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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争夺公论(二十一)

今个儿是头七最后一日,明个儿郑修就要护送二嫂灵柩回乡。按照老太太的讲的,老老实实在家乡读书,替二嫂在郑富跟前尽孝。大伯母和郑傲夫妇已经到了城外,奈何因为二嫂的事,只能等到明日才能进城。

郑直和郑健,郑伟正商量下午请来郑傲,几个兄弟夜里拽上郑修一起吃回酒,朱千户找了过来。

得知定国公徐光祚被东厂缉拿,送入北镇抚司,郑直差点想打人。若他没猜错,这该就是白石安排的阻止徐光祚娶曹大姐的法子。打算瓜瓞绵绵,由徐世华牵扯出徐光祚,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奈何,徐光祚手里有郑直的把柄。若他晓得白石的法子是这样,早就阻止了。

徐光祚晓得郑直参与过孔方兄弟会的初期活动,虽然讲后边他就撤出了。可如今为了保命,不用怀疑,那条疯狗一定会知无不尽的。

关键这事还不能和白石这个王八明言,否则徐光祚的事解决不了,又得多一个白石,如今只能郑直自个想法子。

思来想去,成国公嫡子朱麟该出出力了,毕竟对方嫁祸给英国公嫡孙张仑这事可大可小“不在家?”

“是。”朱千户道“小的问过了,朱勋卫一早就出门了,也不晓得啥时候回来。”

郑直斟酌片刻“千户再拿让人着俺的手本去英国公府约他家嫡孙张仑,借口跟朱麟的一样。”

朱千户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郑直没工夫耗下去,既然朱麟没有这个命,那就张仑。毕竟对方和英国公府的前途受辅弼影响都毁了,想来一定对嫁祸之人恨之入骨“不在家?”

“是。”再次进来的朱千户点点头“同样是一早就出门了,不晓得啥时候回来。”

“再派人去保国公府,随便找个借口,打听一下朱岳的下落。”郑直皱皱眉头。

中午边璋被从翰林院匆匆请来,郑直也不废话“师兄俺可能遇到过不去的坎了。”

边璋不由有些眩晕,没法子,他已经五十一了,身子骨比不得去年。眼瞅着如今繁花似锦,冷不丁被郑直来了一闷棍。大喜之后最忌讳大悲,身子哪受的了。郑直赶紧扶住对方落座“没事,俺讲的是最坏的打算。”

边璋摆摆手“到底啥事?”

“定国公晓得俺当初有份参与孔方兄弟会,这厮如今进去了,为了脱罪,难免要把俺拉出来垫背。俺想好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想办法弄死他。”郑直回答的也干脆“师兄俺信得过。若事有不谐,俺进去了,还望师兄多照顾俺家里。”

“等等。”边璋想了想“师弟咋能确定定国公一定会供出你?”

“这不明摆着吗。”郑直理所当然道“他是因为孔方兄弟会的事被抓,要脱罪,只能供出藏的最深的俺……”

“错了。”边璋想了想“他要脱罪,就该啥都不讲。否则就算保住了命,爵位也得没了,这事他担不起,不扛也得扛。”

郑直不懂。

“本朝功勋袭爵自宣宗起就日渐艰难。定国公一系与成国公,英国公同为靖难功臣,却因为出身贵胄,向来难成气候。尤其是先后两任定国公皆犯罪被圈进在家,名声就更不显了。俺早就听人讲,当代定国公一直有意重振家声。这种时候,他若是出首师弟,不就间接承认了自个也参与其中了?如此就算脱罪,定国公府的名声也就完了。”边璋这段在翰林院读书,真真正正的读了进去,因此对于官场的理解已经不是如今还在误打误撞的郑直可以相提并论。

“师兄的意思是静观其变?”郑直游移不定,良久之后道“行,俺听师兄的,不动手了。”直接喊“千户。”

朱千户立刻走了进来“五郎。”

“让他们停下吧,都回来。”郑直讲完坐到了边璋对面“这一上午弄得俺胆战心惊的,若是早听到师兄这番话,哪用如此大费周章。”

边璋看着离开的朱千户,无语“师弟莫非……”

“俺先准备着,师兄这边稳妥了,俺就打算动手。”郑直苦笑“俺这还是原来的路子。”

“师弟。”边璋劝道“如今这局面,已经亘古未有。师弟这段日子太心急了,以至于忽略了修身。”

边璋看出郑直的缺点,郑直也晓得他自个的缺点。可还是那句话这条路走的太顺了,以至于郑直遇到事还是想当然的沿着原本的野路子做事。不止手段没有提高,连眼光也有些跟不上如今的形势。

郑直想想,立刻附和“对对对,德不配位。”看边璋打算辩解,摆摆手“师兄讲的对,自从进入翰林院,俺想着都是旁的,反而真的忽略了自个修为的提升。”

边璋见此,很高兴,毕竟郑直今时不同于往日,能够听他劝就证明二人关系未变。响鼓不用重锤,边璋起身告辞,他要去设法打探徐光祚的动向,还要和冯铎做必要的协调。边璋只是反对郑直盲动,虽然他不认为徐光祚会拉郑直下水,却也不反对提前做出各种准备以防万一。

送走边璋,郑直,朱千户返回道“刚刚总旗去了保国公府,朱勋卫也不在,将是一早就出去了。”

郑直皱皱眉头“多派人手,瞅瞅建昌侯第,永康侯第,平江伯第,隆庆长公主府,衍圣公府有啥动静。”

朱千户应了一声,赶忙出去了。

冷静下来的郑直有了一个猜测,却又不敢肯定。他只想着徐光祚会出卖自个来换取平安,却忘了对方知晓的事情很多,比如去年三不牙行内部股东明细。这事都在疯传和张家兄弟有关,毕竟他们都跑到三不牙行二楼开房了,奈何始终没有切实证据。郑直之前光想着撇清责任了,却忘了三不牙行的其他股东一样有此想法。郑直担心徐光祚为了自保把他卖了,其他人呢?

果然,后续的消息印证了郑直的猜测,各家都有所动作。或是彼此勾连,或是交通内外。

郑直这些年来的一切都是靠着装疯卖傻,然后以快打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得来的。他的性子哪里是坐以待毙,可如今却不得不逼着自个冷静下来,以静制动。

边璋讲的让郑直修身,其实就是让他重新认识自我。很显然,郑直的地位和实力发展的太快,不止旁人看不清,就连他也看不清自个。

不知彼不知己,危矣!

枯坐多时,郑直终于悟到一点,这次不管徐光祚讲不讲他有份参与孔方兄弟会,都应该万事无恙。很简单,如今弘治帝还需要他。

继而郑直又想到了他得罪太子的事。听老郑直的意思,弘治帝的打算,其实太子并不清楚。如此,这一次徐光祚究竟讲了啥,太子很可能也不清楚。那么,他能否反其道而行之,做点啥,以便获得太子谅解呢?

不得不讲,逆境让人成长。一瞬间,郑直已经摸索到了政客必备的素质之一,危险中发现机遇。

“这定国公已经被收监,亲事到底还结不结?”曹宁得到徐光祚入狱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顿时慌了神,赶忙让人把正在赌坊厮混的曹三郎拽了回来商量对策。

“大人问的好没道理。”曹三郎冷冷的回了一句“这事跟俺有啥关系,就是问俺娘子都比俺有用吧?”

“你……”曹宁想扇对方,却又无可奈何“当初这事,你媳妇也是同意了的。”

“大人讲的好没道理,俺媳妇自从做完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事哪能掺和。”曹三郎拿出一根烟“要不大人把她喊出来问问?”

曹宁气的直接跳起来,曹三郎却早有防备,拔腿就跑。出了正院,并没有继续往外跑,而是来到了偏院,少有的进了自家的院子。他进门的时候,守着门的婆子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忙行礼。

十一姐听到动静,抱着儿子,被丫头们扶着出来的时候,曹三郎已经坐在了明堂上首“爷回来了,吃饭了么?”

“你们出去吧。”曹三郎瞅了眼对方怀里的儿子,支开下人,尽可能的放缓语气“妹子不用招呼了,坐下。”

奶妈从十一姐怀里接过孩子,与其他丫头婆子一同退了出去。十一姐则缓缓的走到曹三郎下首位置坐下,若讲此十一姐与彼十一姐最大的不同就是持家。彼时的十一姐样样精打细算,平日里哪怕多吃一道菜也要考虑彼此喜好。此时的十一姐则不同,短短一月有余,这院里已经添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跟前也多了很多新面孔的婆子,丫头。

“妹子这几日若是得空,问问俺姐,后悔了没有。”曹三郎轻咳几声,继续道“若是后悔了,就跟俺回乡吧。”

“回乡?”十一姐却关注的是另外一点“咱家要回乡?”

“不是咱家,是俺。”曹三郎叹口气“事已至此,俺也想明白了,留在这里,俺们谁也别想好受,还是回老家吧。”

“这件事爷跟阿舅讲了么?”十一姐追问“若是阿舅不同意……”

“不同意,俺也回去。”曹三郎讲完立刻感觉语气不对,只好又调整语气“俺晓得这件事从始至终妹子都没有错,是俺混账。妹子不用勉强,毕竟安阳比不得京师繁华。妹子不妨留下照顾两位大人,俺送两位姐姐回去。”

“二姐也回乡?”十一姐游移不定。

“难道妹子不晓得家里外边整日有不三不四的啦唬光棍转悠?”曹三郎随口一问“等她们都走了,咱家也就安生了。”

“爷讲的,我这就去问。”十一姐却道“只是这事总该知会阿舅阿姑一声,如不然二老该多伤心啊。”

曹三郎想了想,叹口气“行,俺这就去问娘,妹子去探探她二人的口风。”讲完后起身走了出去。

十一姐则盯着曹三郎的背影,冷笑。回去?若是如此,那么她费尽心思搞得这个把戏,不就白费了。曹三郎这个蠢货,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想要,竟在这里添乱。想到这,十一姐起身向外走去。曹三郎如此急迫,想必是被定国公下狱的事吓到了。那可不行,唾手可得的爵位,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她搭上了一切才搏来的机会,怎么可能这样结束。原本还打算按照和那边约定的,等定国公成亲之后,再提出让二姐进宫候选,如今看来需要提前了。

傍晚时分,程敬送来消息,都察院已经有不少御史弹劾定国公徐光祚了。涉及的罪名很多,很杂,五花八门。可以讲,把这些年徐光祚做下的乱七八糟的事都抖搂了出来。比如弘治十六年年初大名府劫船案,比如至今扑朔迷离的去年冬至,三不牙行银库命案。总之各种扑朔迷离的案件都往徐光祚身上泼。

“这是障眼法。”夜里郑家人一起相聚,郑宽也就又和郑直有了公开见面的机会。看到对方坐立不安的样子,待曲终人散后,二人自然又不得不找到偏院合计“为的是把水搅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先从定国公从孔方兄弟会这件事上摘出来,亦或者淡化,然后过一阵再用另一件举世瞩目的事情掩盖住这件事,让所有人忘记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都这时候了,还有人想着法子救他家?”郑直想不通,定国公家平日里在京师可没有这么大的人脉啊。

“应该是不得不救。”郑宽沉思片刻“按照你讲的,这些题本里,那位李良李佥都御史是刘阁老的学生。而这位汪俊汪编修,是今年二月才丁忧服阕,复除原职,是李阁老的学生。”

郑直记得李东阳是成国公的女婿,同时英国公和刘健的关系颇为和睦。如今看来,各家是投鼠忌器,打算如此拖延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咋行?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如今他的风险已经不是大小而是遮天蔽日,而利益竟然没了。

“五虎不必担心定国公会不会讲出啥。”郑宽看郑直的模样,继续道“所有的事,都是有因有果的,每个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比如目下,徐世华供出定国公为的是脱罪,这看起来合情合理,却又讲不通。”

“讲不通?”郑直听不懂。

“将心比心,徐世华也是徐家子,哪怕迫不得已,他也应该竭尽全力隐匿下徐光祚的所作所为,然后私下里勾兑,逼着对方想法子救他才对。如今可好,一进去就把定国公府的顶梁柱拆了,为啥?”郑宽旁观者清“他一定在保护一个比定国公还重要的人。其他人的分量太轻了,不够分量将厂卫的注意力吸引走。”

郑直都服了,大伙同样在翰林院,瞧瞧郑宽,瞧瞧边璋,程敬,再瞅瞅他。若不是晓得前因后果,他都怀疑郑宽在危言耸听“比定国公还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