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盖娅在签署完那份停战协议之后,拔都便提出了返回库塞特的要求。
拉盖娅不疑有他,甚至还命令同在都城悼念先帝的法戎随行护卫拔都。
而不出意外的,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作为都城,即使刚刚历经混乱,然而整个帝国各方势力此时的注意力却都集中于此,不论是暂时客居在萨涅俄帕的卢孔,还是屯兵于阿弥塔堤斯的加里俄斯,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而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份拉盖娅代为签署的,以帝国皇帝名义的停战书。
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政治信号。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则消息渐渐的传到了帝国几乎是各个角落。
南方贵族们在短暂的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承认这一则停战协议的合法性,并且将各自已经撤到伽俄斯堡的军队召回了各自的封地。
然而相比于南方贵族的平静接受,西部则率先选择了发难。
加里俄斯在阿弥塔堤斯召集西部军阀,在得到一致反对该议和协议的表态后,加里俄斯紧接着又召开了民众大会。
作为一项卡拉德帝国早已作古的政治传统,民众大会在卡拉狄乌斯时期,在帝国仅仅占据西部海岸的土地时期,是一个有资格和元老院比肩存在的政治机构,然而随着帝国疆域的扩大,贫富分化进一步加剧,作为贵族功勋阶级的元老院渐渐完全掌握了政治的话语权,最后一次民众大会在塞皮戈斯被刺杀前夜召开,而之后便是随之而来漫长的空位时期,在这段纷乱的历史中,民众大会逐渐被人们遗忘,仅仅在某些家族中被人怀念。
然而问题在于,民众大会依旧是一项写入帝国法令的正式合法的行政议程,虽然纸面上存在并不一定等同于实际存在,但是如今加里俄斯召开民众大会,的的确确是完全符合帝国法律的。
尤其阿弥塔堤斯的厄拉刻斯家族最开始便是作为民众大会的组织者起家的,作为目前帝国几乎唯一一个依旧怀念旧时代民众大会的贵族阶层,厄拉刻斯轻车熟路的为加里俄斯操办了这一场民众大会。
而加里俄斯无非是希望通过这种办法来增加自己在法律上的合法性,却无意间收获了厄拉刻斯家族的好感。
作为主脉一支的孩子,堤诺普斯在继承家族族长位置的时候年纪并不大,按理来说他家族中的其余年长的叔叔伯伯们更有资格继承这一位置,然而堤诺普斯的父亲是一名宽厚的管理者,仁厚的兄长,勇武的将军,忠实的皇权拥护者。
因此堤诺普斯最后在其父亲给其遗留下来的巨大人脉优势下,众望所归的登上了族长位置,并继承了其父生前的所有头衔。
不过堤诺普斯本人也十分尊重这些家族中的长者,因此在吕卡隆变乱之后,整个厄拉刻斯家族都在纠结是支持皇权的正常继承,还是另选出路。
加里俄斯召开的这次民众大会,为他争取到了厄拉刻斯家族的支持,这是他所意想不到的。
阿弥塔堤斯的位置放眼整个帝国不可谓不重要,向北便是威武绵长的北部山脉,西部则是宽阔的洛塔什平原,而其东部则紧紧毗邻帝国首都吕卡隆。
作为首都政治圈所能影响到的范围,阿弥塔堤斯很多时候在政治立场上都是不得不站队皇帝的,然而这一次出乎意料的选择加里俄斯,无疑是在吕卡隆头上悬了一把尖刀。
自阿弥塔堤斯到吕卡隆,一路上几乎无险可守,或者说,阿弥塔堤斯和波罗斯就是横亘在吕卡隆和洛塔什平原之间那道巨大山脉的唯二两个隘口,其余的山间陉道要么没有开化,要么过于险峻,阿弥塔堤斯的站队选择如同一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尤其是此时执剑人是加里俄斯的情况下。
原本预定东征库塞特的西部军队此时几乎云集阿弥塔堤斯,因此在加里俄斯公开反对伊拉的继承权,并且在民众大会——或许说他部下士兵们的集会更加贴切——的支持下,即皇帝位后,拉盖娅虽然也不甘示弱的确定了伊拉的继承人位置,并举行了一场加冕仪式,同时让自己代使皇帝职权,但是暗地里却还是焦急的打探北部的情况和反应,并调遣东部的防御力量到吕卡隆附近防范加里俄斯可能的突然发难。
然而南部和西部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北部却似乎对这一则停战书显得兴致缺缺,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卢孔并不是不清楚这一则消息意味着什么,而是他现在正在纠结一件事。
“你确定你事先并不知道阿雷尼科斯会死?”
萨涅俄帕的原元老院旧址,卢孔和一众北部贵族,除印珀斯托雷斯家族并非恩库里翁出席,而是其妹妹厄庇斐里娅代为出席。此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殿中央的曼忒俄斯身上,无他,只因为卢孔一众人在逃出吕卡隆之后,卢孔曾经问过曼忒俄斯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曼忒俄斯却回答不上来。
“你来的时候,皇帝明明尚处于维基亚护卫的保护之下,连拉盖娅都是在事后再次返回宫殿的时候才知道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你是怎么直接就喊出皇帝死了的?”(详情见上一卷第五十二章末尾)
曼忒俄斯支支吾吾没有回答上来,而明显卢孔也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和严重性,但是他悔之晚矣,因为他这个问题,是在逃出吕卡隆时内心松懈的时候问的,而这个时候,其身边几乎都是同行的北部贵族。
“我不知道,我只是情急之下喊出来的。”
曼忒俄斯依旧选择否认,一如前几天对他的审问一般。
“就算再急,那也不能喊出这样不应该的东西来,皇帝真的死了,还是在你说完这句话之后,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严重吗?”
居福耳狐疑的紧盯着曼忒俄斯,他联想到吕卡隆那一夜曼忒俄斯并没有及时抵达吕卡隆,内心更加觉得这件事情不寻常。
而居福耳这一席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依旧活的好好的,那谁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但是偏偏你说完这些话之后皇帝真的死了,那么问题来了,你又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有超能力?亦或者说,你确实知道皇帝会死,那你又怎么会知道的呢?
你杀的?
卢孔看着眼前这一幕,曼忒俄斯继续选择保持沉默,其余的执政官们则互相窃窃私语,说实在的,卢孔实在不想继续在这个事情上面浪费时间,南边已经闹开了,自己这边要有什么动作必须得加快脚步,可现在问题是,如果自己放任这件事不去管,那不是坐实了自己这边助纣为虐包庇凶手的罪名吗?当初听见曼忒俄斯那一嗓子的人可不在少数,保不齐谁就联想到了这一茬。
“伊斯蒂安娜。”
就在卢孔头疼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曼忒俄斯说出了一个名字。
卢孔猛然间瞳孔震颤,该死的,自己怎么把那个女人给忘了,这种事情她不是最擅长了吗?
然而其余人等都不太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只有彭同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你在说什么?”居福耳不满的表示,“我是让你供认关于吕卡隆的真相,没让你扯别的。”
“好了,都打住!”卢孔站起身表态,说实话,他也害怕曼忒俄斯心里发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供认不讳,毕竟阿尔戈洛斯家族体量不可谓不大,如今自己这一方需要他们的助力,如果阿尔戈洛斯在这个事情上栽了,自己一方在接下来的权力博弈之中会少很大的助力。“此事就此为止,南边的事情如今愈演愈烈,我们应该把关注点放到那边去。”
满屋子人都诧异的看向卢孔,只有彭同神色不变。
某些事情,没被人发现之前连事都算不上,可一旦被人知晓,那就是捅破天的大事。
卢孔要帮曼忒俄斯把这件事瞒下来,他必须帮他瞒下来,因为卢孔已经猜到了伊斯蒂安娜是否和自己一方当初在吕卡隆谋划的那件事有关系的可能性很大。
自己不是包庇,是从犯。
事情性质变了,他不论是从自身实力不受损的角度还是保全自己这边的合法性的角度都必须保下曼忒俄斯。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好作罢。
卢孔的威望还是很管用的,只是当库塞特的使者来到萨涅俄帕的时候,他却没那么管用了。
库塞特人可不买卢孔和俄斯提科斯家族的面子的账,就一句话,吕卡隆那边答应的议和书你同不同意?
元老院当然不能同意,但是这就意味着他们要直面库塞特的打击,毕竟库塞特出兵的地点是自己的势力范围。
但是问题在于,元老院没底。
阿雷尼科斯都拿库塞特没什么办法,那个时候帝国好歹是一个完整体,不管是兵员素质还是后勤体系都十分完整,现在自己只有帝国北部的领土,难不成还能完成完整版帝国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不打,就等于变相承认伊拉的继承合法性。
所以元老院想了个法子。
帝国历1085年夏季第一月底,卢孔在萨涅俄帕的元老院大会上被推举为卡拉德帝国新任皇帝,同时派遣使者,以卡拉德帝国皇帝卢孔的名义同库塞特和谈。
卡拉德帝国从这一刻开始,正式分裂。
然而整个大陆的战火依然没有停止,瓦兰迪亚和斯特吉亚作战,巴旦尼亚悍然出兵围困微维戎堡,理由是与自己议和的是阿雷尼科斯,那就是南帝国,和你西帝国有什么关系?
加里俄斯因此不得不带领部队返回西部前线,不过他依旧没有选择向南帝国服软,至于拉盖娅,此时她也无暇顾及西部,因为阿塞莱人复又兵临城下。
毕竟之前阿塞莱只是被阿雷尼科斯打跑了,可还没和帝国和谈,现在可不就是趁火打劫的好机会,温吉德当即也不管库塞特那边的情况了,直接先和南帝国打一场再说。
至于库塞特,拔都果断拒绝了卢孔的议和谈判,自己不就是盼着帝国分裂吗?自己一通操作的目的已经达到,谁还和你谈和平?
库塞特,重新出兵围困安普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