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事情基本上差不多了,就只等皇帝陛下那边将最后的文件签字送来,你就能拿到合法的调兵令,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带上几个你熟识的将领,你父亲的那个表侄阿门农就很不错嘛。”
曼忒俄斯一边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文书和卷轴,一边漫不经心的和一旁的厄洛倪克斯说着话。
上了年纪的曼忒俄斯眼神总归有些不太好使了,每次看元老院元老们送来的一些建议和卷轴,都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以至于后来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书,曼忒俄斯都干脆让自己的秘书官直接念给自己听。
只是这一次曼忒俄斯微眯着的眼睛却并没有全神贯注的阅读着手中卷轴上的文字,实际上,曼忒俄斯微眯着的眼睛正在偷偷的瞥向一旁自己的管家收下的那一箱子纯金第纳尔。
厄洛倪克斯则是赔着笑,殷勤的给曼忒俄斯倒上一杯葡萄酒,恭维道
“难怪即便是街边巷尾最不起眼的平民都对曼忒俄斯阁下的深明大义赞口不绝呢,阁下的智慧让小子深感惭愧,却也受益匪浅,想来小子要向阁下学习的地方,还多的很呢。”
曼忒俄斯微微瞥了一眼厄洛倪克斯递上来的酒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都是同行抬举,不过民众的眼睛倒是看得清谁是一心一意为了帝国的,不过你们年轻人也别嫌弃老头子我多嘴,这世道确实混乱不堪,旁门左道层出不穷,但是真才实学啊,才是立身之本,此次带兵出征,一切,都得小心为上啊。”
厄洛倪克斯闻言讪讪一笑,连连点头表示受教了。
两人话不投机,又聊了廖廖几句后,厄洛倪克斯便起身告辞了,曼忒俄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淡淡的从鼻孔里挤出一声鼻音来就算做是回应了。
厄洛倪克斯灰溜溜的离开了曼忒俄斯的府邸,走到自己侍卫面前接过缰绳时,脸色早已经铁青无比。
“老狗,装什么装!”
厄洛倪克斯看向身后古朴而恢宏的第一元老府邸,恨恨的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痰,接着随手拿起一旁侍卫身后红色的亚麻布披风擦了擦嘴,踩着士兵的背脊爬上了马背。
等厄洛倪克斯一行人肆无忌惮的在城市里纵马疾驰离开后,某处较为隐蔽的角落中停着的一顶轿子里,伊斯蒂安娜掀开轿帘,目光远远看向已经没了踪影的厄洛倪克斯,即便轻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可那双眼眸里蕴含的冷意却是怎么都遮挡不住的。
看了一会儿后,伊斯蒂安娜这才放下轿帘,侍卫们随即抬起轿子,朝着曼忒俄斯的府邸而去。
府邸内,曼忒俄斯放下手中用来装模作样的卷轴,嫌恶的看着厄洛倪克斯倒给自己的那杯葡萄酒,随即命令下人将其倒了去。
一旁的管家看向曼忒俄斯,如实回禀道
“点清楚了,老爷,三千金第纳尔,一分不少,这些第纳尔成色很好,大概能兑换九万银第纳尔,加上此前厄洛倪克斯执政官给您献上的礼物,对方承诺的数额都如实送来了。”(金币兑银第纳尔的汇率在1:25到1:30之间)
曼忒俄斯淡淡应了一声
“嗯,料他也不敢在这上面弄虚作假。”
管家淡淡一笑,有些感慨道
“世人总说瓦罗斯家族的马桶都是用纯金雕刻的,现在看来流言似乎不都是空穴来风的。”
“钱再多又能怎么样,阿庇斯那个老流氓已经死在了乌卡利翁高地北部阴冷的森林里,空有金山而没有相对应的地位和智慧的头脑,就只不过是一头会下金蛋的鸡而已。”曼忒俄斯冷哼了一声,言语中丝毫不掩饰他对厄洛倪克斯和瓦罗斯家族的厌恶。
“可瓦罗斯家族依旧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大人您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管家耸了耸肩,摊开手有些无奈的回答道。
“我不会认为一个满身铜臭味的浪荡子是个怎样值得拉拢的优质盟友,但毋庸置疑的是,我们需要瓦罗斯家族的金币和第纳尔,权利需要财富堆砌的高台支撑,如果不是瓦罗斯家族历代先辈在俄尔堤西亚湾经营多年根基牢固,我当初甚至不会建议陛下同意瓦罗斯家族的投诚。”
说着,曼忒俄斯话锋一转,语气凌冽道
“但是,如果他们连这种送到嘴边的功勋都吃不下,就别怪我到时候跟他们做紧急切割了。”
“瓦罗斯家族有着大陆上规模第二的海军和步兵,只需要再把他们的钱袋子松开一个小口,就会有数不清的人前赴后继的为他们卖命,想来一个混乱无比,各自为战的巴旦尼亚,出不来什么大乱子。”
对于管家的话,曼忒俄斯不置可否,转头吩咐道
“将这笔钱的三分之二运回厄庇克洛忒亚,剩下的在城郊给我物色一个合适的庄园,该死的,这座府邸的一砖一瓦都是这样的熟悉,总会令我想到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和不讨喜的人。”
管家应了一声,随后带着算盘,领着两名士兵抬着箱子退了下去。
等管家走后不久,一名看守的侍卫快步走到了曼忒俄斯身边,附耳轻声禀报道
“老爷,有一名女士手持皇室印章,想要来拜访您。”
曼忒俄斯立即猜出了来者的身份,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左手也不自觉有些颤抖起来。
对于这个女人的恐惧,曼忒俄斯在吕卡隆那一夜之后就深深地烙印在了骨子里。
不过曼忒俄斯还是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的慌乱,或者说侍卫并没有敢过多观察贵族老爷的反应,接着曼忒俄斯平复了一下心情,用听起来正常无比的语气点了点头道
“嗯,让她进来吧。”
侍卫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快步走出了书房。
片刻后,身着一身华丽托加,面上遮着一抹淡绿色轻纱的伊斯蒂安娜便款步走了进来。
曼忒俄斯换上一副热切的笑脸,语气热络的起身迎上前去
“许久不见,伊斯蒂安娜女士,我还未向您从厄庇克洛忒亚将我救出之事表达感谢之情,这实在是我的失礼。”
说着,曼忒俄斯轻轻执起对方的戴满金链饰品的右手,低头献上一吻。
伊斯蒂安娜眼眸带笑的看着眼前礼节备至的男人,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曼忒俄斯被对方的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
“请您稍坐片刻,前些天我从泽翁尼卡收来两瓶上好的葡萄酒,正好您来了,让您帮忙品鉴品鉴。”
“当然,不胜荣幸。”
说着,伊斯蒂安娜挑了张躺椅坐了下来,之后侍女将一瓶包装精美繁饰的葡萄酒端了上来,充分醒酒后小心翼翼的给伊斯蒂安娜倒了半杯,生怕弄洒了一滴。
伊斯蒂安娜小小啜饮了半口,任由清凉的葡萄酒液在自己的唇齿间反复游荡,直到满嘴都是葡萄酒液醇厚的浓香,方才心满意足的咽了下去。
伊斯蒂安娜满意的点了点头,居然真的一本正经的点评起葡萄酒来。
“采自阳光沙滩的葡萄个大味甜,用它来酿酒确实是再合适不过,泽翁尼卡的酒业在大陆驰名已久,成熟的酿酒技术搭配上优质的原料,这一杯葡萄酒倒没辜负泽翁尼卡的盛名。”
客人恭维赞美主人用来招待的物品,身为东道主的曼忒俄斯自然是开心不过,只是不等他乐呵呵的开口,伊斯蒂安娜却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
“但是要说这个大陆上最美味的葡萄酒,那毋庸置疑,还得是巴旦尼亚人的葡萄酒,生长在高地的葡萄虽然成熟周期漫长,但是丰富的水汽却让他们一个个长得水灵无比,或许巴旦尼亚人的简陋设备一定程度上会削弱最终成品的口感,但不可否认的是,不同意帝国的葡萄酒大多涩中带酸,巴旦尼亚人的酒反倒有一股甘冽的醇香。”
曼忒俄斯一时间不知道对方突然提及此事的目的,只好陪着笑回答道
“帝国的顶端葡萄酒自然也有那种无比醇香甘冽的类型。”
“可我刚刚说的是巴旦尼亚最普通的葡萄酒。”
这下,曼忒俄斯干脆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了,对面这人今天就是来找事的。
伊斯蒂安娜见对面装起了鹌鹑,却也浑不在意,自顾自的又喝下一小口葡萄酒,意味深长的说道
“实际上,卡拉德人喝葡萄酒的习惯是来自于我们的宿敌,巴旦尼亚人和帕拉人,那些大陆原住民们似乎对这种特别的作物酿成的美酒有着非同一般的青睐,而他的口感也比苦涩无味的麦酒要好太多 ”
“于是我们一边嘲讽着帕拉人野蛮落后,一边毫不犹豫的将这些野蛮人的饮品奉为神圣,可惜的是,即便我们已经用上了最先进的酿造技术,能够比肩曾经帕拉人美酒的成品却还是少之又少,或许……酒也认主人吧?”
说着伊斯蒂安娜轻笑一声,连连否认道
“哎呀呀,你看看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可以当着第一元老的面说帝国的不是,我可要好好给自己辩解一番,我可没有在嘲弄帝国,我只不过是在陈述某件事实罢了,不是吗?直到如今,巴旦尼亚人在卖给我们他们生产的葡萄酒的时候,总是不忘在收完钱后嘲讽一句……”
到这儿,伊斯蒂安娜故意稍稍拖长了尾音,随即好整以暇的看向曼忒俄斯道
“您知道……他们嘲讽些什么吗?”
曼忒俄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又打心底里畏惧眼前这个神出鬼没惯于隐藏在幕后的女人,便也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什么?”
“他们说啊,有些人,就算是占了前主人的窝,却也学不来半分前主人的样子,最终只能徒留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话来。”
曼忒俄斯隐隐有些愠怒,这话任谁都能听出来,对方是摆明了在嘲讽自己,但他不是傻子,他很快的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并且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伊斯蒂安娜不可能没事找事跑来自己的府上嘲讽一番自己,她是抱着某种目的来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她知道了自己和瓦罗斯家族的交易
想通这一点后,曼忒俄斯脸上的愤怒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虚。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但是相比于前一任第一元老,我问心无愧。”
“你的回答已经告诉我,你明白了我的话的含义,唉,有时候看见你的表现,还有这熟悉的府邸,我总是会想起我见到的第一个住在这里的帝国第一元老,卢孔的父亲,啊,请原谅,我已经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我也没有必要去记一个死人的名字,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宽容仁厚的长者,满头白发,就连胡子也是发白的,我对这个老人抱有很大的兴趣,因为那时在我看来无所不能的先皇,居然在面对这位老人时,也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很可惜的是,没等我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便离开人世了,继承这间府邸的是一个和那个老人有七八分像的年轻……哦,也不能说年轻人,只是当卢孔的胡子没有全白的时候,他看起来总是那样的充满活力。”
“俄斯提克斯家族在帝国的朝堂连任了多年的的第一元老,人们将这个不寻常现象的原因归于俄斯提克斯家族历任元老的小心谨慎,但在我看来则不然,我认为他们之所以能在这个位置上站的够久,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拎得清,也分得清。”
“收受贿赂,互送礼品,这个现象不仅仅出现在帝国,就连那些蛮子不也学了去?这在我看来就是人之常情,是无可厚非的,我并不是什么圣人,我也不会去要求每一个元老都两袖清风一心为国,但是我认为什么该贪,什么不该贪,贪了之后怎么交差,最后的结果,贪与不贪之间会存在怎样的差异,我想这是谁心里都应该有的一本谱。”
“金帐汗国的军事体系无比庞大,你说依附着这个庞大体系生活的官员们,他们贪吗?想来他们应该也是贪的,但是我看到的是金帐汗国的军队,每一副盔甲,每一柄兵器,每一笔抚恤金,每一笔薪资,甚至每一根箭都发到了应该发的人手上,都发到了最底层士兵的手上,而无论他是蒙兀特人,斯特吉亚人,帝国人,还是阿塞莱人。”
“人的贪婪无穷无尽,它有时候甚至可以达到连一整个帝国都无法填平,但这个朝堂,从来就是论迹不论心的,事情办好了,你就算给自己名下添够了三座还是三十座庄园,我都不在乎,也没人会在乎,但如果事情没办好,曼忒俄斯大人的名下却额外多出来一笔庞大的资金,那就是杀头的罪过了。”
说着,伊斯蒂安娜咯咯笑着站起了身,她最后一遍环顾了一下这座府邸,微笑着提醒道
“其实我很清楚你们的内心,别看你们嘴上一个个说的花儿一样的所谓的为了帝国,但我更相信最底层农民交的每一笔赋税是为了帝国,士兵们身上增添的每一道伤疤是为了帝国,也不会相信你们这些身着托加道貌岸然的家伙们所说的为了帝国,但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个论迹不论心的地方,事情做得好,只会有人夸,我希望那些曾经住在这里的第一元老的事情能够给你一些启发,一些启示,让你不至于在这条路上走歪……至少别输给他的前主人,空留下一句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嘲笑。”
“明白所谓元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才是您继续住在这最大的倚仗……谢谢您的葡萄酒,另外说一句,我早餐,不喜欢吃鹅肝。”
伊斯蒂安娜说完便带着微笑离开了曼忒俄斯的书房,而曼忒俄斯额角则流下了一滴冷汗。
他今天的早餐,正是一道鹅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