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赶着要去看纪间蕊，姬荀骓是最早走的。
原本以为今晚多少有点离愁别绪，哪知来了个满面春风的齐王端木竞，对他家姬大王野心勃勃，在座的人忙着看戏，都没那闲工夫多愁善感。
姬荀骓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和两名内侍迎面相逢。
一位看起来有点眼熟，一见到他，立刻行了一礼；另一位也跟着照做，但好像进宫不久，对人不熟悉，就连行起礼来也很陌生。
他起初没太在意，回了礼之后，走过去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止步回头。只见那两名内侍不疾不徐拐了个弯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夜色昏暗，另一名内侍的容貌，姬荀骓当时并没在意，可回忆起那人的背影……身形很高，让他想起一个人来，韩曾。
越对照，越像韩曾，他每年要见很多官员，见过一次通常就能记得，更何况韩曾样貌出众，给他的印象又那么深刻。
如果说今上召见韩曾，从这道宫门出入不是绕远了吗？
还有，韩曾身边的那个内侍，是太后宫里的。这么晚了，太后召见韩曾做什么？
又不是什么涉及到天大机密的人物，这么神神秘秘扮成一名内侍走进来做什么？
再联想到纪间蕊的态度，纪间蕊声称自己和韩曾没什么，但一口一个韩夫子尊重有加到无以复加。
他蓦然想，难道和韩曾有关系的是明明堂那位？
一想到这里，他便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再反思自己的言行，他那天在纪府的时候，是不是提到什么“侄儿”了？
他是不是说，那个夫子的年纪和端木浅差不多大，问纪间蕊不怕她家浅儿更嫌弃她？
他是不是还说，纪间蕊想染指韩夫子，心思“龌龊”了？
难怪纪间蕊不让他说难听的话，为了不让他说话，还拿唇堵住了他。
走到宫门口，他昏昏沉沉的，差点绊了一跤，还好有守宫门的侍卫扶着。
他回望身后的宫城，心想，闹了半天，那个做“侄儿”的，不是端木浅，而是他姬荀骓。
*
到了纪府，出来迎接和说话的人是纪间蕊的侍女。
侍女和姬荀骓在庭院一边打手势，一边说话。
话是说给书阁里的纪间蕊听的，手势才是做给对方看的。
侍女朗声道：“韩王，娘子刚刚歇下，要去通传吗？”
姬荀骓想了一想，才道：“不用，那我明天再来看她。”
两个人在外面等了等，果然，纪间蕊以为姬荀骓走远了，又重燃了烛火。
姬荀骓虚咳了一声，“间蕊，原来你还没休息啊，那我进来了。”
纪间蕊：“……”
姬荀骓走了进去，怕她怪责下边的人，一边笑，一边叹，“唉！你府上的人都知道，我表面威风，其实处处可怜。”
纪间蕊神色淡淡，“都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
这时，姬荀骓才觉得姬行尘是对的，还好送了药过来，“宫宴刚结束，不放心，过来看看你，送来的药吃了没有，好点没有？”
“吃了，也好多了。”纪间蕊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孟暗……”
“怎么了？”姬荀骓走到她身边，温和地看着她。
“如果我说不陪你去江南道，你会很不高兴吧？”
姬荀骓不由的失落，后天就要启程了，纪间蕊变卦了。
可想想姬行尘的话，他本人就是最大的危险。这些年的风平浪静，是不是就真得意味着没有汹涌的暗流呢？纪间蕊如果跟着他去，会不会有危险。还有，她和韩曾，其实也不像他想的那样。
“好，不去就不去吧。今天三弟也说过，你跟着我去江南道，可能会有危险。”
纪间蕊大惊，“有人会趁你离开玉京，对你动手？”
姬荀骓走过去，抱着她，安慰道：“只是必要的谨慎罢了，不要多想。毕竟这么多年都太平无事。”
“孟暗，我不是为了这个才不去的。”纪间蕊把头靠在他肩头，决绝地说：“大不了一起死，我不怕。”
姬荀骓拍拍她的肩，“什么一起死不死的，不要轻言生死，你活腻了吗？我们两个都得好好活着知道吗？尤其是你。”
纪间蕊点了点头，“知道了。等我们都老了，我要比你多活一天。看着你走，我才咽气，这总行了吧？”
姬荀骓笑笑，“看来就连纪娘子也是普通女子，心上人远走他乡，也会多愁善感到这副模样，什么生啊死的。等我们都老了，你也不用只比我多活一天。到了那时，许多儿孙围着你，他们比我更需要你。”
听上去，仿佛他们很有未来一样。纪间蕊默然。
“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不想去了？”不仅改变了主意，还对他避而不见，这当中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纪间蕊想了想，平静地说：“我今天见到高氏了。”
姬荀骓：“……”
还能有比姬行尘更乌鸦嘴的吗？
今天，她吃了药，伤风差不多好了，想着晚上的宫宴，太后和姬荀骓可能会很伤感，便还是去了。
到了宫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姬荀骓的马车。
最先下来的是两位娘子，手中各抱一盆牡丹，显然是送给太后的，最后下车的是姬荀骓。
年轻的娘子把手中的牡丹往他怀了一塞，姬荀骓欣然接着，想必是他家刚回来的大王。
然后她看到，姬荀骓伸手去接另一位娘子手里的牡丹，一手抱一盆。
那位娘子有点局促，微微欠了欠声，“谢谢大人。”
她明白了，那就是外边一直盛传姬荀骓独宠的高氏。
“间蕊，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姬荀骓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可我听到她的声音了。孟暗，她的声音，几乎和我一模一样。孟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你们……”纪间蕊说不下去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
纪间蕊静了一静，一滴泪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和她欢好的时候，把她当作什么人了。你这么做，把她当成什么了，又把我当成什么了？孟暗你这么做，分明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