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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旁的,如今郑直虽然不心虚,却也不敢妄言出众。可说到书法上,自从七元会上得到白钺等人的大加肯定后,他还是相当有把握的。

让郑直意外的是,撰文的是险些做了本次秋闱主考的梁储,心中不由生出感慨,到底是翰林院学士,这墓志铭写的有水平。收敛心神后,郑直提笔,按照他的行状开始用台阁体一气呵成。

对郑直不服气的当然不止那一位儒士,此刻看了他的当场手书,虽然心中依旧不服气,却不再对纠缠。待郑直写完之后,客气两句后,就跟着叶公子走了。

中年人拿着郑直重新誊录后的墓志铭看了又看,郑直也不晓得就这能看出什么花。他已经晓得了这位中年人的身份。按照墓志铭上所写,此人应该是逝者叶兰的兄长,浙江人,名叫叶广,字文盛。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管卫事,也就是锦衣卫名义上的掌印堂上官。难怪张荣要拼了命的巴结。

“郑解元果然好文采。”叶广说着将墓志铭交给了另外一个和郑直年纪相仿的少年“凤翔,拿给你母亲过目。”

少年恭敬的接了过来,又向郑直行礼之后,走了出去。按照墓志铭所载,此人应该是叶兰的儿子叶凤翔。而那位叶公子应该名叫叶凤仪,是叶广的儿子。

“如今时日尚早,不如请解元在此歇息,待中午俺要向解元好好讨教。”叶广显然很满意,因此有了想要宴请郑直的想法。

“大金吾相邀,在下自当从命。”郑直原本约了焦澜,可交接产业并不是非今日不可,他也不是必须出面。他来之前已经想到了张荣的事情估计不可能迅速脱身,因此打发了人给杨儒送信,让对方拿着他的书信去约定的地方见焦澜。

事情的结果确如同他预料一般,甚至远超他的期望。锦衣卫如今再落魄,也是大皇帝的亲军。京城地面上的事情,还是可以说得上话的。陈守瑄说过,做人要广结善缘,谁都保不准遇到过不去的坎。

叶广更加高兴,看向一直站在郑直旁边的张荣“张百户中午也要多吃几杯。”

“自然,自然。”张荣笑脸相迎,甚至躬身行礼。

可世事无常,三人还没讲几句,叶凤仪走了进来,凑到叶广耳边低语几句。叶广点点头,扭头对郑直道“实在不凑巧,卫里有了事俺要去一趟。这是俺不成器的犬子,名叫凤仪。郑解元若是得空,好好替俺点拨一二。”

“叶公子一表人才,人中俊杰。‘点拨’就太过了,不过若是叶公子愿意,俺可以和叶公子一同研读圣人教化。”

叶广大笑“郑解元是有本事的。”说着起身“如此凤仪就替俺招待解元和张百户,切不可怠慢了贵客。”

郑直和张荣当然不敢反对,起身恭送叶广离开。

叶凤仪年岁比郑直大,自然内心对于叶广讲的并不服气。甚至因为叶广的话,对郑直产生了抵触,对张荣产生了厌恶。因此待叶广离开后,初见时的笑脸没了,只是请二人落座,然后一边品茗,一边看烧的旺盛的炉火,却始终不发一言。

张荣往日是个灵巧的,今日是个话多的,可他也看出了叶凤仪并不愿意和他还有郑直亲近,因此只能谨小慎微的不停喝茶。

郑直相比张荣还不如,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一时之间,房间里格外安静,以至于当外边传来动静时,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却足足两息之后,才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兄长,大伯呢?”这次进来的除了刚刚的叶凤翔外,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应该是叶兰的次子叶凤歧。

“去卫里了。”叶凤仪其实也察觉了他的失态,只是碍于颜面,不愿意低头,如今正好顺坡下驴“留了俺来招待两位贵客。凤翔,你去问问婶子,中午可要一起用饭?”

郑直余光扫了眼张荣,这啥意思?虽说如今家中吃饭,都是混桌,可那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如今他和张荣明明是外男,哪有让女眷同桌相陪的道理。

“俺们是来帮忙的,叶公子切不可太隆重了。”张荣显然也想到了“否则俺们就受之有愧了。”

叶凤仪皱皱眉头,显然对张荣给脸不要脸的举动十分不满。对不知所措的叶凤翔说“那就算了,凤翔给婶子回一声,就说一会吃饭,你也是要一起吃席的。”

这次郑直和张荣都没有意见,叶兰死了,自然他的儿子就要撑起门面。

叶凤翔身旁的叶凤歧一听,立刻嚷嚷起来“兄长,俺也要吃席,俺也要,俺不吃奶,要吃席。”

众人一听,不由莞尔,刚刚紧张的气氛倒是舒缓很多。

吃过一顿丰盛却无趣的午饭之后,郑直和张荣告辞,临别之际,叶公子哪怕再看不上郑直,还是拿出了一个白布做的茄袋,说是叶家的感谢。

郑直没有拒绝,接过来之后,拱拱手,和张荣一同告辞。

出了叶家,张荣却不时扭头回望。郑直虽然奇怪,却没有多问,直接提出他要赶去别的地方。

“原本俺还打算单独请郑解元一壶酒呢。”张荣客套一句“如此只能下次了。”

“来日方长。”郑直根本不信对方的鬼话,这次他固然得了好处,又认识了叶广,可张荣说不得好处更大。只是那是在锦衣卫内部,跟郑直没有关系。辞别张荣之后,郑直直奔榆树街,想要查看杨儒的情况。虽然他刚刚没有打开看茄袋,可是自小摸钱把银的他早就分辨出内里是一锭二十两的银锭。若是不把焦洵给他的十两银子拿去做买卖,再算上焦澜给他的二两银子,张荣给的五两银子,拢共三十七两银子,勉强也够给边璋送行了。可如今不是三十七两,只有二十七两,太寒酸了。

“郑解元留步。”走上主路,郑直刚想拦一辆驴车代步,有人冒了出来。此人郑直刚才在叶广家见过,就是那个英气逼人的青年“时才俺们在叶指挥那里见过,在下锦衣卫百户钱宁。”

“钱百户啥事?”郑直回礼。

“可否借一步讲话?”钱宁拱拱手“请解元放心,俺决没有歹意。实在是有求于解元公。”

“钱百户折煞俺了。”郑直赶忙纠正“当不得,当不得。钱百户有啥就只管讲来,若是能帮到的,俺也不会推辞。”

“请。”钱宁没有和郑直在细节上纠缠,而是指着一辆由远及近,停在他们身旁的马车“郑解元要去哪,俺送解元去。”

“有劳。”郑直也没有犹豫,直接上了马车。若说英俊,这个钱宁比他还英俊,既然不会被人送去当秀童、小倌,郑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一个锦衣卫百户为了二十两银子会杀人?应该不会,不是不敢,而是不值得。

“实不相瞒,前些时日,俺家一位长辈没了,原本以为今日和俺同来的那位书手已经是最好,可看了郑解元的字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晓得郑解元可愿意帮俺这个忙。”钱宁说着拿出一个茄袋“这是润笔,倘若不够,请解元只管开口。”

“钱百户忒小看人了。”郑直没有看茄袋“俺家虽不富裕,可也没有到这种地步。”

钱宁尴尬的想要再辩解,郑直却继续说“俺看钱百户长的一表人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俺是想和百户交个朋友,朋友有事,需要如此吗?”说着将钱宁送到他面前的茄袋推了回去。

“是俺的不是。”钱宁颇有些受宠若惊“解元愿意和俺交朋友?”

“再啰嗦,俺就下车走了。”郑直语带不满的威胁一句。他、郑虤如今都从文,而伯兄郑虎却还在松潘吃苦。早就听说锦衣卫只要找到门路,外卫军官也可调卫,因此郑直才如此亲近叶广。至于钱宁,在大兴县司狱司的几个月,让他明白,上边的官是浮萍,靠不住的,真有事,其实底下人更能帮上忙。张荣那个满嘴胡话的靠不住,他需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方便打听叶广的事情“还不速速将墓志拿来。”

“有,有。”钱宁大喜,赶紧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了郑直“解元若是不嫌弃,可去俺家歇息片刻。”

郑直原本不过简单看一眼,此刻却愣住了,推开车窗,仔细看着墓志。钱宁不明所以,也不敢打扰。良久之后,郑直疑惑的询问钱宁“这位沈先生是钱百户的啥人?”

“俺舅父。”钱宁解释一句“病来的太突然,从卧床到没一共一个来月。”

郑直叹口气“这墓志还真得俺来写。”看钱宁不明白,只好解释“沈监生是俺前辈,亦师亦友。俺时才在大金吾那里说的被劫,就是从东安回来的路上。”他记得沈栓子说过,沈传在京师只有宫里的一位妹妹,没听说对方出宫,更没听说嫁人啊?怎么儿子都这么大了?

“如此那也算俺不负舅母所托了。”钱宁也觉得匪夷所思,却并没有多说。

郑直下意识的看了眼钱宁,不由哀叹,沈传咋有这么一个英俊的外甥。却不会妄为,各人缘法不同,倘若那个沈大娘子注定有此一劫,他阻止得了一次,却不一定还能阻止第二次。看钱宁虽然是个精明的,却不是个狠心的,想来沈家两姐弟应该无恙。

钱宁的院子并不大,是一座逼仄的三合院。按他说的,因为今年才授职还没来得及置办房产,之前是在南京。郑直对此并不关心,看了眼撰文人,是一个名叫夏儒的监生。顿时感觉对方位置有些低了,沈传毕竟可是两朝尚书的女婿。

提笔,又是一气呵成“篆额是哪位?”

“还没有找到人。”钱宁尴尬的说“小弟初来乍到,实在愧对舅母所托。”

郑直无语,晓得你和沈大娘子,一位风流倜傥一位美若天仙,用不着一再提醒“若是钱百户不嫌弃,俺找人可好?”

“自然求之不得。”钱宁大喜“解元不用担心润笔费,家父已有吩咐。”

郑直感觉钱宁果然没有姓错姓,三句话不离钱“不过,若是如此,撰文人的身份可能就不够了。”

钱宁听懂了意思,作为沈传好友,郑直嫌弃夏儒身份不够“不是小弟吝啬,实在是俺四处请托,无人愿意接。这才不得不花钱找了三……解元见谅,见谅。”他一个不放,说漏了嘴,显然并不是没有找到篆额人。

“那行,行状还有吗?”郑直自然不能拿着夏儒的撰文去找人重写,否则谁也不会高兴。

“有,有。”钱宁赶紧起身,走进卧房,片刻后走了出来“都在这里。”

“行,不过容我几日。”郑直收起行状就要告辞。

“解元稍等。”钱宁又拿出那个茄袋“解元是舅父挚友,俺自然不敢辱了,可是旁人却没有。再要解元出钱,就说不过去了。俺这也不多,若是不够,说不得还要请解元再添些。”

郑直见此,只好收了“行”拱拱手“长则一旬,短则这几日,俺一定办妥。”说着告辞。

钱宁却坚持将郑直送出,又找了马车送郑直。

郑直这次没有拒绝,毕竟天色已暗,钱宁家距离榆树街并不算近。

在车上闲得无聊,郑直干脆拿出两个茄袋准备放到一起,却不想打开钱宁的素白茄袋,里边是两锭五两金锭。原本他还考虑怎么筹措钱凑润笔费,这下倒是省了。甚至富裕的都可以直接凑够给边璋的仪程了,心中暗骂钱宁狡诈。不由又开始担心沈家姐弟,大奸似忠,单单从这一件事就让郑直明白他看走眼了。

“……大的善解人意,小的活泼灵动,闺房之乐,妙不可言……”这时车外一个放荡的声音传了进来。郑直暗自恼怒,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由咒骂一句。他正要收拢素白茄袋,突然手停了下来‘大的善解人意,小的活泼灵动’脑子里回荡着刚刚听到的,一拳砸在车板上。

“客人咋了?”前边赶车的车夫听到动静习惯性的询问。

“没事。”郑直脸色难看的晃着他的左手,刚刚太过气愤,他打的太狠了。好在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