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揪着他耳朵,数落道,“你就是太年轻,没吃过这世道的亏。前几日,还真有人见过那山里的大妖!”
“又听那疯老头儿说的?”他不屑,“老头儿整日神神叨叨的,一会儿说山里有神,小镇四季如春,一会儿又说山里有妖,小镇才年年大雪。过得舒坦就说人家是神,过得不舒坦就说是妖…”
娘亲神神秘秘,压低了嗓门说,“前几日医馆那小厮,上山里去采药草,亲眼看到一白色身影自林间飘过。那男子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衫,连头发都是雪白的。他说男子脸上戴着一个冰雪凝成的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好似覆着薄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娘亲煞有介事地给他分析,“这么冷的天,这么厚的雪,谁能就穿一件单衣在林子里晃悠?又有谁能用冰做个面具戴脸上?我看这必然是妖…幸亏你从不去山里。这山上如今着实古怪得很!”
他不在意地宽慰娘亲,“许是那小厮看花眼了。你也说了,山里一片白茫茫的,他说不定把覆了雪的树枝看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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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他时不时就去酒铺子里蹭饭,有时拎几条鱼去,有时带些街上食铺子买的零嘴。
有时他明明没有说话,小六却会突然惊愕地看着他,问,“王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有一回小六不在酒铺子里,大娘悄悄与他说,“小六的病越来越重了,非但没想起以前的事,还总会自言自语,总觉得我们在和她说话。有一回半夜里,听到小六在睡梦中边哭边说,说什么….你一定要来找我。”
大娘思索片刻,又说,“小六会不会中邪了?”
他自是不信这些神鬼之说,不信镇上那疯老头的那套神族妖族的陈词滥调。老头若真像他自己说的,自己是个神族,又怎会连自己的咳症都治不好?难道神族也会生病吗?
“不会的,大娘。”他宽慰道,“许是近些日子小六忙着医馆开张的事,太过操劳了。”
没过几日,小医馆真的风风火火地开门营业了,新馆开张,义诊三日。
那三日里小六忙得几乎人仰马翻,他一进门,就被小六唤去帮忙抓药,一直忙到打烊,才想起他是来送贺礼的。
自医馆开张后,小六就搬到医馆去住了,说不好意思一直在大娘大叔这里白吃白住。
她经常会回去看看大娘,走时会悄悄留些银两在那放卖酒钱的木匣子里。
他一有空就去医馆看小六。小六若有空,就与他闲聊几句。若是没空,就晾他在前堂独自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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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三年时光就这样匆匆过去。
平日里小六对他还算热络。可是她对谁都很热络,总是面上挂着笑,客客气气的。正因为这样无差别的热情,反而让他觉得有些难过,自己在小六心里,并不是被特别对待的那一个。
他不知道该如何再向小六开口,如何让她能明白自己的情意。
那一日,医馆休息。
他去见她时,小六正在后院捣鼓一些瓶瓶罐罐。
他在一旁看了会儿,好奇地问,“这些花花绿绿的药粉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别靠太近,都是毒药!”
“毒药?你还会制毒?”他惊讶地看着她。
“嗯…会一些。”小六手上不闲着,一边把药粉混入一小瓷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今日入山采药,见到一个人…其实也不算见到,就是感觉有个人站在树上。”
“是不是藏在山里的歹人?”
小六思索一瞬,摇摇头,“应该不是。”
“他可有伤你?”
“没有,我只是感觉他在看着我。”小六想了想,不在意的耸耸肩,“可能又是我的错觉吧。”
片刻的沉默后,小六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日还有一怪事!山路泥泞,我在山里不小心弄脏了衣衫,可待我在池子里洗干净身子时,衣服上的泥污也不见了,仿佛被人洗净晾干,又折叠整齐地放在岸边的石块上。”
他蹙眉沉思片刻,又实在没有头绪,只得说,“下回进山,我陪你一同去。”
“不用,我这不是在配毒药么。下次若是再遇见那人,我就用毒药毒他!”小六晃晃手上的瓷瓶,有些得意地说,“我的毒,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他宠溺地看着她,笑说,“全天下最厉害?你自封的吧?”
小六可不受打击,“这天下也只有你能欣赏我的好手艺!”
他笑着看她。
小六却突然捂着心口,敛了笑意。
不知何时,雪花从青灰色的天空无声地落下来,仿佛永不休止。
小六沉默着,仰头望向无尽的虚空。
他想起数年前,小六站在昏黄的街灯下看雪的样子,好像尘世间的纷杂她都并不在意,只想就这样,被大雪倾覆,守着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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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他爹娘说要去拜访他远在轵邑城的舅母,说是许多年未见,舅母突然来信,甚是惦念他们。
他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据说哪怕是用最好的马车,配最快的骏马,也要跑上半月有余才能抵达。
舅母指着远处云雾缭绕间的山峰,告诉他,那就是紫金顶,是轩辕王居住的神山,他们普通人是不能上去的,只有神族才能去到那个地方。
他顺着舅母指的方向,望着那若隐若现的山峰,不禁在想,这世间真的有神族吗?他们是不是都能随心所欲,事事如愿?
临走前一日,他去街上琳琅满目的铺子逛了一圈。这里的首饰与小镇上的完全不同,款式华贵做工精细,他选了一些珠宝首饰,又买了香膏与胭脂,看着店里的伙计把这些东西装在他从未见过的精致锦盒里。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甚至已经开始期盼着小六看到这些,两眼放光的惊喜模样。
一回到镇上,他先去了医馆,医馆已打烊,小六也不在馆内。他又去了酒铺子,大娘见到他倒是热情,他说明日想来大娘这里吃饭,叫上小六一起。
回到家中,小厮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镇上来了位锦衣公子。那位公子相貌英俊,风流倜傥,气宇轩昂…简直惊为天人。”
他扶着额,有些头痛,这小厮怕不是把他这辈子学过的词全用上了吧。
“公子你听我说下去,那位锦衣公子,日日在六姑娘的前堂坐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六姑娘看,已一月有余。”
他大惊,可转念一想,以小六的性子,应是看不上这来路不明的公子的。小六说过,人都该有来处,才能有去处。她一日想不起自己的来处,便会一日踌躇不前,不愿接受任何一个男子的爱慕。
念及此,他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反正明日,就能和小六一起吃饭,到时便可以听她亲口说说那个死缠烂打的锦衣公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