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稳,云亭放好脚凳,这次没再抬手,只是站在一旁看。
黎菁先走下马车站稳,向苏翎月伸出手。
苏翎月弯起嘴角,提起裙摆,把手放在黎菁手上。
直到苏翎月平稳站好,云亭才收回目光,转过身,不再看这边。
苏翎月之前来过,小厮一见到她就立刻行礼,“参见王妃!”
“赵行舟在吗?”她问。
小厮躬身回应,“公子去巡查商行,还没回来!不过已经出去一个多时辰,晌午前应该能回来。”
距离晌午不到半个时辰。
难得出来一趟,苏翎月道:“我去厅中等他。”
小厮应一声,侧身让开带苏翎月进去。
苏翎月在厅中坐下不久,赵行舟的母亲就走进厅中,一个年轻妇人扶着她,两个嬷嬷跟在身后。
她身着墨绿色团花纹云锦华服,一派雍容华贵,只是眼下乌青,眼角细纹比上次来时更明显。
年轻妇人穿着嫩柳色金丝云锦,光洒在衣裙上,闪着点点精光,不同角度下,还有一层银色薄雾。
皇帝皇后的冕服上有金线,这种云锦中竟然有金线,寻常人家只怕见都没见过。
“民妇赵高氏携儿媳赵王氏参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两人福身行礼。
赵行舟未婚,那这女子就是赵行舟大哥的夫人。
“两位夫人不必多礼。”苏翎月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两人坐下后,高氏想起肃亲王病重的传闻,以为苏翎月来府上是找赵行舟买药材,便笑着问:“不知王妃找我儿有何事?若是急事,我大儿子赵麟在家,也能替王妃办。”
苏翎月见他们这么热情,笑了笑说道:“不是什么急事。”
高氏脸上又露出关心之色主动开口:“民妇听说王爷病了,王妃若需要什么药材,我们商行都有,可以给王妃送去。”
苏翎月见她这样执着,便转移话题:“本宫不是为药材而来。不知赵老爷身体如何?”
高氏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叹道:“多谢王妃关心,许是老爷年纪大了,治了这么久,依旧是老样子。”
苏翎月蹙眉。
她那日给赵老爷施针都有助于通经活血,教他们的推拿手法也是。
而且王忆蓉介绍来手法了得的推拿师傅,推拿对中风之人效果很好,不该一点改善都没有。
“不该是这样,可否带本宫去看看?”苏翎月问。
高氏收回目光颔首道:“多谢王妃,只是民妇不敢污了王妃的眼。老爷这些日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着实不体面。”
王氏也看向苏翎月笑道:“多谢王妃宅心仁厚。虽然下人每日都给公公擦洗,但屋中气味着实不好闻。许是时间太短,等过些日子,公公的病情有起色再请王妃来。”
说起味道,苏翎月抬手用帕子捂住口鼻,闻到帕子上淡淡的茉莉清香,腹中翻涌之感才淡些。
那次贞太妃中断肠草之毒,她在重华殿监督宫女内侍处理秽物,着实是强撑的。
“嗯,也好。”苏翎月打了退堂鼓,又不忘叮嘱,“一定要坚持让赵老爷服药,推拿也要坚持才行。”
“是。”两人颔首应下,高氏道:“王妃放心,老爷都是我亲自照料的,一日都不曾落下。”
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世间最好的夫妻不过就是这样吧!
苏翎月赞赏道:“夫人真让人敬佩!”
高氏浅浅一笑,“王妃过奖了,他是民妇的夫君,都是民妇该做的。”
说话间,赵行舟从外面走进大厅,随手解开雪白的狐裘大氅递给小厮。
“参见王妃。”赵行舟拱手行礼。
苏翎月笑笑,“赵公子不必多礼。”
当他直起身,苏翎月才发现赵行舟比一个月前轻减许多,双颊凹陷,眼下乌青。
而且脸上一片凌厉之气,看着很是骇人。
苏翎月不确定赵行舟家里人知道多少,就问赵行舟:“哪里说话方便?”
赵行舟很快反应过来,“请王妃移步书房。”
说完对高氏和王氏拱手颔首道:“母亲,大嫂,我先走了。”
高氏挤出一个笑,“嗯,去吧。”
两人起身目送苏翎月和赵行舟离开。
黎菁跟着苏翎月一起进入书房,赵行舟的贴身小厮守在书房门外。
两人在书房坐下后,赵行舟问:“不知王妃有何事?”
苏翎月沉吟片刻开口:“有个不知道对你是好是坏的消息。”
赵行舟目光凝视着苏翎月,皱起眉等苏翎月后面的话。
“王清死了,在去宁古塔的路上。王忆蓉在王清死后,跳崖自尽了。”
……
赵行舟看着苏翎月的眼神呆滞住,连呼吸都忘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呼出一口气。
“哈哈哈,死的好!”赵行舟眼底一片阴鸷,“这样恶毒的人,不配活着!”
赵行舟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是我赵父亲瞎了眼,才会想攀附他们家,他得到了报应,她让我父亲受辱中风,这是她该得的报应!”
看到这样的赵行舟,苏翎月觉得他很陌生。
之前他待人温和有礼,怎么会因为没见过几面的王忆蓉变成这样?
恨一个人很煎熬,苏翎月知道。
王忆蓉已死,她应该也不想看到赵行舟这样,不然也不会给他们介绍推拿师傅。
“流放前一天,我去了大理寺看王忆蓉。”
听到苏翎月的话,赵行舟猛然抬起头,看向苏翎月,虚无的眼神开始有焦距。
苏翎月垂眸,边回想那天的事边把她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赵行舟。
“赵老爷中风的事,虽然和王忆蓉有牵连,但不是她的因,你也不该再自责。”她平静陈述。
赵行舟眼底的阴鸷一点点消散,眼神逐渐清明,也逐渐泛红。
苏翎月想起王忆蓉最后那个狡黠的笑,又道:“或许她也喜欢你,只是她母亲的仇,是她这么多年活下来的唯一动力,以她的个性,她不会为任何人放弃复仇。”
“所以,你也无需遗憾。”
赵行舟面对窗户负手而立,苏翎月看不到他的表情。
好半晌,苏翎月才听到他喃喃开口:“亲事一直没退,我以为最终她会嫁给我,没想到她会让人以那种方式来羞辱我和我们家。我父亲中风,是他贪慕权势的结果,而我没有阻止。我恨她如此羞辱我,所以把一切怪到她身上。”
赵行舟微微扬起头,感受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想起每一次见过的王忆蓉。
定亲时,王忆蓉怯懦,害羞,而他神色麻木。
第二次见面,王忆蓉贪得无厌的从他们商行搬东西,结果还把最贵的云锦给一个娼婆穿。
后来得知,她没有银钱,是为感恩才拿这些。
第三次,是在商行对面的茶楼,王忆蓉被他欺骗后冷眼相待。
再后来,是无数次被退回来的礼物。
他只能偶尔远远看她一眼。
最后一次,是流放那天,他远远在茶楼上看她,
她衣衫单薄、发髻散乱的被带走,当时自己畅快极了。
过了很久,赵行舟轻声呢喃:“是我配不上她。”
*
苏翎月走后,赵母就把赵行舟叫到跟前。
“母亲想让我求王妃,把大哥的孩子送到太学?”赵行舟赵行舟不可置信,他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高氏一脸威严。
看到儿子一脸不情愿,她有软声说出难处:“你的两个侄儿都是开蒙的年纪,再好的先生我们都请得起,只是在太学和普通学堂天差地别。进其他学堂,你的两个侄儿以后会和你们兄弟一样,一辈子都是商人。但进入太学就不一样,他们就会获得科考资格,以后就能走上仕途,能长久庇佑家族。”
说这么多,高氏见赵行舟还是一脸不情愿,又道:“这也是你父亲的心愿,你父亲都这样了,你也不愿意帮他实现?”
赵父是赵行舟的软肋。
他叹息一声,妥协了,“好,我试试,但若王妃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
高氏见他妥协,立刻连声道好,“只要你尽力促成此事,母亲便是死了也无憾。”
说完,没再看赵行舟一眼,笑着走向大儿子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