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院,角落的大树没被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悲剧影响,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摇晃着新生的枝叶。
对自然来说,生活在同一片土地的小人儿们的悲欢,与它并不相关。
它欣喜的汲取着它所需要的的养分,自顾自的生长。
它是向上的,积极的。
就像所有不知道在这片角落上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一样,他们也是欣喜的,生活充满希望,劳动养家、学习强国、出人头地、鸳鸯缠颈。。。。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不知道在云北边境,有一场悲剧,摧毁了一个村庄。
有一个父亲心痛欲死。
许清正跨进堂屋,屋内与屋外被光影分割成两个世界。
才失去女主人不过三个月,曾经整洁热闹的许家,蒙上了无法扫去的灰尘。
许清正看见他的叔叔许奕,他躺在几个被拆开的包裹中,手里攥着一个属于他姐姐许昭的木盒。
那是许清正离开之前和婶婶姐姐一起收拾的行李,当时的他们还在畅想未来如何。
只是这属于她们的未来带着血色戛然而止。
有人进来了许奕也是一动不动,眼神空洞的看着外面的躺椅,似乎还想在上面看见他的女儿,闲适躺着偷懒的景象。
“叔叔。”许清正只这一眼,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像是求救一般声音颤抖颤抖的呼唤着。
他的叔叔,永远嘴角带笑神采奕奕的叔叔,不过三个月不见,强壮的身躯消瘦不已,毫无生气,犹如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凌乱的头发遮盖住他的眉眼,衣服上被血染的污渍浆裹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像一身破旧的盔甲,触目惊心。
不难想象,他叔叔在这三个月里做了什么。
没得到回应,许清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涕泪横流,拽住许奕干瘦的手臂,希望能汲取一点力量:“叔叔,是我啊!”理理他吧,哪怕是打是骂也好。
许奕迟缓的转过头,看着跪在自己边上的许清正。
他的眼眸里透着麻木,和深不可探的痛苦,几乎要将许清正淹没。
“小正啊,你回来了。”他的小昭和倩倩呢。
疯狂的将叔叔的手捧到自己的脸上,死死按住,许清正:“我回来了叔叔。。。。”别的话他却说不出口,喉咙像被遏住,他能说什么呢?
“都怪我!都怪我,叔叔。”
“是我没保护好姐姐和婶婶!”
“叔叔,你打我吧,你打我。你打我好不好!”他太痛苦了,悔恨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
怪谁?
他能怪谁?
怪政委把他留在云北多待了一天?
怪小正提前离开没保护好小昭和倩倩?
怪吴卓没有连夜回来?
怪边防来的不及时?
怪吴潜把小昭教育的于水深火热之际搭上自己也要挺身而出?
怪美宝和铃铛涉险,让小昭无法留在原地等待?
他只能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非要跑那一趟,为什么不连夜回来。
那个晚上,他在云北躺在温暖的招待所入睡,他的女儿和老婆躺在被血浸湿的泥地里,痛苦绝望的死去。
那时候她们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期盼着他能出现?
期盼着他能救她们?
每每想到此处,许奕痛苦的连自己都想鲨掉。
整整三个月他再也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双眼,他的眼前就会是小昭和倩倩口鼻出血,绝望看着他的景象。
她们在问他,他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不救她们?
这三个月许奕把所有事情都捋清楚了,连那些越界过来参加了那场混战的南人,他都找上门一个一个全鲨了。
暗鲨。
虐鲨。
只要和这件事有关的,不管是做决定的还是推波助澜的,他让他们全都后悔来这个世界。
一直鲨到不能在往上牵连了,他才被许家派出去的人强行带回了黑石。
可是杀了这么多人有什么用呢?
“我找不到小昭和倩倩了,这里没有她们的气息了,我该去哪儿找他们呢?”许奕不再坚强,不再是许清正眼中那个一个人能顶住所有狂风巨浪的叔叔。
他耷拉着肩膀,低垂着脑袋,语气是一碰就碎的脆弱绝望。
她们去哪儿了?
他该去哪里寻找?
他不愿相信小昭和倩倩已经彻底死去,哪怕他看着两人的尸体在他眼前渐渐腐坏,再也不见一丝本来的面貌。
许家人才能将二人的尸体好好下葬。
可是许奕就是还怀揣着一丝期盼,她们怎么会这么突然又轻易的死掉呢?
许家二爷爷在这期间舟车劳顿的来过一趟黑石,听见许奕的如同哀鸣一般的疑问,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侄子,这个经历过太多离别的老人,心中难过眼里满是不忍。
可是他不能看着许奕就这样颓废了:“战争就是会死人,混乱就是会死人,不管是多么不得了的英雄还是背景多深厚的天才,与枪炮之下一视同仁。
在冲突不止的边境,小昭和倩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当兵,为什么要用血肉冲锋杀敌,就是为了抗住枪炮子弹,让更多的老百姓能得到相对和平的生活。”
没有例外也没有主角光环。
时代的灰尘,落到个人头上就是灭顶之灾。
许奕不想听这些话,他只想找到他的女儿和老婆,他们一起在这个时代醒来,一起计划着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互相扶持照顾十余年。
未来的一切没有她们,再宏大的理想,再精彩的世界,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奕眼眶深陷,不管外人说多少大道小理他都不在意,当他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留在两人身上的灵魂锚点之后,如今的他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在这浑浑噩噩的让绝望慢慢吞噬自己。
在这个无趣陌生的年代,属于他的炙热光芒已然熄灭,他的世界也只剩无尽的灰暗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