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织女纺,恰好碰见巡查的霜儿,姜龄便急忙作揖问安,“霜儿姐。”
霜儿是织女纺的大管事,原先在北平王爷的府上做事,后来因北平王爷接管了整个金陵城的布匹生意,因此将霜儿调至织女纺管事。
霜儿注意到姜龄马车上的李修泽,便蹙眉问道,“他是谁?”
姜龄急忙赔笑道,“是我一个朋友,名叫李修泽,今天被我的马车压到脚了,等我忙完就把他送回去。”
“你这是公家的马车!”
“以后再不会了!这次就劳烦霜儿姐通融一下了,谢谢啦。”姜龄的语言间无不透露着一种卑微,因为他知道,离开这里,很难再找到比这个更好的活儿了。
霜儿也并没有继续理会姜龄的话,转身又去忙别的了。
姜龄拉着马车去了马厩,将李修泽背到一旁的高处坐下,卸了舆,又急忙搬了草料开始喂马,这马可比他尊贵多了,若是伺候不好,不光工钱讨不到,活儿都做不下去的。
李修泽听着姜龄忙前忙后,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总想说点什么,但最后都憋了回去。
姜龄收拾完,也跟着坐了下来,顺手递给李修泽水壶,说道,“用了药,脚应该不疼了吧?”
李修泽点了点头,“没事了,辛苦你了。”
“应该的。”
李修泽这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压他脚的不就是一辆马车吗?姜龄也是驾的马车,所以姜龄其实就是那个压他脚的人吧!要不是因为他刚刚失明,估计还不至于这么久都没反应过来。想必当面问的话,这人也可能不会承认,但是念在他良心发现又折返回来帮他疗伤的份儿上,也就不再计较了,此刻他更关心自己的眼睛。
“你真的愿意帮我治疗眼疾吗?”
被李修泽这么冷不丁的一问,让姜龄顿时结巴了起来,“呃,可以呀,你不是还失忆了嘛,我家也不差你这一口饭,这段时间你可以在我家先住着。”
“这样会不会太叨扰了,你家人呢。”
“我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哥哥,但是他们人都很好,不会介意的,你放心好了。”
“你多大了?”
“我十九了,你呢?”
“我,我不记得了,应该比你大一些。”
“哦,看起来,你年纪应该也不大。”不知怎的,姜龄聊着聊着竟然越发激动了,也许是觉得李修泽对他说话太温柔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李修泽又问道,“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天黑吧,如果下午不需要送货的话,可以早点回家。”
“那你早上很早就需要来送货吗?”
“差不多吧,天亮前就得去送货,每天要给七八个铺子送货。”
“那还是很辛苦啊。”
“还行吧,习惯了。你真的对你的过去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李修泽抬起手摸索着抓住姜龄的手,说道,“帮帮我,我也很想想起来,但是在此之前,你不要丢下我好吗?”
姜龄被他这么主动的握手,身体一震、心里一惊,仿佛是触电一般,急忙回道,“不会的,我说过的,我家也不差你这一口饭,放心吧!”
不知不觉,俩人一阵闲聊过后,时间已至中午,姜龄拿着吃饭的家伙跑去领饭,留下李修泽一人坐在马厩。闲着无聊,李修泽便想起身尝试走走,可没想到,刚一使劲,脚背就传来一种难以忍受的胀痛感,还没站稳,就又跌倒了。失明之后的李修泽,方向感极差,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原先位置。
没多时,姜龄跑了回来,看到坐在地上的李修泽,急忙放下饭食跑去搀扶。
“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本想试着看看能不能站起身来的,没想到伤口还是很疼。”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着急,但这事也急不得,好歹也得把这几天的药先用了,是吧?来,先吃点饭吧。”
“我不饿。”
姜龄还是将馒头递到了修泽手里,“人是铁饭是钢,况且你还受了伤,那更得吃好饭了。”
“你怎么还押上韵了,我没事,你快吃吧,你干的都是体力活,我只需要安安静静坐在这儿养伤就好了。”
姜龄笑道,“我这不是还有个馒头嘛,我今天特意多拿了一个,够咱俩吃的,你放心吧!”
李修泽也不好再推辞,于是拿起馒头便准备啃起来,没想到馒头直接抵到了鼻尖上。
姜龄又笑道,“看来你还没习惯你失明呢。”
“有点吧,”李修泽叹气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复明。”
“放心吧!有我在呢,我一定会让你复明的!”
李修泽看不到姜龄脸上的笑容,他以为姜龄只是觉得愧疚,想要弥补他。“我真幸运,在我失明之后能遇到你。”李修泽这样说,也是为了讨好姜龄,现在的自己几乎和废物无异,他害怕自己在此刻被姜龄抛弃。
姜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也没什么,大家互相帮助嘛。”
忙了一下午,终于挨到了天黑,姜龄收好次日送货的清单,提前备好了布匹,便背起李修泽打算回家,没想到刚离开织女纺没多久,便刮起了大风,眼见大雨就要来了,姜龄急忙寻了一处屋檐下躲雨,又担心大雨打湿李修泽的双脚,便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李修泽的脚上。
虽说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但姜龄的这些举动却让李修泽感动不已,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暗暗下定决心,将来等自己康复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姜龄。
豆大的雨点还夹杂着空气中的一丝温热,尽管二人尽可能地靠近墙角,可那大雨还是时不时被大风刮到脸上。姜龄将自己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护在李修泽身前,似乎眼前那些瓢泼的雨点成了一个个敌人。李修泽的身子被姜龄挤得有些僵硬,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抓往哪里,不经意间便轻轻搭在了姜龄的肩上。
他竟然光着膀子!雨水让他的身子失去了些许温度,但那稍显瘦弱的肩膀依然透露出一股股坚毅的力量,这似乎已经超出了他最初对姜龄的那些设想。不知为何,李修泽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思绪,许多画面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一闪而过,像是看到了几个故人,又好像是亲人,但最终还是没想起来。
一瞬间的思绪,让他突然开始头痛,不经意间竟然叫出了声来.姜龄以为他的脚伤犯了,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双脚,急忙问道,“怎么了?”
刚才的回忆竟有些窒息,缓过神来的李修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知何时,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我,我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姜龄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当李修泽完全恢复记忆,又会意味着什么。此刻的他,正静静地端详着李修泽,像是在看一本书,从高健的眉骨到深邃的眸子再到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李修泽的每一处,都慢慢刻录到了姜龄的脑海深处。
“雨是不是停了?”李修泽问道。
姜龄这才回过神来,雨真的停了,只是还刮着风,姜龄再次背起李修泽,淌着几处不深不浅的水坑往家里赶去。天是完全黑了,路上黑漆漆的,姜龄的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仅凭着不知从哪里发出的些许光亮小心翼翼地走着。
李修泽实在有些不忍了,便说道,“要不你把我就放到路边吧,我在外面将就一宿就好了,去你家也确实太叨扰了。”
姜龄硬着头皮回道,“没事,我怎么能把你丢在路边呢,快了,我家就在前面了。”
听着姜龄累得气喘吁吁的声音,李修泽也越发不忍了,抓着姜龄的衣服用力裹了裹,两只手环抱住了姜龄的双肩,“刚才你把衣服也给我披上了,你可千万别因我受了风寒。”
“放心吧,我身子骨硬得很!”
“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姜龄顿时想笑,只是现在没什么力气,“没事儿,不用放在心上。”
到家门口的时候,姜龄的膝盖以下全部都湿透了,有气无力的叫了几声门,只听见姜龄的妈妈小跑着前来开门,边跑还边念叨着,“今天怎么这么晚,下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又看到姜龄身上背着的人,便继续念叨起来,“这是谁啊?怎么还背了个人来。”
“我朋友,受了伤,在咱家养养伤。”
姜妈好奇地打量着李修泽,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是谁,又跟在姜龄身后继续念叨起来,“你朋友伤到哪儿了?去看郎中了没有?那你们吃饭了没有?”
姜龄都没有答话,而是径直背着李修泽回了自己的屋子,姜妈也紧跟着追了进来,点了煤油灯提到李修泽脸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小哥是谁啊?怎么之前没见过呢?”
“是我朋友,娘,你就别问了,你快去睡觉吧,我照顾他就好了。”姜龄放下手里的药,转身又跑去了厨房。
姜妈继续紧跟着问道,“那是你哪里的朋友啊?咋受伤了?”
“脚受伤了,被我的车压到了,娘,你可千万别跟他说是我压的他啊,对了,我明天出去干活,你帮我照顾照顾他,他眼睛不好使,看不清路。”
“哦,他家人呢?”
姜龄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他家是外地的,来金陵求医。他的事你也别多问,让他养伤也是我欠人家的,你帮我照顾一下他就好了。”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姑娘没找到,却是半路捡回来个大男人!”
“娘!大半夜的怎么突然又说这事儿了!”
姜妈也懒得继续追问,便转身朝着自己屋子走去,临走又吩咐道,“锅里有饭。”
“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