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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晚间,太后数着时辰,连衣服都未宽。

笔墨搁下,她几笔写好通报南国的信件,押在砚台下。

风雨欲来,她是执掌风雨的人,过了今夜,她就是这大宣的新主!

想到这些,她不禁轻笑,逐渐得笑出声来。

张嬷嬷在外头听着,心惊胆战。

正笑时,外头响起宫女的声音:“陛下驾到!”

太后眸色冷凝,用眼尾看着门扉,冷哼一声坐下。

门被推开,相拯带着几个宫女徐徐而来。

“母后有什么开心事?”他笑着问。

太后不动声色把砚台压得更贴合些,盖住下头的信,又慢悠悠走到门口假意迎接。

“想起以前的事罢了,皇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相拯侧身,身后两个小太监捧着棋盘走到一边布下。

小福子也在其中,贼眉鼠眼观望着,相拯却并没有叫他们退下的意思。

“记得母后棋艺高超,深夜难眠,心中不安宁,特来寻母后博弈。”

他说完自顾自坐到一边,看着太后眼神示意:“朕来领教母后的高招。”

太后不明就里,却也觉得他是来者不善,犹豫片刻坐在另一边,素手执棋,看着相拯落下第一颗子。

屋子里安安静静,两个人依次落子,谁也没有开口。

太后自然是下不过相拯,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主动试探。

“陛下有什么烦心事,心中觉得不安宁。”

相拯轻笑:“无他,只不过是沈爱卿才到天擎关,便吃了败仗,心中忧虑,母后可有排解之法?”

太后看他一眼,意有所指:“既如此,当是她不堪重任,不如换个人执掌大局,兴许还能反败为胜。”

棋局变化,相拯的棋子被围住大半,看上去似乎不容乐观。

他转而把棋子落在别处,叹了口气:“可朝中能用者少之又少,朕是不得不如此。”

太后冷哼:“纵使她是沈凤国的女儿,也并非就像她父亲那般。你啊,还是选错了。”

这个选错了,相拯听得明白,大概是在讽刺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相拯笑而不语:“谁知道呢,万一有转机,也并非不可能。”

他落下一子,局势有所好转,太后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也有揣测。

大概是许纲顶不住天牢的酷刑,招供了。

棋局并未焦灼太久,太后心不在焉,加上本来也技不如人,很快败下阵来。

“母后让着朕,这盘不算,再来一盘。”

太后冷哼:“夜深了,陛下该休息了。”

相拯却不为所动,笑眯眯看着她:“母后,朕说了,再来一盘。”

太后微恼,也不顾这一层伪善:“本宫也说了,夜深了,皇上还是回自己宫中,多休息会吧。”

这是在隐晦地讽刺他皇位坐不久了,让他抓紧时间去享受片刻?

相拯嗤笑:“是吗?朕已经在那榻上睡了多少个年头,往后还有无数个年头,没什么可急的。”

他话音刚落,太后正欲叫人把他带出去的时候,忽然门窗都被大力推开。

众人惊骇去看,外头站满了铁甲森寒的禁军。

太后惊疑不定,转而看相拯,后者慢悠悠品了口茶,不依不饶:“都说了刚才不算,母后何不再陪朕一盘?”

太后没了耐心,甩袖拒绝:“相拯,莫要蹬鼻子上脸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呼名讳,其余人吓得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相拯笑着看向埋得最深的小福子。

“小福子,你替朕说句好话,你日日看着朕,最清楚朕是不是蹬鼻子上脸了。”

太后的视线骤然看过来,小福子浑身发抖,强忍着战栗:“奴才,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相拯瞧着他:“朕知道,你最是关心朕,朕的事你都会和母后说,如此细腻关怀,朕感激不尽,想了数日都想不出该如何报答你。”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不如……就赐死吧,你可喜欢朕的赏赐?”

这是暴露了。

小福子震惊抬头,赶紧求饶:“陛下……不!娘娘!娘娘救我!娘娘!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啊!”

蠢货。

太后睨他一眼:“既然陛下赏赐你,你还不好好接着!”

小福子瞪大了双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架着拖出去,发出尖酸的叫声,不断做着无济于事的恳求。

太后怒极反笑:“好,看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来本宫面前示威不成?”

相拯面色一沉:“朕说了,寻母后博弈。”

他话音一落,门外甚至已经进来几个禁军,虎视眈眈盯着太后。

太后咬牙,她倒要看看这皇帝还能有什么手段,干脆坐下。

看看时辰已经离约好的时间差不太多,第二局刚下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跑进来一个士兵。

“陛下!京城外有一伙叛军来攻!”

太后唇角微勾,落下一子:“陛下若是忙,便早些去吧。”

岂料相拯坐得比她还要四平八稳:“朕与太后久不对弈,此等小事不要来打扰。”

士兵领命离开,太后眯着眼睛看着相拯,喜怒不辨。

“母后接连输与朕,难道是今夜颇不安宁,所以心不在焉?”

太后闻言才想起棋局,果然,又输了。

她有些心慌,干脆把棋子放下:“你到底有什么预谋。”

相拯满脸无辜:“朕的意图,一开始就说了,母后聋了不成?”

太后咬牙切齿,正要再说什么,又一禁军跑进来:“陛下!西门叛军已经投降,等候陛下处置!”

太后一惊,看着那个禁军,试图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相拯轻松一笑,起身正正衣冠:“看来母后无心下棋,那不如便随朕出去转转。”

他似乎知道太后不会拒绝,说完便走在前头。

太后心中惊疑不定,料想自己的计划这么多年来也不曾漏什么马脚,怎会在这么紧要的 关头功亏一篑?!

无论如何,她也要去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念及此,太后冷哼一声跟上,乘着车辇往京城边缘走,越近,喊杀声越大。

太后攥紧了拳头,想着种种可能。

一直走了两个时辰,打斗的声音已经震耳欲聋。

太后撩起帘子,只觉无数人正在她耳边撕心裂肺地喊杀!

她下了马车,跟着相拯走上城楼,才发现,是禁军对叛军单方面的击杀。

城楼下,她隐藏了多年的军队死状凄惨,有被一箭穿心的,有被乱石砸碎脑袋的,还有人已经死了,尸体却还在不停燃烧的。

焦味,炮火味,烟味,各种各样的刺鼻味道混为一体,眼前的惨状是众人从来没有见过的。

相拯神色肃穆,自上而下看着那些虽然没有战意,却不敢后退的年轻人,分外痛心。

在下头厮杀的付成抬头看,一水的铁甲钢铠中,那两个衣着华贵的人分外明显。

一个是皇上,另一个,是他们的主子!

“娘娘!”他嘶吼一声,“你害我们!害死我们了啊!!!!”

若不是你的那封回信,令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来夜袭,我们怎会被人家埋伏,死伤惨重!

如今只能后退,付成大叫一声,带着人正要后退,一黑马银枪的男人挡住去路。

“诸位,哪儿去啊?!”

谢灼低喝一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付成挑在马下!

主将一死,其余人更无战意,不战自败,丢了手中的武器,被禁军喊呵着蹲成一片。

大势已定,谢灼在城楼下呼喊:“臣受扶阙将军之命,返程救驾,陛下可有恙?”

相拯早已泪流满面,看着眼前的惨烈,他扶在墙垛上,也大声回应。

“朕无事!爱卿快快入城!”

太后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此情此景,不但是她的军队毁于一旦,更是她将近二十年的心血也付诸东流。

她苦苦筹谋二十年,从秀女到如今,这一步一步纵然都是血腥,可今夜这一把战火,才是把她彻底烧成灰烬。

“噗!”太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目眦欲裂地看着相拯,咬牙切齿犹如厉鬼。

她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鲜血接连吐出,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彻底晕了过去。

……

这场蓄谋多年的谋反就此落幕,相拯叫了太医给太后诊治,又派了几个人在床边看守。

御书房内,相拯看着昼夜奔波赶回来的丛磊和谢灼,眼眶一热,还未等这二人行礼,自己先膝盖一软要拜。

这举动吓得丛磊恨不得直接把他抱起来端在怀里:“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

谢灼也紧拉慢拉,生怕他真拜下去,自己再折了寿。

相拯满眼热泪:“丛叔,重言,你们千里迢迢来回奔波,就是为了我,我真感动!还有浸影,她如此记挂我,我……我好感动啊555……”

他这幅样子把丛磊搞不会了,不断朝谢灼使眼色。

没人说帮皇帝平乱还要哄皇帝啊。

谢灼也难办,接过去夸他:“还是陛下心思活络,我看那些叛军一个个精神萎靡,根本没多少战意,人也没有太多,甚至武器都不全,所以才没怎么费力。”

说起这个,相拯甩袖子把眼泪一擦,话题就来了:“嘿你别说,这些全都仰仗嫂嫂的妙计!”

谢灼和丛磊一头雾水,相拯拉着两人坐下,和他们说起许适意的计谋。

“第一,陛下可在那个小福子面前装作忧心模样,假意透露给他浸影已经到了天擎关,且连吃败仗的消息,让他传信给太后,放松太后警惕。”

“第二,在太后身边的亲近人身上下手,看紧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什么人和她有来往,有和来往,去向如何,都要筛选跟踪。”

“若她打算近日起兵,得知浸影大败,又知京中空虚,定然不会错过良机,一定会和自己的人马联系,我们可顺藤摸瓜找到她的兵力,想法子做些手段。”

丛磊二人目瞪口呆——想不到看上去如此端庄贤淑的许大小姐,竟还有如此谋略,真是女中豪杰!

“浸影若是知道许大小姐有如此谋略,还不美死了!”谢灼连连赞叹。

相拯也是眉飞色舞:“后来九弟帮我买通了张嬷嬷,果然抓到那个送信的许纲。嫂嫂又叫她府上轻功甚好的春随跟着,这才摸到据点。”

“那是一个巨坑!嫂嫂得知周围有一大湖,叫人连夜去把两地中间的距离挖开,直接把那一坑的叛军全都淹了!”

丛磊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所以这叛军的实力大打折扣,人也被淹死不少!”

相拯又把其余的事和二人说过,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许适意运筹帷幄,闺阁之中决胜千里。

三人谈到黎明,在慈宁殿搜查的人才带着烟台下找到的密信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