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缪音穿着短袖躺在床上,手里拿了一张地图,也不画什么,就这样举在身前看着,黑发随意披散着,姿态慵懒。
夏棠进来时,就看见她这副沉静的模样。
缪音睡的这辆房车的床是最大的,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不过一般她都是独自睡,或者跑空间里去。
夏棠第一次被叫到这来,慌乱之余又有些好奇。
她看了看这个房间的布局,其实和他们的没多大区别,只是两张床变成了一张,柜子上放了不少书和地图。
“我以为你会让我睡外边。”她靠着柜子说道。
“我的床很大,不介意多一个人。”缪音懒懒的说道。
“这是哪的地图?”夏棠自然而然的问道。
“梦城的。”
“彭队长给的?”
“别人的。”
夏棠一步一摇地向床边走去,她的步态十分好看,妩媚又不失端庄,即使穿着一身在普通不过的睡衣,也如同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摇着红酒杯的贵妇。
这让缪音想起了那个避难所里的丁梦婷,但那个穿着貂皮的富贵女人,比不上眼前人分毫的灵动。
她趴在缪音身边,像只小狐狸一样抬起脑袋,眼里的心形闪动着红光。
“就是因为你长的这副模样,害得我没法把你登记成无异能力者。”缪音放下了地图说道。
夏棠吐了吐舌头,俏皮道:“谁让我是祸心呢?”
她凑过去,看了看缪音腿上的地图,那其实是一张原本梦城旅游的路线图,不知道被谁圈了起来,画成了现在的基地模样,而中心区所在的位置,特地标了红。
“中心区这办公地也太大了吧,这些地盘要是能分出来给难民,基地还能再多容纳几百个人吧?”
缪音点点头,却道:“可是不行。”
“为什么?”
缪音的手指按在地图上,顺着红边描了一圈:“看出来了吗?”
“……什么?”夏棠思索了一会,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刚才我们的车子开过的地方,正好是这一圈。”
而他们原本可以直行。
夏棠:“……”
她长长的睫毛惊疑不定的眨着,红酒色的长发垂落下来,正好有几缕落在缪音的手背上。
缪音翻手捏住她的发丝,柔声道:“夏棠,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祸心可以给人制造幻觉。”
夏棠仰着脑袋看她:“音姐,有什么需要吗?”
“我想看看。”
夏棠眨眨眼:“可以是可以,音姐想要什么样的幻觉呢?”
“你可以制造什么?”
“我的祸心可以制造两种类型的幻觉,一种是能看到人内心深处最深层的记忆让人沦陷,还有一种就是由我编造故事,但是这种方法比较容易露馅,所以……我一般还会用上一点精神控制。”
“那你看到别人的精神世界吗?”缪音一圈一圈绕着她的头发。
“这倒不行,我只能让他们的记忆外放出来,而且这些幻觉也仅仅只有他们可以看见。”夏棠任由她动作着。
“试试,用第一种方法。”缪音笑道。
于是夏棠坐起来,手撑在床单上,带着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凑近了缪音。
被一个魅惑型的精神系异能力者如此靠近,缪音也不惊慌,只是放松的靠着床背。
比精神控制更早到来的,是糜烂的苹果的甜味,过量的糖分腻的人晕沉,紧接着就是满杯的红酒和樱桃,清新的柠檬挤出酸甜的汁水,她眼里的心形闪动着,但世界里只有缪音。
缪音不需要低头,就能看见她唇间的嫣红吐出。
“阿音……”
无形的情丝牵动,铺天盖地的粉红从吴侬软语中飞出,包裹住整个房间,暧昧的因子像地狱的曼陀罗悄然绽放。
原来这就是被精神系异能力者魅惑的感觉吗?怪不得那么多人对这一类型的异能力者避而远之。
缪音放松了自己的警惕,愉快的接受了对方的蛊惑。
夏棠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让缪音陷入幻觉。
所以她竭尽全力的魅惑着她,小狐狸一点一点叼着人衣袖,把人勾进自己的狐狸窝。
好在,小狐狸还是成功了。
眼前的场景骤然切换,一阵恍惚后,缪音再睁开眼,屠毫便坐在了她面前。
她低头,自己身上是一条在简单不过的白裙,外边套了一件咖色的风衣,似乎只是为了出门而随意披上的外套。
眼前的屠毫也不似现在那个野性难驯,在怎么隐藏也压不住那份桀骜和杀意的模样。
他更加的成熟,眉宇间多了几分稳重和认命后的淡然。
烧水壶咕噜咕噜的响着,他背对着她,拿起桌上的茶叶罐,往茶壶里丢了一些。
“真的一点余地都不给梦城基地留吗?”他看着烧水壶说道。
缪音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响起:“拿我的血去给他们留余地?”
“能在天灾后还给出这样的条件,他们带了诚心。”
“既然如此,早干嘛去了?我把凌交给他们,让他们的实验进度快了三年,他们倒好,还想还原业城的药剂,当我是死了吗?”她轻佻的说着。
“先是畸变又是天灾,他们是怕人类灭绝了,才狗急跳墙的到处找出路。”
啪嗒,水开了,屠毫抬手捏住壶柄,还在沸腾着的热水就冲进了茶杯,滚烫的热度被冰冷的陶瓷稀释。
他低头看着旋转着的茶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末了,他放下水壶,把茶壶和茶杯端了上来,放在桌子上。
“缪音”点着下巴,拖长了声音道:“屠毫,我怎么不知道你开始关心起人类的存亡了,我们冷血的雇佣兵也学会善良了?”
屠毫一脸平静的拉开椅子坐下,拿起茶壶,将苦涩的茶水冲进小小的茶杯中。
“我是人类,你也是。”
“我是吗?”
“不是吗?”
“哈哈哈哈……好吧,我也是,你说的有道理,人类的存亡很重要。”
“缪音”被他说服了,伸手下意识的去碰茶杯。
屠毫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后推回去:“烫。”
“缪音”没有怪罪他的逾矩,而是自顾自接着说道:“说起梦城的实验室,听说他们最近好像研发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已经拿到军队里去用了,你知道吗?”
“知道。”屠毫点点头,“他们去清扫麟城那边的畸变种了,啧,都泛滥成灾了,天灾怎么没把这些怪物都弄死。”
“洪水,海啸,冰封,高温,虫灾……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什么。”
“所以梦城才想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异能力者……为了能有更多的人活下去。”
“听说他们的药剂是通过畸变人做出来的,屠毫,你说,这回做出来的,会是他们一直推崇的能让畸变消失的药剂吗?”
屠毫摇摇头:“我不觉得,这十年来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还少吗?有几个是真正解决了畸变的?不过都是些‘保健品’,否则也不会来要你的血辅助实验。”
“缪音”不开心的撅了撅嘴,埋怨道:“我不管,说好的要给我做稀释药剂,他们没给我做,现在除非他们把凌给我复活了,否则免谈。”
屠毫无奈的看着她:“凌活着,你就会同意梦城的交易了?”
“缪音”浅笑了一下,墨黑的瞳孔像是妖怪:“如果他们愿意把基地送给我的话,不是不可能哦。”
屠毫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碰了碰杯子:“凉了。”
他把杯子推到她面前,“缪音”自然的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苦茶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路过了心脏,然后顺着血液进入全身……
“砰——”
茶杯碎在了地上。
“缪音”抬头,像森林里探出草丛的蛇一样歪了歪脑袋,注视着猎物,眼睛微眯。
屠毫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又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他似乎是愣住了,眼神闪动着,惊疑不定。
“你放了什么?”
失去异能力的感觉是瞬间而来的,没有了鬼体,身体强化消失,她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十年前那种病弱到呼吸都困难的虚弱。
身体里一刻不停歇沸腾的火焰也消失了,“缪音”的眼睛在褪色,漆黑的墨就这样在屠毫的眼前消失,透亮的琉璃色显露出来,她的指甲也不再鲜红。
更重要的是,那份操纵着所有人的印记,也消失了。
她变回了人,一个普通人。
“你……”屠毫的嗓子沙哑的可怕。
“你放了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他嘴唇颤抖着,是少见的强压下的惊慌,森绿色的眼眸却精亮,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复苏,某种带着杀意的野性开始出现,以至于他竟然看起来有几分饥渴。
他的神情里好像隐藏着两个斗争的人。
“溯新,他们给它取名叫溯新,它是……抗畸变药剂。”
“你和梦城做了交易,屠毫,你背叛我?”她的语气有些古怪。
“背叛?”
屠毫突然站了起来,这一刻,他的身形似乎无比高大,他手掌压在桌子上,几乎要把桌子碾碎。
“缪音,你说我背叛?你以为我服从过你吗?这些年来你把我当什么,狗吗?你怎么对他们的!你怎么对我的!我早就说过死在我手里才是你应得的下场!”
“缪音”抬眸看向他,身处地位却犹如上位者,琉璃色的眼睛透亮,言语刺人的可怕。
“哦?你觉得你没有屈服过?哈哈哈哈……真可笑,在地上爬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
“你认为我把你当狗?是啊,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屠毫,你以为你是凭什么在我这里有优待?你和外面的人没有任何区别,扔了你换成谁都一样!杀我?你做的到吗?”
“砰——”
屠毫掀翻了遮挡物,木质的桌子摔的粉碎,像他的人格一样。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起来,眼神吃人一样:“没区别?我和他们没区别?你不信我做得到吗!那我就让你看看!没了见咒你算什么!”
眼前的场景骤然粉碎,缪音看见过往无数略过。
失去异能力后,屠毫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件事昭告给了基地所有人。
他们从不可置信、到惊讶、再到看见她时的确信,最终变成了拥有自由后的惶恐和大喜。
和屠毫底色相近的晁博延是第一个笑出来的,他很快接受了后面的事物,就像他一直在队伍里设立的领头者的威信一样。
他痛快的样子让缪音不由得多注视了一会,他却突然笑不出来了,默不作声的收敛了情绪。
阙松犹犹豫豫的,还是选择了倾向那一边。
她队伍里的水系异能力者白嬅第一次断了基地的水源供给,卢佳佳卸力的瘫坐在地上地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因为她不小心养死了缪音的花,正惊恐的想着怎么请罪。
季元洲依旧看见她就想躲,哪怕他知道了缪音已经失去异能,依旧不敢做什么,悄悄的消失在众人聚集的地方。
这些天南海北被她聚集起来的异能力者们闻声都来到了楼里,明明高兴的都要咬手指,却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除了屠毫。
真是奇怪,她握权的时候大家都怕她。
她不握权了,大家还是怕她。
缪音不喜欢做那个天天劳心劳力打理基地的人,所以这件事总是被推给屠毫。
所以下一个基地领主的身份轻而易举的出现了。
屠毫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往基地外丢下一个他们俘虏下的敌人。
专门用来吸引畸变种的噪音被打开,那人很快就被吃的一干二净,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的畸变种。
等画面停下时,便是那熟悉的高楼。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边被困住的人,而是出现在了他们身侧。
楼下是饥肠辘辘的畸变种,那个白裙的女人被掐着脖子,压在围栏边,她微微张开了唇,依稀间还能看见里面的牙齿,时而还能动动脑袋看看周围,好像在笑一般。
缪音走近了一些,好奇的以第三者的视角看着这一切。
记忆中有些模糊的细节一一清晰起来,她看见屠毫脸上悲痛的恨意,和用力到青筋都爆出来的手臂。
缪音似有所感的摸摸自己的脖子:“其实一点都不痛。”
她还能笑嘻嘻说几句话呢。
“后悔吗?后悔用见咒控制我,把我当狗一样驱使吗?!”他压低了嗓音讥讽道。
楼下的畸变种尖叫着往上爬,站在远处晁博延朝下边打了个手势,十几把枪就响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颇有些怨念喊道:“屠毫,动手啊,你不担心药剂失效吗?到时候我们就完了。”
“闭嘴,轮得到你说话吗?”
晁博延冷笑一声耸耸肩:“随你,直不起腰的狗崽子。”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屠毫不喜欢缪音,却总是跟着她,和其他人还算相处的和平,却从来不愿意和其他人建立良好的联系。
说白了,这两个人当领头的风格半斤八两,只是屠毫更像个人。
“博延,你在说什么呢?”如此危险的情况下,“缪音”还有闲心的和他攀谈。
晁博延却激起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生怕什么东西会刺穿他的眼睛,让他从此做个瞎子。
“你还有闲心看别人?”
屠毫不满的掐紧了她的脖子,狼爪抖了一下,划破了她的皮肤。
已经好几年,缪音没在他人的手上流过血了。
缪音轻哼一声,不满道:“差点都要忘了,当时还有个晁博延呢,坏家伙,回去折腾死你。”
说罢,她继续看起戏来。
后面,才是最精彩的。
“松手。”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着,屠毫便放了手,反应过来时脸色铁青。
“缪音”疯笑起来,毫不留情面的嘲讽着对方的无能和软弱。
“屠毫啊,我死不了!”
晁博延倒吸一口冷气,手摸上了腰间的枪。
如果屠毫不动手,他就算是抢,也要杀了“缪音”,绝不能让对方有任何活下来的机会。
她笑着笑着却停下来,冷然道:“可是小屠啊,拔了牙的狼,真的能回到森林吗?”
那一刻,屠毫脸上出现了一种堪称溃败的情绪。
“缪音”轻笑一声,她往下一撑,就坐在了摇摇晃晃的围栏上,压抑的黑云里泄露一丝天光,她抬起手,让阳光从指缝里透过。
“溯新……真是个好名字,抗畸变的药剂用在异能力者的身上竟然如此好用,啊……这真是,可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还是什么都没变,太无趣了。”
哭狼响动,屠毫下意识问道:“缪音,你在说什么?”
“缪音”仰起头,她的指甲在慢慢变红,眼里的琉璃色不知何时开始消退。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又不说话呢?还要我做到哪一步呢?”
“……缪音,你在说谁?”
“呵、哈哈哈哈哈……”她低低的笑起来,连着围栏都在颤抖。
乌云飘过,终于遮住了太阳。
“缪音”抽空了力气般向后倒去,没有一丝留恋。
“!!!”
屠毫一惊,立刻去抓她,窜天的火焰却忽然吹来,拦住了所有的去路。
仅仅是一刹那,“缪音”便掉了下去,畸变种一拥而上,将她吞没,直到死前,她也依旧笑意盈盈。
画面再次破碎,卷起巨浪。
缪音站在汹涌的黑海之中,耳边是婴孩的哭泣,脚下是自己的尸体。
淤泥中莲花盛开,捧出颗颗人心。
那是她死后做的梦,梦里,鬼魅的神佛落下一滴血泪。
她倏地睁开眼,夏棠正盘坐在她身侧。
缪音握了握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