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飞鸟在妈祖岛上空盘旋,然后,居然落在了磨盘上。
朱行和孙权沉默着。
忽然,一阵音乐传来,歌曲《血染的风采》的前奏。
但是,朱行和两个人却同时都往口袋里摸手机。
朱行看了看孙权,孙权解释:“我以为我的电话。”
朱行接电话:“好!我知道了。”
刚放下电话,《血染的风采》的前奏又响起来了。
朱行没动。
孙权只好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都没看,便挂断了电话,他再一次解释:“卖保险的。”
朱行说:“马老板是卖手机的?身上带了三个手机。”
孙权笑:“像我这样的,找我办事的人太多,有的电话号码只能给特定的人。”
朱行看着孙权,笑了一下。
孙权心里有些发毛:是不是,他知道自己不是马金柯了?
但朱行却也并没有说什么。他看着远处,蛇岛,天青岛,更远处的是一团模糊的天海市市区。孙权起身,也看着远处,说道:“朱先生,看来,我们的交易是进行不下去了。”
“马老板,你情我愿才是交易。你只要不急,那我们更不急。既然这样,那就等马老板想好了,我们再谈。”说着,朱行拿起磨盘上的U盘,装在口袋里,然后拾步而下。
小廖有些着急了,他想出手拦截这个瘸子。
但孙权却不急,他站着问着下台阶的朱行:“朱先生,你也要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考虑,花钱平事,我花钱心甘情愿,可我不能花几百万买个U盘,然后你和葛女士继续问我要钱。我要的是一锤子买卖,不是无休无止的勒索。”
朱行停住了脚步,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一锤子买卖,绝无下一次。我和葛女士,无意勒索马老板。这个U盘交给警察,带给马老板的损失,恐怕是枚核弹。我们要的钱,对于马老板的损失来说,可以说是万分之一。”
孙权苦笑说:“可是,毕竟要让我放心不是?”
“马老板要的放心,是要葛女士,以及我,肉体死亡!这才是马老板真正的放心!”朱行眼睛里放着光芒,他说道:“马老板,你说,是不是?一个手机,一个U盘,只有这两份文件。U盘,是让你们检验真伪,如果真的同意交易,我会把手机再交出来。我和葛女士,从此和马老板井水不犯河水。我说到做到!马老板的诉求,是要见葛女士,但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前来妈祖岛,葛女士是不会来的。”
“但是你的话存在一个悖论。你说,只有一个手机,和U盘,我同意交易后,你会把手机和U盘都给我们。”
“是的。”
“那也就是说,U盘和手机,你都带来了。”
“是的。”
“那如果我强留你在这里呢?葛女士尽管不来,那我只需要把你留在这里,让你此生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U盘和手机就归我所有了,葛女士来或不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孙权冷冷地说道。
朱行看着孙权,孙权看着他:“如果我这样做了,你又对我说,葛莲手里还有对我有威胁的证据,那岂不是又证明了你所说的U盘和手机这仅有的两样东西,并不是事实,葛莲手里还有备份。”
朱行笑了笑,感叹说:“鸡生蛋,蛋生鸡,循环往复,此题无解!”
“那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如果解决不了,后果会是什么?”
“什么?”
“鸡飞蛋打!”
孙权虽然是笑着说的,但眼神却是冷酷的。
“你威胁我?是,你和你的跟班,两个人,我一个瘸子,你还有胜算。所以,如果想动手,随时都可以。”朱行睥睨了小廖一眼,笑着说道。
小廖眼中精光四射,他跃跃欲试。拿下这个瘸子,他太有信心了。
但孙权却笑了,摆摆手:“我是老板,小廖是我的安保,我们俩都是守法公民,只做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朱先生也是合法公民,拥有人身自由的权利,非法拘役和限制他人人身自由,那可是犯法。犯法的事情,我们可不干。是吧,小廖?”
“是,老板,我们肯定守法。”
“守法?嗤!守法还愿意花几百万买我们手里的东西?”朱行嗤之以鼻,“马老板,我们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彼此都知道对方什么人。你是一个人渣,我是一个贪人渣钱的人渣,和你交易无异于和魔鬼交易,我们两个人渣之间,还是坦诚一点吧,别装成人,更别装文明人。”
说着,朱行继续往前走。
孙权看着他离开,小廖着急:“孙经理……就这么看着他离开……”
“那当然了。”
“啊?”
“小廖,你每个月多少钱?”
“两万,扣完五险一金后,一万三四。”
“这两万块钱,是老板买你保他安全的,不是买你给他做脏活的……做脏活,有另外的价钱,明白?”
“呃呃,那倒是哦!”小廖醒悟了,不过,他倒是疑惑,“老板金融精英,做的都是高大上的事情,不晓得有什么脏活哎……倒是蛮好奇!”
“好奇害死猫,还能害死人。跟你玩的泰国妹子,你晓得她们是做啥子的么?来旅游的啊?嗤。”
“海雯娜又甜又软,两个姐妹也都是波大腰细,泰国妹子身材好好——她们做啥子的?”
“反正不是来旅游的。”
“那是干啥的?”
“你会知道的。”
小廖看着朱行一瘸一拐地朝着码头走去,“他马上就要上船了……”
小艇停泊着,朱行在靠近。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小艇爆炸了。
浪花朵朵。
爆炸声不大,威力也不大,没有把小艇炸成两截,只是在发动机那里,炸断了发动机,连带着小艇也破了个洞,看着像是引火不当引起发动机爆炸的样子。
雅马哈发动机沉了下去,小艇也灌进了海水,废掉了。
朱行呆呆地看着小艇。
孙权和小廖看着。
小廖看着朱行的身影一动不动,问:“孙经理,这个朱先生生气了么?”
“你说呢?来时好好的,回不去了!你生气不生气?”
“那肯定生气!气炸了!要是我,我非要拼命。”
然而朱行的脸上,却没有生气,非常平静,他看着小艇逐渐被海水淹没,然后才缓缓地转身。
脸上竟然带着笑意。
周迅在《飘摇》中唱道:
风停了,云知道
爱走了,心自然明了
他来时躲不掉
他走得静悄悄
你不在我预料
扰乱我平静的步调
怕爱了找苦恼
怕不爱睡不着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
无根的野草
当梦醒了,天晴了
如何再飘摇
啊,爱多一秒,恨不会少
承诺是煎熬
若不计较,
就一次,痛快燃烧!
葛莲死的那天,她戴着耳机,听着周迅的这首《飘摇》。此前,她最喜欢听的歌是《绒花》。
葛莲停止了呼吸。朱行将耳机从她耳朵中取下,然后戴到自己耳朵上,耳机中传出了沙哑的声音“痛快燃烧”……
让所有的爱恨,痛快燃烧吧!朱行返身,背着小包,不紧不慢地走来。
孙权和小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
这个瘸子一瘸一拐地过来,竟然每一步都踩在了小廖心头的心跳鼓点上:
咚!
咚!
咚!
咚!
咚!
小廖有些慌张,叫着“孙经理”,然而,一转头,却看到三个女孩,S\\h\\E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在他们身边走过,朝着朱行走去。
其中,有他心爱的姑娘海雯娜,又甜又软的甜妹子,光着身体在他身上一片好春光,娇艳葳蕤,皮肤吹弹,唇舌香浓,现在却一脸肃杀,手里拎着一把长刀,目不斜视。
刀,足足有半米长。
娇俏可爱的S,左手一个锋利的匕首,右手还是一个锋利的匕首。
咏春拳中有八斩刀,双手持刀,配合起来刀刀致命。
小廖没见过双手拿匕首的人。
又高又艳的埃钦,雪白的长腿上挂着黑色的皮带,皮带上一圈亮闪闪的飞刀;边走手里边把玩着一个链子,链子前端是长满尖刺的铁球,铁球的尖刺上,看上去像是铁锈,又像是血迹……链子一伸一缩,那个尖刺铁球竟然像是个玩物一样。
三人不紧不慢地走向了朱行。
朱行看着这三个女孩,再抬头看看上方的孙权。
“马老板,这样,挺好!”
孙权面无表情,但旁边的小廖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叹息。
唉!
………………
魏延在病房中躺着,这让事主胖头鱼很烦躁。
但天海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想搞掉魏延,难度很大。
虽然他很强硬,但只是表面上,内心是虚的。
因为魏延是杀手。跟杀手结仇,对方后半辈子可就揪着他了。他在明处,杀手在暗处。他的家人在明处,杀手还是在暗处。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彻底让魏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
既然魏延在天海,那自然要在天海找人,解决魏延。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鲢鳙。
在天海以及周边,鲢鳙寂寂无名。但在灰色和黑色的世界中,鲢鳙,很出名。
电视上重复播放着一个广告:洗空调,上58同城;找家政,上58同城;洗油烟机,上58同城……
对于胖头鱼这类人来说,找杀手,上鲢鳙的茶楼。
所以,他带着几个小弟,来到了天海,到了鲢鳙的茶楼。
先是了解对方的身份,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胖头鱼倒是懂规矩,在跟鲢鳙的交谈中,把自己的来历一一告知。
他说的话,鲢鳙当然不会全信。很多信息,鲢鳙后面都会复查。如果有偏差,那么后面的事情自然就不会进行。
胖头鱼把自己的目的说出了:找一个杀手,干掉一个人。
鲢鳙对命单非常的谨慎。
随着年纪的增长,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刘大他们十年前为什么开始拒绝命单了。当时他还是有些笑话刘大的,觉得这人太迂腐,杀手这个职业,其实跟妓女是一样的,接了一次客之后,后面再接十次一百次都无所谓了,杀手也一样,杀过一个人之后,后面杀十个和杀一百个有区别么?不仅仅是法律上没有区别,杀一万个人也是死刑,杀一个人还是死刑;心理上也没有区别,就像妓女接客,越来越职业化,不会投入感情,杀手也一样,十年的杀手和二十年的杀手,区别在哪里?那就是职业化。
这是鲢鳙十年前的观点,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见识浅陋了。
因为世上还有“回头是岸”四个字。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听起来挺无趣,但成佛和成魔,区别就是放下。
放下的难道仅仅是屠刀么?
还有执念。
欲望。
贪婪。
虚幻。
而且,很多时候,不是想放下就放下的。
就像鲢鳙,自从女儿想回国后,鲢鳙反反复复思考了很多问题。
他的很多打算,是建立在女儿在国外定居做出的决定。
但现在,得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女儿的决定突然么?非常突然。
但他能理解。
身为父母,尝试着站在孩子的角度理解孩子,其实不容易。鲢鳙能做到,女儿的决定,明显是违背他的意愿的,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大发雷霆地反驳,说什么老子几十年的刀口舔血就是为了你在国外风风光光,现在倒好,你居然回来了,老子前面几十年的辛苦白费了这样的自我感动的话。他站在女儿的立场上,思考了她回来的原因。孩子不喜欢伦敦的天气,其实就是不喜欢伦敦;孩子不喜欢英国的黑暗料理,还是不喜欢伦敦,换成美国的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孩子想念天海的蓝天白云,想念天海的美食,即便是咸鱼,在她的回忆中都是美味的。天海虽然靠海,但老百姓们也不都是有钱人,平时吃的也都是很便宜的小杂鱼小海鲜,红薯粉混着小海鲜在油锅里煎得焦脆,就是老百姓最爱的一道美味,成本也就几块钱,关帝庙的美食摊位上一份八块,煎得油汪汪的,但女儿最思念的就是这种几块钱的小吃……这样一想,鲢鳙顿时理解了女儿的决定,她其实并没有完全融入到国外的生活,她更喜欢家乡的气息。
所以,回来就回来嘛!房子,车子,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
但鲢鳙自己要做出很多改变。
包括接命单这件事。
他要拒绝命单,只开财单了。
但是拒绝起来何其难。
面对胖头鱼的命单,以及诱人的数字,鲢鳙艰难地挣扎,他对胖头鱼说道:“这个钱,请杀手,不难。”
胖头鱼一副慷慨的样子:“我要顶级杀手。如果钱不够,我可以再加。”
鲢鳙问道:“其实,你有没有考虑到,和对方和解呢?你请杀手的钱,用来跟他和解,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少个仇人,挺好的事嘛。现在是法治社会,涉及人命的事情,还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鲢鳙的劝告,胖头鱼没有听进去,他讥讽道:“道上都说请杀手找鲢鳙,今日我找了你,但你却劝我和要杀的人和解,呵呵,如果能和解,我早就和解了,还会找你么?跟你说吧,和解的成本太高。他帮我杀人,我又让泥头车撞了他,这小子命大,没被撞死,被送到了医院。如果在我们那里的医院,我高低不会来天海找你,我自己找人搞定他。但这小子很快就被转到了天海,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了天海,那自然找天海的阎王勾一下魂索一下命。我懂规矩,也按规矩来,希望鲢鳙先生也按规矩办事,不要再试图劝我跟那个人和解了……”
鲢鳙苦笑,说:“魏延,我还是认识的。所以,我才劝你啊。若是毫无瓜葛的人,我断然是不会劝的,直接让你走好了。”
胖头鱼一怔。
随即又笑了:“你们认识?哦,那倒也正常。你的意思是,为了情,你不接受这个命单,不挣这个钱,是吧?”
鲢鳙点头。
“死了张屠夫,我还能吃带毛猪?既然鲢鳙先生不接这个单,那就告辞了。”
胖头鱼有些失望,但是口气还是挺硬的,他站起来要走时,被鲢鳙叫住了。
“等等!”鲢鳙叫住了他,说道:“魏延,我们仅仅认识,交情不深,他不是我手底下的人,他是单干户。”
“你的意思是,还能接我的单?”
鲢鳙摇头:“不是!我是想告诉你,有三个人,跟魏延有交情。据我所知,魏延的事情,他们要管。所以,我劝你和解。到医院,跟魏延道个歉,然后拿个百八十万赔偿,我可以从中说和,不会收取双方任何好处的说和,这件事肯定能了。”
“那三个人,是大官?”
“不是!平头老百姓!”
“有钱?”
“没钱!穷的很,现在在医院给人家做护工。”
“呵呵!”胖头鱼笑起来,“鲢鳙老板是在开玩笑么?”
鲢鳙摇头:“他们三个,都曾经是我手底下的杀手!”
胖头鱼听了,笑:“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不是了。他们十年前就不杀人了。”
“为什么?”
“年纪大了,向善了。”
“三个臭卖苦力的,要为魏延出头?”
“我听到的风声,是这样。所以,我才劝你。换做别人,我不会开这个口。谁死谁活,跟我何干?”
“谢谢鲢鳙老板了。不过,我倒是很有兴趣,想看看那三个臭护工的本事。另外,鲢鳙老板,这八十万块钱,我既然拿出来了,就不会拿回去。你不要,我找别人。希望鲢鳙老板守规矩,不要跑到医院跟那魏延通风报信说这件事……”
“你说这个是在侮辱我!”鲢鳙的眼神瞬间冰冷。
胖头鱼心头一凛,悻悻地走了。
鲢鳙站在窗口,看着胖头鱼带着几个面相凶神恶煞的小弟离开,嘴角轻蔑一笑。
他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比胖头鱼骄横的人物见多了,有好几个还都是死在了他的命单下。
现在,他仿佛真成了“阎王”——他已经预知了胖头鱼的结局。
刘关张既然决定为魏延出头,那么,胖头鱼就一定会被惩罚。
鲢鳙好奇的是,胖头鱼以何种方式被惩罚。现在的胖头鱼有多骄横啊,开泥头车公司的,不仅仅在海东,在天海,在其他地方,做泥头车生意的,都是狠人,几乎没有良善之辈,他确实有骄横的理由。他那八十万,也是实实在在的钱,在天海找个厉害的杀手,是不难的——虽然鲢鳙是天海知名的杀手中介,但天底下没有完全垄断的生意,既是生意,他鲢鳙能做,别人也能做,无非是平行线,大家不交叉而已。
他不能向魏延预警。这是规矩。
他也不能跟刘关张谈论这件事,还是规矩。
坐回到办公桌前,水开了,咕嘟咕嘟,他开始冲鸭屎香。
“好香的茶啊。”有人叫。
鲢鳙抬头一看,笑了:“哎呀,柏松啊,来!来来!坐。”
王柏松笑着,身体却没动,说:“后面还有人呢,我先上来了,他爬楼慢。”
“谁啊?”鲢鳙好奇地问道,“哪个朋友?”
王柏松一笑,鲢鳙身体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往下一看,激动不已:“哎呀,王主席!!这……稀客!稀客稀客!”
王主席竟然来鲢鳙茶楼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说起来,鲢鳙虽然是市钓鱼协会副主席,王主席竟是从未来过鲢鳙茶楼,他们见面,要么在钓鱼协会的办公地点,要么是在河边湖边海边,都是钓鱼协会组织的活动上,王主席只在公开的场合和鲢鳙交流。鲢鳙多次邀请王主席来茶楼,王主席也没有打过脸生硬地说“没空”,次次都是说“有空就去看看”,但这只是客套话,他从来不来,大概是,他听说过一些关于鲢鳙的一些江湖传说……
避嫌!
但现在,老先生不避了。
竟然来茶楼了,把鲢鳙激动的不行。
他预感到,王主席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是有事情啊!
而这件事,肯定跟马金柯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