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兰鑫师徒趁着夜色再次来到那棵树下。
是夜比肖尧身死那晚更昏暗。
可站在远处,在夜幕苍穹映衬下,那大树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
肖尧虽是富家纨绔,可世风所致,自小骑射还是花功夫学了的。
这样的情况下,只要看见那树枝了,到了近边稍微一低头便能避过去。
肖尧如何会那么结实地撞上去,将整个脸都撞了个稀烂?
这点确实让人想不通。
智圆在树下转了两圈,忽地纵身一跃上了树,将那根树枝的梢头拉起来。
兰鑫在下面一看,果然那树枝已不在原位,骑马可以顺利通过。
智圆猛地松开双手,那树枝便返折了回去。
此时若是有人站在树下,哪怕不动也会被砸个头破血流。
若是骑马飞驰而来,不砸死才怪。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这要当真有人如此设计,肖尧死得一点也不冤。
这个想法一出现,那吸引肖府的人去清平坊的药铺伙计,就真有些可疑了。
究竟是那小伙计故意而为还是被人在后面窥破真相,顺势利用了一把?
智圆师徒皆以为是后者,盖因阿程年纪太小,家里又只有一个病恹恹的师父,根本没能力做到这些事情。
可没过两天,兰鑫带回来一个消息,那淮阳知府居然真的还有一幼女可能尚在人世。
智圆听得此讯既惊讶又欣慰。
且不管那举告之人是何想法,那人说的一点智圆颇为赞同。
那孩子若是还活着,怎么可能放过承恩侯?
在兰鑫描述那孩子小小年纪却聪慧不羁时,不知为何,智圆脑子里忽然间就闪出了阿程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睛。
此念头一起,便疯长起来,怎么压也压不住。
于是便有了智圆今日的上门试探,可惜正主都没见着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智圆哪肯罢休,叫人唤来兰鑫,将燕回那远房侄儿的情况告诉他,让他用心打探。
他还想着借此再上门去一试究竟呢。
这天阿程又去南城门口打探情况,发现守城禁军的盘查一夜间松懈了下来,已经恢复到了承恩侯遇刺前的模样。
阿程心下奇怪,又跑了几大城门,都大差不差,似乎已经放弃了对刺客的搜查。
阿程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让官府或是侯府放弃了搜查?
阿程天擦黑时回到药铺,将所见说与师傅听,燕回沉思良久,也想不出具体原由。
便让阿程再看两天,如果情况没有变化,两天后出城。
于是,当智圆心情沉重地带着燕回那位“远房侄儿”查无果的消息来到回春药铺时,药铺大门紧闭,守在不远处的小蛮告诉他,阿程师徒出城采药去了。
智圆一听,心情更沉重了。
阿程师徒果然十分顺利地出了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南方山林处走去。
两人都似卸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整个人顷刻间轻松起来。
走了小半天,逐渐进入山林。
阿程见四下无人,一跃上了身边一棵大树,瞬间在山林里放飞起来。
自从几年前,师父第一次带他来到这片山林,问了他一个问题后,阿程从此一甩满身的沉郁之气,坚定的跟随师父潜心习武。
燕回当时问他的是:你想报仇吗?
阿程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几年间,小小年纪的阿程吃了数不尽的苦。
每当坚持不住时,想起身上的血海深仇以及师父的殷殷教导,都咬牙挺了过来。
师徒二人一个树上、一个地上,在丛林里急速前行,惊得无数飞鸟走兽四散逃去。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来到一条小河边,两人都有些气喘,便坐在河边掏出干粮吃了起来。
待体力恢复后,燕回来到河边,拿出自配的药水,将脸上的伪装慢慢洗去。
很快河水里出现了一张清隽温雅的脸,刀刻般的五官展露出冷冽的锋芒。
燕回整个人瞬间年轻了二十来岁,只有鬓边灰白的头发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的沧桑悲凉。
阿程看着恢复了容颜的师父道:“师父这样多好看啊,什么时候不需要涂上那灰不溜秋的东西就好了。”
燕回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道:“快了。”
师徒二人歇息好,从密匝的树丛中拖出一条木筏,飞快地过了河,再将木筏藏好,继续朝山林深处奔去。
山路渐陡,走起来吃力了许多,燕回明显体力不济,过不了多久就要停下歇息一会。
阿程借此机会在山林里捕猎野物,直至傍晚时分,才来到一处山壁前。
此处已是山林深处,平时极少有人涉足。
山壁前一片空旷之地,正是阿程和师傅进山来练功习武的地方。
正当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斜照在周围树木刚发芽的翠绿枝叶上,熠熠闪光。
周围一片宁静,清新湿润的空气直入肺腑,满身疲惫瞬间消去大半。
阿程有时觉得,跟着师父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不用每日提心吊胆地算计筹谋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终是偶尔一想,岂可沉迷于此。
阿程收敛心神,走到山壁旁,抓起直垂而下的藤蔓,晃荡着向上攀爬。
几个起落后,便攀上了距地面十几丈高的一个石台,扒开纵横交错的藤蔓,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这里才是阿程与师父在深山里的栖身之处。
掀开洞口厚厚地竹帘,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后钻进洞内。
里面漆黑一片,阿程熟练地走到角落里,扒开一堆干草尘土,将一块石板挪开,里面还有一个小洞。
阿程摸索着从洞里取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一颗小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荧光,瞬间将整个山洞照亮。
此时燕回也正好进洞来,师徒两个就着夜明珠的光亮在洞口细细查看一番。
确认上次留下的药物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才彻底放下心来。
洞内几个月没住过人,洞壁上散发的水汽混合着药草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甚是难闻。
阿程又从小洞里取出一个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炭盆,点燃炭火,驱散洞里的怪味。
燕回奔波了一天,此时极为疲累,脸色苍白如纸。
阿程赶紧取出用油纸包着的被褥,铺在干草上,让师父躺着歇息。
阿程又从小洞里取了锅灶米粮,在洞口做起了晚饭。
路上顺手打下不少野物,阿程将一只收拾好的野鸡剁碎,放入米汤中,熬了一锅喷香的野鸡粥。
师徒二人酣畅淋漓地大吃了一顿,夜色已经完全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