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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李二郎的一场对话,拧紧了纪清越身上的发条。

李二郎的一番话,让纪清越再次清醒地认识到,这里不是原来的现代社会,也不是处于和平时代,对外发动战争可能是民心所向。

可是与外敌打再多的仗,内部的根本矛盾依旧存在,等矛盾再也藏不住时,只需要一根导火索,人民暴起势不可挡。

一开始,纪清越屯粮只是为的在画里能生活得更好,可现在顾虑更多了,他从不惧外敌,只怕内耗。

远的先不说,他从李二郎那儿得到一条莲藕,任凭李二郎说的头头是道,他也一直点头,等上手时,还是一脸懵逼。

李二郎说过,莲藕不可单节种植也不可冬季种植。他看着莲藕忍不住出神,难道李二郎这么盲目地相信他这个“仙人”?

为什么在冬季给了他一条莲藕?!

他自己也是盲目相信神奇土地的好吧!

没人知道纪清越捧着莲藕时内心的苦恼,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思量一番,最后发现还是稻田最适合种藕——泥土绵烂且不缺水,种下去活不活就看神奇土地具体可以神奇到什么程度吧!

纪清越捧着莲藕,拿着火把来到狭小的稻田边,稻子早就干枯到自己折下枝干,稻穗落进地里,至今没有一点动静,不知道是节气影响土地发挥作用还是种子压根不能生长。

水田里的水已经干了,但里面的土并没有完全干枯,表层下的泥土依旧湿黏。他在水田里的找一个边角空地,挖出一个浅坑,把莲藕放进去。

他清楚记得,李二郎是怎么说的:“仙人,种藕的坑大小要刚好放进莲藕,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让莲藕刚好能盖上一层土就行,而且要保证莲藕两端的藕芽露在泥土上,不能被土掩盖,否则藕芽容易在土里沤烂。”

刚种下去的藕芽还不需要浇水,要等藕芽顺利长出来或泥土实在很干涸才能适当浇水。

只有一条莲藕,纪清越很快就种完了,到溪边洗手洗脸,回去休息,一天就结束了。

分开几日下的大雪已是老天酝酿许久的才落下的水,即使后来气温降得再厉害,一直到十月中旬也没再见到一场雪。

李珍娘回来的第三天,赶上李四郎放假,麻雀似的小孩一回来就叽叽喳喳个不停,逗得家里的老人欢欢喜喜。

当李四郎终于与李二郎独处时,一脸担忧地问:“二兄,仙人还好吗?”

李二郎给了李四郎一个脑瓜崩:“有我在,仙人自是无事。反倒是你,去了二十日,果然乖了许多。”

李四郎这次回来,可以说发生许多变化,跳脱中带着一丝故作老成,聊天时也不再一个劲地想到什么说什么,反倒有理有据,问什么答什么,实在说不明白的才多解释两句,惹得李阿娘都边吃饭边啧啧称奇,李珍娘更是直呼一定是个假的弟弟。

上了学,李四郎才知道自己往日有多调皮,课上没少被夫子训斥打手板,不过这些他都没说,现在得到李二郎夸奖了就不好意思起来,他挠头转向其他话题:“阿兄,家里的地如何了?咦?你换衣服要去哪啊?”

小小的脸上一副最懵懂的神情,圆圆的脸蛋晕开两团红,惹得李二郎忍不住上手揉。“地里如今一切都很好,新田和其他田里的几十亩麦子都顺利出芽了,还下了雪,这下一直到开春,都不用给地里浇水。我去哪?去五阿翁家,之前我托他做了个东西,现在去取回来。”

离吃晚食有一两个时辰,李四郎轻揉惨被蹂躏的脸蛋:“噢……阿兄早去早回,我去与团郎玩。”

李二郎套上披风,来到村里的五阿翁家,天气好时五阿翁为了方便接单,院门都是开着的,李二郎不用喊门就直接进去,隔着屋门上的布帘,他听到五阿翁在屋里干活的声音。

“五阿翁!我进来了!”李二郎挑开门帘走进去,老人正在磨一些棍子,看到李二郎来了,就指着墙角地上一个比膝盖高一点的木箱说:“喏,东西在那,你看看能使不?”

木箱四四方方,侧边比较窄,一只接着两根棍子的把手就安在侧面,棍子是从侧板上的两个洞里伸出来,大半截都在箱子里。

李二郎拉动把手,就听到有气缓缓流进风箱,再推进把手时,风箱里的气就通过出风口被挤了出来,这可比风囊和风筒省力得多。

五阿翁瞧李二郎满意的神情,自己也得意,与他说起风箱在县里的情况:“你全叔昨晚回来今早才走的,如今这风箱在县里算是受到追捧了,不仅是布坊纸坊炼铁,连县衙都惊动了,按照你说的,没把你家三郎牵涉进来,只说是与你买的图纸。我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事为何不让你家三郎沾个功,以后他考上功名说起来还能锦上添花。”

李二郎不想细说,大致略过这个话题:“三郎他如今分心不得。风箱这么受欢迎,全叔他忙得过来吗?”

提到这个五阿翁显得眉头舒展,手里的活做得都更有力道:“他才不傻,怎会一家独大,一开始他便早早与县衙通气,搭上大作坊和官家炼铁坊,接的都是大活儿,剩下的留给县里的其他木坊,他们有活儿了才不会找你全叔的麻烦,总不能也把他人的活路都挤没了不是?”说着五阿翁停下手里的活,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抱着一个布包出来。

在李二郎意料之中,布包里都是铜钱。

“如今刚开始接单,大单还未做完,只做了县里的几个小单。这儿是账本的抄录纸,别嫌我事儿多,老头我还是主张明算账,一共赚了二两多,你的八成在这儿。”说着他把布包递给李二郎,里面全是铜钱。

“你全叔在抄录纸上签了字,你也签字确认,若有疑问,可去你全叔铺子里查总账。”

李二郎提着布包,里边发出叮叮铛铛的磕碰声,他轻轻一掂量,就知道重量够了。一千九百多文钱有十一斤重,他称小麦时常常掂量重量,手上掂一掂就知道有多重了。

李二郎确认后签下字,风箱入账凭证一式两份,李二郎带走一份。他把铜钱从布袋里拿出来,掀起披风和外衣,缠在腰上。

“五阿翁,全叔回来时没捎带东西吗?”李二郎一边缠一边问。

五阿翁没好气地继续手里的活:“他把你在县里订的东西带回来了,让我做把手,春耕还未到,就提前这般久准备农具了?”原来五阿翁磨的木棍就是在给铁具做把手。

这事李二郎还是不能细说,只能嗯嗯应下。“我给阿翁搭把手,这样能快些。”

等李二郎从五阿翁家里出来,天已经开始暗下去了,不出半个时辰,天就要彻底黑了。

李二郎背着风箱,手里提着一摞安好把手的铁器,紧赶慢赶地回家。

路上倒是没遇到人,一回到家,背上的箱子就引来家人的围观。

李阿翁围着风箱,还上手拉动把手,听着簌簌吹出来的风,止不住地惊奇:“这就是你说的风箱?真是个神奇的器物啊!”

李珍娘和罗梁成倒是在前两天就听说过风箱的事,如今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一边观察一遍追问李二郎:“你怎会背了个风箱回来?我们回来时看到县里正流行这东西呢,听说能把火吹旺!”

李二郎除了不能说出纪清越的事之外,其他的没什么好隐瞒的:“风箱图纸是有人托我卖给全叔的,这个风箱也是帮人做的。”

李阿娘一直没有说话,游离在这场讨论之外没有参与进来。

男人果然对工具没有抵抗力,李阿翁和罗梁成抱着风箱入灶房试验,李珍娘敏锐地发觉阿娘的沉默,她与李二郎的争吵似乎还牵涉到风箱。可这几日她私下里问锦娘,锦娘只说还与三郎有关。

三郎和风箱?

李珍娘不知道这关风箱什么事,但是她知道,做父母的,生养这么多孩子,难免会偏爱一个或几个,要想一碗水端平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偏爱的理由千千万万,李阿娘以往偏爱李三郎也没有很过于明显,别人家有的他们都有,没人会多想什么,但李二郎是个心思细密的人。

李珍娘细想一下阿娘会偏疼三郎的原因,无非是优秀和懂事,这么多孩子里,只有三郎最听阿娘的话,乖乖巧巧如今更是书生卷气,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夸赞三郎的。

最开始发现阿娘偏向三郎,大约是六七年前从阿嫂家回来之后吧。

因为李大郎私自去阿嫂家,回来后李阿娘即使及时罚了他们,还是气得晕了过去,差点连累到肚子里的孩子。从那之后,李阿娘很担忧李大郎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心里一直憋着气,看着恬静的李三郎就越来越欢喜,想着总算还有一个乖的。

回家后,李阿娘还未发散的怒气顿时都朝向兄妹三人,兄弟俩八九岁时,家里决定送去县里,可只能选一人继续念书,李阿娘选了李三郎。

去年年初,李二郎将满十五岁,李阿娘按着习俗,请了村里的一些亲戚和族老,替二郎举办束发礼,束发礼后就可以成亲了。

那时候李大郎和徐晴已成婚一年多,来参加束发礼的族老夫人们悄悄问起李二郎的婚事,她们有几个相熟的侄女外甥女可以介绍给李二郎。

李珍娘那时已经定好婚期在家待嫁,与锦娘待在两人的小房间里做嫁衣,听到隔壁的声音像是要说八卦似的,她推了推李锦娘,让妹妹去听一听。

阿娘是怎么说的:“如今家中银钱只够一人定亲,若不我与郎君先给三郎定上?二郎等两年我再托媒婆再寻一个?三郎将来要考取功名,人们不是常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

没想到这话被当事人听了个一清二楚,李锦娘尴尬地跨过门槛,与站在门外的李二郎李三郎面面相觑,兄弟俩一个不言不语一个不知所措,李三郎都不知道阿娘为什么突然要越过二兄要给他定亲。

没过多久,徐晴生下团郎后这事儿就不明不白地没了下文。

李阿娘随口说的话在李二郎心中团成一个解不开的结,他想去解开但又怕真相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残忍,那么他宁愿让这个结一直留在心里,就当他从来都不知道。

李珍娘与李二郎站在院子里,灶房里时不时传来李阿翁和罗梁成的惊呼声。李珍娘还是像未出嫁时那样,并肩与弟弟站在屋檐下,不知不觉,弟弟已经比姐姐高了很多,李珍娘要抬着头才能看着弟弟了,她笑着问:“二郎,你信得过那人吗?”

李二郎:“阿姐,我信得过他。”

“我知你性格最为谨慎,阿娘她会想明白的,你莫要怨她才好。话说回来,能想出风箱的定是个极有巧思的人,”说着李珍娘满眼担忧,看着灰蒙蒙的天:“不知阿爹和大兄如何了,今年大抵是不能回来过年了。”

此时边关的军营里,换防的工作已经结束,过来替换的士兵都顺利到自己的位置上,执行守卫边疆的工作。

李大郎与李阿爹被分到同一个地方,直到来年五六月才能回家。此时他们到军营已经月余,看着昏暗的天与漫山的荒凉,思乡之情无比汹涌。

一天的值守结束,李阿爹领了晚食回营帐,大家都是从各个地方分到这个军营的,前不久,领兵的将军从京城正式到营,又是一个李阿爹未曾见过的将军。

军营里的士兵不是全部轮换,只换走其中一部分,老兵带新兵,在将军没有到任之前由副将训练新兵。

朝廷为了防止将军与士兵过度亲近,养成自己的私兵,将军们每年都轮换着军营,若是到了战争时期,将军才正式驻守一方,但是战争一旦结束,将军们就得回京,士兵们回兵府,绝对不给将军长时间培养士兵的机会。

在没有摸清刚走马上任的将军的脾气和风格前,军营里的人都在默默观望,四处打听这个要带他们训练大半年的将军,一时间营帐里说的都是这个将军的事。

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训练已经结束了的李大郎坐在营帐中咬着饼子,听了个大概。

新将军又是个来混经历的王公贵族小少爷。

这种事在兵营里并不少见,甚至已经成了一种规则,毕竟军营里的几百个士兵的性命不是玩笑,怎么可能轻易交到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毛小子手里,没有战事还好,一旦生起战事,这些顶着“将军”头衔的人不临阵脱逃就值得让人啧啧称奇。

于是将军底下经验丰富的副将就显得格外重要,既能不违背将军的意思,又能大致把控决策方向。

“这杨将军竟然是我大黎名将杨守虎的后代,唉,真是埋没了,平白给老将军添污名。”

“谁说不是呢,我们这位杨将军平日里在京城里的所作所为,就是不知不扣的纨绔行径,怎么花怎么玩,成日里往勾栏妓院里去,听说都是家中夫人挨个去……找回来的!”

“这么彪悍!难怪杨将军不爱待在家里!哈哈哈哈!”

“别打岔!这位杨将军平日里做的荒唐事足足能说道三天三夜不重复!”

李阿爹撩起帐帘,帐内的人聊得兴起,正说到杨将军的一段风流韵事,通铺一角的大儿子没有加入聊天,正百无聊赖地擦拭兵器。

杨晃,又名杨竞遥,不到三十的年纪,已经继承平遥候府的爵位,是名副其实的勋爵贵族,既然已经有如显赫地位,又为何要到这个偏僻的军营里,做一个不到五百人的军营将军?

“听说他在找人。”

“找谁?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