛下这边,您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你与浮云不同,浮云通透冷静,会是入内阁的好苗子,你心细,又果敢,将来必定助我一臂之力。”
事到如今,这两人心知肚明对方想干什么了。
罗秉昭哑然失笑,“承蒙殿下不弃,我罗秉昭自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后面那句就不必了,我还想你多帮我,你出事了,我这就失去一个好助手。 ”周佑宸调侃了一句。
“殿下……”
长公主府欢声笑语不断,而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神色凝重的付简之与他的师傅法恩道长碰面了。
法恩道长与大众印象里仙气飘飘的世外高人形象有所出入,他天然鹤发童颜,个子也矮,走出去了几乎没多少人认为他是一个老年人。
付简之走到他面前,恭敬行礼,“徒儿见过师傅。”
“徒儿,你这次来,可是你有迷惑了?”
法恩道长笑眯眯地看着付简之。
付简之在付家举目无亲,又被同龄孩子欺负嘲笑,当时恰逢法恩道长云游路过此地 便收下了这个徒弟,并认真教导他。
付简之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在西燕建立了独一份的军功威望,时至今日无人能敌。
相较于满怀算计又薄情寡义的付家人来说,法恩道长才是付简之最为尊敬的长辈。
如师如父,莫过于此。付太后也比不了法恩道长在付简之心目中的分量。
“师傅当初要徒儿多多注意懿英公主,徒儿在想,这个公主是大雍之福,大燕之敌。”
付简之这三年过得没有那么称心如意,宫里的少帝几次三番算计提防他,付太后态度暧昧,好似是打算把付家女送入宫,成为皇后。而底下大臣也各怀鬼胎,有的想投靠少帝,博取富贵,也有的想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 ,最重要的是,大雍一天比一天强大,西燕反而原地踏步,他的改革任重道远。
付简之不在意天下人的看法,他唯独想做的是青史留名,轰轰烈烈,谁也不能威胁到他。
付简之苦恼,便来找法恩道长 。
法恩道长缓缓道,“徒儿 ,当初为师给你算过一卦,发现你的命格与大雍的懿英公主息息相关。”
付简之对这件事一清二楚,因此出使大雍时专门给周佑宸留下书信,想好好观察这个女子。
如今看来,此女果真不能小看。
“师傅,徒儿不想继续放任大雍强大,故而这些日子有所计划,想问问师傅的意思。”
法恩道长智谋无双,当年付简之能当上摄政王,离不开法恩道长的筹谋。
法恩道长意味深长道 ,“周佑宸最是重情重义,她平生最为在意的是她的母亲和兄长,人都有弱点,徒儿 你说呢?”
萧家到底是来往不多,两个舅舅又长年在外,萧言白刻意保持距离,以至于周佑宸对萧家印象不深,感情也浅 。
她对于表姐妹萧妙荞萧妙莹十分关心,却也仅限于此,人有亲疏远近,她显然更看中罗秉昭汪梦醒倪通廖必胜,甚至与春燕夏雪这些侍女关系更亲厚。
付简之听完后,意有所指,“攻心计。”
“徒儿聪慧,为师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