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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里白梅刚落去,又是一年新雪来。

昔日小团子坐在上面刚刚好的回廊木阶对于如今的青年来说已经有些矮了。

当年抄家之际,步老太太将那些卖身入府的仆从的卖身契尽数归还,现下祝府重建祝影重新得了势,曾经照料她的那些人也回来了大半。

三年又三年,当年贴身照料她的折枝姐姐在冬夜的一场大病里没能挺过来,她收养的一个孤女拿了信物上门,被祝影安排了后院浇花的职务。

“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心里没点数吗?”

背后传来了少年不耐的轻啧声,然后是身上一暖,披上了棉料的大氅。祝影抱着手里暖手的茶杯再回眸,手里已经温下来的茶盏先是一空再是一热。

抢了她的茶盏,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的少年仰头灌下那已经被冷风吹得有些凉的茶水。放下茶盏垂眸刚好和她对上目光,就故作凶狠地竖起三白眼来,粗声粗气地呲了呲牙:

“大冷天还要跑出来吹凉风…想找死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直接和我说,我一刀捅死你干净利落。”

“好啊。”祝影抱着汤婆子缩了缩脖子,却是笑了:

“只是要劳烦这位侠士稍等片刻,且待我再吹会儿冷风冻一冻,刚好一刀抹喉,也免了喝药之苦。”

“你想的倒是美…都多大的人了,还怕喝药?”少年翻了个白眼,却也学着她的模样在旁边蹲下身,也跟着坐在了廊下。

黑衣短打的少年脸上还有些婴儿肥,面容很容易就能和当年那个满面血污还有拼了命厮杀的小团子重合在一起。唯有个子蹿得飞快,小小的一团迅速抽条成长,变成了如今的一大只。

大团子往她旁边一坐,就挡住了上风口刮来的寒风。四周暖和了不少,祝影就往他那边挪了挪,将手里的汤婆子递了递。

“…嗤。”少年抱着怀里的长刀微微侧目,瞥了一眼她递来的冒着热气的汤婆子。却是嘲笑地弯唇笑了笑,赶在她撤回之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手背上传来的掌心温度一派暖热,竟是比汤婆子还要温暖几分。

看着那人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目露惊讶时,少年这才得意地歪了歪头,指尖捏捏她的指尖:

“别羡慕了,是内力的效果,你现在习武已经晚了。”

祝影颇为无语地动了动唇,然后直接拍开了他的爪子,抱着汤婆子往远离少年的方向挪了挪。

“喂,真的生气啦?”少年抱着长刀也跟着靠了靠,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臂。

“没有。”祝影抱着汤婆子又挪了挪。

“你吃点心吗?城西新开了家店,听说招牌的砂糖山芋糕很好吃。”

“今天闹胃,没食欲。”

“那东街的山楂糕?”

“嘴巴上火,吃糖会疼。”

“你就是生气了。”这回是肯定句,少年将长刀放到一边,然后抬手拍了拍脑袋:

“刚刚的话是我对不住,但我也不会哄人开心…要不我替你砍几个政敌玩玩?”

“不如就那个叫武什么的尚书吧,前两天还不是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你是祸乱朝纲的奸佞?”

祝影实在没忍住失笑出声,却是叹了口气托腮抬眸,看向那小犬似的眼巴巴望着的少年。

“怎么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你也一清二楚?”

“所以需要吗?”少年屈指弹了弹刀身,刀锋清脆的嗡鸣就回荡在此间天地。这两年间的刺客来一波杀一波,再加上当年的那些官员纷纷被寻了把柄拉下马,现下雇佣暗杀的刺客是愈发的少了。

“不需要了。”祝影摇了摇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着手里的暖手汤婆:

“那位户部的尚书大人贪了太多,金银几乎要从老鼠窟窿里爆溢出来…切等武大人和妻女过完这个小年,再接受王朝律法的审判吧。”

贪污受贿到如此金额,只怕菜市口斩首示众都不足以相抵。外戚一派最大的臂膀被断掉,又截去了大大小小的一众官员,只剩下的一个姜丞相也不足为惧了。

只怕年后开了春,朝堂的局势又是一番大清洗大变动了。

祝影说的这些少年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一个问题,并且全程拿捏了这个重点:

“所以我要怎样做,你才能不生气?”

“我早就不生气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她叹了口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知道少年的倔德行,想做什么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想着给他找点事随便做做,就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对着那满覆了白雪的梅枝扬了扬下巴:

“去替我折一只红梅吧。要当心些,不要把上面的落雪拂去了。”

“嗯。”少年点了点头,将佩刀往她怀里一塞,起身向着那边覆满了雪被而几乎看不见半点绯红的梅树走去。袖中滑出一柄断匕握在手心,挑中了最大的一簇枝杈,一只轻轻一滑就将其取下。

那簇载了落雪的梅枝被一路小心呵护着送到檐下,没碎开一点雪渣。梅枝从那布满刀伤剑茧的手心转至同样布满疤痕的素白指尖,少年踏着木阶匆匆离开,还不忘回头叮嘱:

“我去取装梅花的瓶子来,你别乱跑。要是遇到刺客,我可赶不及救你。”

“嗯。”祝影捏着手里的梅枝左看右看,指尖凑近了些,想要摸摸上面棉花般绵软可爱的白雪。

就像是小兔子一样。

却是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寒颤,指尖不小心碰掉了雪团的一角。覆雪之下的寒梅不是记忆中的绯色,而是一片浅白。

暖炉、大氅、覆雪的红梅…还有这些事物所牵连起来的一张张熟悉面孔,都随之远去消散掉了。

是了。

当年的红梅早就因为抄家时的恶意纵火烧毁了根基,不出半年就彻底枯死。这个品种她寻遍了王城也没能找到同样的,就只移栽了两棵同种不同色的白梅,勉强修整成了当年的模样。

长廊檐下的长椅茶桌、庭院里的红梅、灌木丛后的那片竹林小天地…她回来后重建的祝府和原貌处处相近,却再无法做到完全相同了。

所以当少年从她卧室拿了梅瓶回来,只看见摆弄秃枝的青年还有脚下的一堆碎雪和满地梅花瓣时,他先是脚步一顿。然后略带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走过去,抱着梅瓶坐在她身边。

“这又是怎么了?”少年戳了戳她的小臂,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梅花瓣: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白色的花瓣,这红梅今年没开对颜色?大过年开晦气的白色还真是过分,把刀给我,我去砍了它。”

饶是祝影再怎么难过,如此也生不起半点愁绪了,她叹了口气,摁着怀里的长刀免得少年伸手去夺:

“人家本来就是白色的,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才移栽过来的…你砍的不是树,可是我白花花的银两。”

“好吧,好吧。”少年放下了梅瓶在地上,起身又走到那棵白梅树面前的,挑了簇梅枝伸手折下。

这次就不再像方才那般小心翼翼拿匕首切割,他直接踮脚折下,任由上面的雪被震碎脱落,然后回来插进了梅瓶。

“这是白梅又如何?想看红梅又不是看不了,直接拿颜色染不就成了?”

少年语气轻松说的倒是轻巧,祝影抱着怀里的长刀,很清楚他说的不止表面含义。

“拿什么染?”

“大红的颜色啊。”少年蓦然笑开,从她怀里抽出佩刀系在腰间,伸手将她也一并拉起,牵着手腕往屋里带去:

“雪下的愈发紧了,早些回屋休息。等到年后开春,就为这寒梅图,点上一片红颜色的花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