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无奈的心酸莫过于一个母亲被迫放弃自己带孩子,即使明知道自己绝不会照着薛玲的意思办,裴逸的心脏还是像被钝刀子拉锯一样的疼。
薛玲的建议其实对于改变他的现状无济于事,但也是,真的动了舍弃全部,为他打算的心。
裴逸晚归时神情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看准了一条通天大道就一脚夸了上去,却从来不知道这一脚跨出去,就不得不动摇自己的初衷。
韩东从车里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男孩双手插袋浑浑噩噩往屋里晃的蔫儿样。
平时上个台阶都恨不得双脚蹦上去的跳脱性子,今天却像是被霜打了样,蔫头耷拉脑的。
像是有些不寻常?
韩东大步流星跟上去,一直到了近前裴逸才回头,神色有些疲惫,眼神相当茫然,片刻才张了张嘴,“韩先生……”
果然,这声韩先生也是有气无力的。
这次是韩东主动想做个认真的倾听者,而裴逸却真的是个糟糕透顶的倾诉者。
深夜的花园里,男孩坐在藤椅里,胳膊肘撑着膝盖,上身朝前倾着,头垂得似乎抬不起来。
半分钟前,韩东直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都跟着韩东到这儿了,答案却依然是,“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韩东还从没见过他把自己累成一条带死不活的鱼,裴逸平时也忙,但再忙精神面貌也是极好的,何至于像此刻一样,迷茫得连眼神都找不到焦距,简直一反常态。
接着,裴逸又一反常态地开始絮絮叨叨,“你知道吗?我家里条件虽然不好,但我妈对我那是没得说,她给我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你都想象不到,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不知道家里穷,班上的同学穿一两百的鞋子衣服,她就给我买三四百的。”
韩东终于捕捉到一丝头绪,裴逸妈。
但眼下,裴逸哪像目标明确地向人诉苦,分明就是个满载不堪负荷,兜不住往外漏水的罐子。
到底是什么在一晚之间把裴逸压到脊背都直不起来?
韩东怕太直接太犀利会把这只又脆又硬的罐子一下击碎,只好抽着言语间的空隙,顺着词不达意的孩子问:“你刚才回家了?”
裴逸本就缩着的肩顿了下,简单一个字作答,“嗯。”
又顺势抬起胳膊抹了把脸,然后接着絮叨:“……就是因为我没爹,我妈不想让我比其他孩子再差些什么,才宁可自己苦些。一直到我十二岁,她的收入比不上以前,我才知道什么是穷。”
“后来老太太病情加重了,家里却没有积蓄,就是因为也把钱都用在我身上了。”
韩东直接捕捉到重点了。裴逸的重点就是:他妈对他好,特别的好。
即使一直认为薛女士的教育方法不对,但就连韩东也得承认,这位母亲,在她有局限的眼界之内,算是极尽可能地疼孩子了。
正因为这份“极尽可能”的疼爱,裴逸明知母亲曾经的谋生方式成了自己的绊脚石,却连不对两个字都不敢想,想了亏心,并且还十分执着地维护。
或许在旁人眼里不可取,但这是裴逸内心最干净的地方。
所以,今晚是出身问题再次爆发,裴逸和他母亲终于把问题扯到明面上了?
难怪裴逸会这样,一边是来自外界的压力,一边是背离母亲的愧疚,裴逸这是在被两面撕扯。
那么薛女士到底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