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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趁微微挑眉——有人阻拦这倒是在她预料之中,这些人总不会让相拯的封赏顺顺利利,若是整个朝堂位高权重的都是相拯的人,那太后岂不是再不得势了?

相拯闻言却面色一沉,他自是容不得外人在自己面前说沈趁的不是:

“刘爱卿,当年沈将军入城,百姓呼声高涨;沈将军不明离世,百姓呜呼哀哉。你却是觉得百姓的眼都是蒙着的?”

沈凤国的死,举国上下都知道是权谋者的牺牲,可却没有任何人敢提出来,因为第一个说书先生将此事在茶坊中讲过之后,第二天便横死家中,是以几乎成了大宣的禁忌之谈。

刘岩面色不改,显然是多年的老油条了,又官居高位,纵使失言几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顶多被驳斥几句。

反正他是太后阵营的人,皇上疏远他也没什么。

于是他又道:“沈凤国乃叛军首脑,自刎而死,人尽皆知,怎么就……”

“不明离世”四个字还未说出来,就被相拯冷笑一声打断。

他微微前倾,盯着刘岩道:“叛军首脑,千里迢迢把反贼杀光,蛰伏两年,忽然认罪自刎?”

刘岩僵着脸一言不发,相拯扫了一眼寂寂无声的大殿,嗤笑一声:“朕倒是不知这是什么荒唐人能写出来的话本子了!”

本是禁忌,而今相拯拿回皇权便把这件事挑明,看来是准备彻查了。

群臣心中清楚,各自盯着脚尖,不敢附和。不久刘岩便拉着脸回了自己的位置。

左丞相既然已经被骂回来了……右丞陈灵心中嘲讽,上前一步道:

“左丞相言之有理,臣听左丞相的意思,是觉得凛北将军的名号已经染了灰尘,不宜再做封赏。”

他面向刘岩,“刘丞相,我猜的没错吧?”

矛盾怼在刘岩面前,这台阶他是不接也得接,只得咬牙忍下道:“正是。”

相拯了然一般地点点头,“那倒是朕错怪左丞相了,既如此,朕便另封一个别号。”

他看着沈趁思索良久,刘岩几乎是拿余光想把陈灵千刀万剐了,满是皱纹的手都捏得关节泛白。

相拯装作没看见,思索片刻后温声道:

“皑皑天山雪,皎皎清辉月,剑侧如风拥,可坐云中阙。我大宣,便如那云中之阙一般,朕视你为朕的栋梁,便封你为从一品扶阙将军,你可满意?”

此言既出,众臣无不震惊——即便这个女子是沈将军之后,可在皇帝眼中看来,她竟是能扶持大宣的人物,还是从一品?!可见其地位之重要!

而陈灵却想到另一层——相拯不愧是皇帝,他这是心知大宣如今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强大。

太后这几年专政,国库亏了不少,民间到处都是山匪,百姓苦不堪言,自然赋税也纳不上多少。

再加上一直虎视眈眈的进贡两国——南国、渠康,此可谓内忧外患。

他所说“云中阙”,不是远离尘世的谪仙之境,而是摇摇欲坠的将倾楼阁。

一开始趁着群臣惊愕,加上储氏兄弟刺杀一事,表现出正在气头上的样子,才能有机会直接给沈趁封个从一品的将军。

陈灵佩服他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大局观,心中对自己的选择更是坚定。

沈趁闻言也是动容,躬身道:“谢陛下!”

其余人也是论功行赏,唯独许适意和赵小蝶的赏赐,是他回御书房后见了赵小蝶,和代为受赏的陈灵分发下去。

……

时值正午,暗流涌动的早朝总算是散了朝。

沈趁等人各自领了官印官服,找人送去各自的府邸,人却是被相拯设宴邀走了。

——慈宁宫——

刘岩垂手而立:“太后娘娘。”

太后身着华服,已不是上朝时恼怒的神色,瞥了刘岩一眼后,退了宫女,叹口气道:

“刘大人坐吧。”

刘岩自然地坐下,听太后道:“陛下可是都封赏了?”

她懒洋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刘岩亦不敢去观察她的神色,只应道:“娘娘所料不错,纵使老臣拦着,也没能……”

“哼。”太后冷笑一声,“你拦着?怕是群臣都拦着,也动不了陛下的心呐。”

她想起那年自己那般胁迫,这皇帝还是临时变卦,把这母女二人放走,如若不然,这沈趁如何还能站在这儿搅弄这些风云?

储忠的事,皇帝被软禁在白马寺自然无从知晓,恐怕也是她一手筹谋,不简单啊。

“如今棋子折了两个,无关要紧,毕竟那两个人是一对蠢货,再多留些时日也迟早会惹出麻烦来。”

刘岩点头称是,继而恍然道:“原来娘娘是故意……”

太后长出了一口气:“本宫若是不表现得气急败坏些,怎能叫皇帝放心?”

刘岩松了口气,太后这样子演的倒是好,连他也差点以为太后仅这点儿心性,跟着着急了一通。

“娘娘这是借刀杀人,又藏了锋芒,妙啊!”

太后唇边翘起一个弧度,很快又落下去,“不过麻烦也是有的,如今兵力拨了一半到皇帝那边,御林军更是全部都成了他的,我们手里的与之相较,名不正言不顺,难以相抗。看来只能等那边的人,尽早得个结果了。”

刘岩闻言,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而后又想通了似的道:“娘娘必定寿与天齐,与他们斗上几十年未尝不可,只是老夫风烛残年,只能让犬子代替老臣辅佐娘娘了。”

太后闻言转身,面前的人确乎已经年过花甲,发丝苍白,面容干瘪,眼睛都浑浊了,“风烛残年”四个字倒也真是贴切。

“无碍。”太后表露出故作的怜悯,“你在府中安心静养便是,回去吧。”

“是,老臣告退。”

……

——许府——

芊儿喜着脸进门道:“小姐,丞相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舅舅?”许适意起身,“我才要起身去拜访,怎么舅舅还先一步来了。快备茶,我马上过去。”

到了前厅,一个和她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正端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丫鬟刚刚放下的茶盏。

他的脚边放着一只箱子,不知装着什么。

“舅舅。”许适意上前,开口叫了人,“不知舅舅今日前来,意儿怠慢了。”

听到声音,陈灵的思绪瞬间回笼,眼前站着一个细柳纤腰亭亭玉立的人儿,一张脸便是未施粉黛也叫人惊艳。

陈灵点点头:“意儿长大了,模样儿与你娘越发相似,快坐吧。”

提到妹妹,陈灵的神色有所缓和,他自小便对自己的天仙妹妹爱护有加,爱屋及乌,对许适意也是视如己出。毕竟他自己的原配夫人过世之后,他再没续弦,故而许适意也被他当成自家孩子看的,分外亲近。

许适意也没再拘礼,端正坐姿,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气派。

她问:“舅舅晌午来,可用膳了?”

陈灵点头,“才下了朝,陛下给了你的赏赐让我带来,便径直过来找你了。”

“赏赐?”许适意一愣,想到那天召集帮忙的伙计们,猜测道,“可是为那日帮忙叫了些伙计?”

陈灵赞许地点点头,“正是。”

他指着旁边的箱子:“陛下得知你无心为官后,便把储鸿两兄弟手下的铺子,分出一半来给你。文书之类都在这里。”

许适意这才仔细地去打量,箱子不大,还没半张椅子高,看上去材质上乘。

家丁有眼力见儿地把箱子搬下去,见那样子像是吃了几分力气的,想来里边的东西是不少的。

只是……天家赏赐,有赏黄金白银的,有加官进爵的,却从未听过赏赐铺子。

看出她的疑惑,陈灵沉吟片刻问:“你与今日刚封的扶阙将军,感情可好?”

扶阙将军?许适意从未听过,微微摇头:“适意未曾听闻,当是不认识的。”

“嗯?可她不是与你一路进京,怎会不识?”

许适意想到那个暗示她离沈趁远点的男子来,只是那人文文弱弱,实在配不上浸影。

不,不对,应该是——他不像个将军,果然人不可貌相。

……唉,怎么这会儿功夫,便又想起她来。

许适意的眉头皱起来,陈灵以为她是实在想不起了,亦或者是两人相处不愉快,想着都是一个阵营的人,往后难免常遇,便道:

“她是沈将军的女儿,模样性格我看都随了沈将军,也像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虽是女子,但我大宣也不是没有女子入朝的,我看那,她比许多男子都强些。”

此时的许适意已然听不清后半句,只听到“沈将军的女儿”时,便心跳都跟着快了许多。

只是这相思虽来势汹汹,却没由头,她不愿表露在外,缓了情绪后道:

“舅舅如此说,是有一人的,的确如舅舅所言,是个随性洒脱的人,只是不知她被封了将军。”

“你不知也是情理之中。”陈灵总算端着茶盏喝了口茶,缓了口渴之感才道:

“今日殿前封将,尚未传扬开来,眼看即将春闱,游行便同那时的状元一齐了。”

许适意暗中捏着手指,心头一阵徘徊不去的落寞。

她惊觉,想要甩开这种情绪——浸影一路艰险,总算封了将军,有了好结果,本该替她高兴。

可是她知道,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乎天埑,再想如之前一般朝夕相对,再也不可能了。

想到这些……许适意无奈地接受着负面情绪。

她喃喃:“舅舅怎提起她了?”

陈灵眯着眼睛,似是愉悦:“你二人既认识,想必私交甚好。”

对上许适意不解的视线,陈灵道:

“今日陛下回宫后,叫我等御书房相见。对你和那个宫女的封赏,本是黄金五十两,锦缎五十匹的封赏,却被她拦下。她道你心思活络,经商有道,与其赐黄金和锦缎,不如将盐粮铺子赐给你。陛下便将铺子一分为二,她又觉得少,待只剩我们三人时,又要那五十匹锦缎也要赏赐下来,当真是心细如发。”

陈灵笑了一声:“不止如此,外头还有人抬了渠康进贡的茶来,那可是皇室才能喝的茶,被小沈将军要了不少给你,说是你定会喜欢。”

许适意听在耳中,心里暖呼呼的。

彷如冬日里寒风肆虐,她却安安稳稳地坐在结实的房子里烤着火,温暖的火光跳跃的噼啪声,空气间有着淡淡的木香。

这般舒适,这般暖意熏人,叫人通体舒畅,只想懒洋洋卧在原地汲取温暖。

她不觉含笑:“她确实心思细腻,意儿也颇受她照料。”

听她这么说,陈灵放心不少,又闲聊了几句后便起身回去:

“锦缎和茶叶都在外头,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改日闲暇之时便去家里坐坐。我那丞相府在闹市,若是觉得此处空寂,便去家里住,此处差人打理便可。”

许适意闻言起身道:“好,多谢舅舅挂怀。”

陈灵点点头,上马车离开了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