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二十多年,贵姐(魏姐,按习惯依然叫贵姐)才亲眼见到逃亡在外的弟弟,见弟弟第一面,他还是一个全乎人,虽然知道弟弟的一条腿保不住了,但尽管做了心理准备,见弟弟第二面时,他就彻底的失去了一条腿,她仍然承受不住,哭。
“你要做手术了,昨天怎么不跟我说呀?我要知道你今天做手术,我肯定啥也不干了,就在医院待着。”
魏延做截肢手术,不跟姐姐说这件事,也挺让刘关张三人意外的。
之前他们是不知道魏延已经跟姐姐见过面了。现在知道了,对魏延的守口如瓶,很是不解。
魏延看着哭成泪人的姐姐笑着说:“跟你说又咋滴?让你在医院煎熬一天,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去干活。你在不在,我都得挨这一刀。别哭了,多大点儿事啊,看看,我这装上了新的。”
魏延笑得挺开心,还真不是装的,他现在挺满意的——跟过去那种凄凄惨惨相比,现在多热闹啊,而且世上最亲的亲人就在眼前,父母已经去世,眼前的姐姐就是最牵挂的人。他已经很满足了,没有任何遗憾,甚至连胖头鱼的尾款都不咋惦记了。
就冲这笑,刘大就觉得魏延也是个狠人。
然后魏延向姐姐介绍了刘关张三人,说如果没有他们三个,自己肯定就交代在这儿了。
这个时候贵姐再看刘关张,目光和心态就全变了。
贵姐对刘大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魏延很诧异的看着大家。
…………
…………
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贵姐跟他们三个讲了自己和葛莲的事情。
她跟葛莲的认识过程,其实跟她第二天孙权找到她时,她说的内容是一样的,她没有对孙权说谎。这也是刘大告诉她的,说如果有人找到她,问她这件事,她千万不要说谎,要一五一十地说。因为刘大知道马岛主的厉害,他们能够找到她,就说明了他们的能耐,贵姐说谎会很容易拆穿,他们会有办法验证的。所以,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就是对贵姐最大的保护。
贵姐说,从海螺村出来,按照葛莲的要求,她去了废品收购站,把东西卖了,然后顺道去了礁石滩。
之后,她就回家了。
她跟孙权说的也到此。
但有一个信息。
她没有跟孙权说,那就是葛莲打电话联系她时,只是跟她说了很简单的几句话:“贵姐,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具体什么事,让他来说……”
然后,就是一个男人接了电话,很客气地打招呼:“贵姐,你好,我是葛莲的朋友,她现在说话不方便,由我来跟你说,后面,也由我来联系你。”
之后,就是这个男人联系她了。进海螺村,出海螺村,去废品收购站……
男人拿到东西后,打电话给贵姐,说了感谢的话:“贵姐,东西我拿到了,为了安全考虑,这个号码以后不用了。我在你租住的屋头放了东西,就是你租屋的前面走廊,你们家放置的鞋架第二层,有一个特步的鞋盒,鞋盒里有一点儿东西。后面如果没人找你,那就没什么事。如果有人找你,也不用害怕,能编些瞎话就编些瞎话,不能编的话就说些真的,说些假的,真的占个八九成,假的占个一两成,或者说个八九成真的,剩下一成,你可以漏掉,这样对你对我们来说都安全……”
贵姐晚上回去之后,在鞋盒里找到一沓钱。她数了数,刚好一万块钱。
这个钱让贵姐很惶恐。
她其实帮葛莲,并不是图挣她的钱的,只是为了报恩,报答她在蛇岛上对自己的照顾。
………………
………………
贵姐讲完后,刘大陷入了沉思:男人……
葛莲离婚了,单身,带娃,娃在省城上大学,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应该是非常亲密的人。
贵姐回忆说,她在岛上工作时,葛莲不管上班下班都是一个人,没有看到过她跟男人亲密地挽过手……
刘大直觉地认为,葛莲的前夫朱行,有可能就是这个男人。
刘大很感谢贵姐能够如实相告,他保证绝对不会伤害葛莲,甚至刚好相反,他们三个准备和葛莲联手。他们合起来,力量越强大,马岛主越不敢动手,他们就越安全。
临走时,刘大叮嘱贵姐,如果将来有人找她,问询葛莲的事情,一定如实回答。不要耍心眼。千万!!千万!!
贵姐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如实回答会不会是背叛了葛莲。
“她既然这样做,就得承受被找到的代价。一万块钱难道还想让别人死守一辈子秘密啊,就是我党也不会这么干啊,尊重人性,我想,其实他只是这样说,应该做好准备了,做不好准备,就不会敢拿钱。五十万啊,他给了你一万,自己拿了四十九万,于情于理,你做的都已经够了,不欠任何人的。”
贵姐听刘大这么一说,心里豁然开朗,轻松了许多,她好奇地问:“哥,你是党员啊?”
刘大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关二在一旁插嘴说:“是,大哥是,我也是,就三弟不是,之前他是预备,预备了好多年,哈哈哈。”
刘大不好意思地挥手:“不说这个了,咱们走吧,明天再来看魏延兄弟。”
贵姐对弟弟的名字,还是有些抗拒的,她想叫弟弟的原名,但魏延跟她说,别忘了他当初为什么跑出来……
贵姐只好叫他魏延,感觉挺别扭,但也没办法。
魏延跟姐姐说了,他住院这件事,谁也不要讲。姐夫,孩子,都不要说。
魏延也没跟姐姐说胖头鱼的事儿。他就说自己遭遇了车祸,被泥头车撞了,肇事司机跑了。由于身份特殊,所以他也不敢报警。
贵姐拿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十几万块钱。魏延不要,说自己有钱。
“你有钱是你的——这么多年,你给家里多少钱,加一起不敢算!”
魏延对刘关张找贵姐问询的事情挺好奇,贵姐叹口气,跟他讲了自己跟葛莲的事情。
魏延听了之后,有些后怕:“那个蛇岛的岛主,很厉害呢……”
“是啊,有钱!买了那么大一个岛!岛上建了很多漂亮房子!我在酒店做勤杂工,那酒店可豪华了,一个洗脸盆都好几千块。啧啧!有钱人过的日子,不是咱老百姓能想象的……”贵姐想起蛇岛酒店的奢华,记忆犹新。
“不!不!马岛主的厉害不是有钱!天海比马岛主有钱的有几个,他们能跟马岛主比钱财,但不敢比势力。我来天海的时候,他老爸就是天海的市长了,然后做书记做了好几年,然后又升到省里去了,这天海的头面人物,谁不买马公子的面子?”
被魏延这么一说,贵姐神色凝重起来。
刘大交待她老老实实地说话,她跟魏延也说了,魏延说,刘大哥说的对,在有钱人面前,别耍花枪。老实点儿,保命!
第二天,贵姐在渔村遭遇了孙权。
幸亏之前遇到了刘大,贵姐有心理准备。
贵姐在蛇岛干了几年勤杂工,在天青岛收了几年破烂,除了挣了点儿养家糊口的钱,最重要的就是见了一些世面,有了些许生活的“演技”,孙权的那套话术,她恰到好处的表达了惊讶、愤怒、慌张等等情绪,完美地配合了孙权所说的语境,她就要表现得像大家所想的她的人设——收废品的妇女,没什么文化,心眼有但不多,有点儿狡猾但很容易被智商压制……如果她表现得老实木讷,反而让人生疑,因为这样的人是不会被葛莲选中去海螺村拿东西的;如果表现得上蹿下跳诡诈奸猾,那也不行,这样的人谁都会警惕,葛莲也不会让这样的人收钱,因为会害怕这人把钱拿走……
所以,她的演技很好,恰到好处,让孙权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她说的东西,都是真的。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孙权验证过,她没有说谎。现在,她已经没有了价值,所以,马金柯放过了她。
但她真的没有价值么?
刘大可不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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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之上,刘大约了贵姐见面。
其实具体来说,是贵姐主动给刘大打电话,说有事情要讲。
贵姐来了,刘大跟她介绍了自己的职业,看到了聊天聊得正开心的关老师和颜老先生,贵姐很惊讶:“你们是做……做护工的……”
“怎么,看不起我们啊?”
“不……不……因为我总觉得我弟弟干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工作,跟他来往的人也差不多,狐朋狗友嘛……咳,在您面前我不应该说这个……”
刘大和关二笑。
关二笑着说:“这活儿我们也干不长——我们这身体,也快坐轮椅了,哈哈。”
刘大问贵姐,魏延的身体怎么样了。
贵姐说,弟弟身体在恢复,但手术的地方很痛,腿痛的时候,他就骂一个叫“胖头鱼”的人,可贵姐问胖头鱼怎么他了,他又不说……
刘大听后,大概猜到了魏延的心病。身体上的痛,提醒着他的仇恨。每痛一次,提醒他一次,胖头鱼对他做下的事情,他却不能报仇,这样的憋屈,淤积在心……
刘大说,他们有空会去医院探望魏延,会宽慰他的……
贵姐讲了马老板的人找她的事情。
这个,刘大丝毫不意外。
跟马金柯交手这段时间以来,刘大对马金柯其实还是挺欣赏的,因为他觉得马金柯是个虽然很自负但是非常聪明而且极其有行动力的人,这个家伙三十多岁,但做判断下命令真的稳准狠,而且身边人还不少,岛上的那些年轻帅气的安保人员,个个都是好手,只不过马金柯不让这些人趟浑水,只让他们做后勤服务工作,脏活都让专业的人来做。这种分工分明并且绝不混淆的工作原则,其实侧面反映了马金柯的冷静以及强大的控制能力。
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刘大三人只能利用一次马岛主疏忽的几乎来一次奇袭,想复制第一次上岛根本不可能。而马金柯却可以随意地对他们进行追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大迫切地要将被动转为主动,最好的防守就是出击。
刘大仔细听完后,认为贵姐说的没有什么失误之处。因此,料想马金柯对贵姐不会怎样,贵姐的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贵姐则说,她找刘大,是她想起来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呢?就是葛莲打电话找她,说了话,让男人接电话,而在男人真正拿到电话之前,有一个几秒钟的空隙时间,贵姐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有人说话,因为声音太小,她也没在意,就听见一个“41床……”,后面干啥就不知道了……
刘大很吃惊。
这句话,很关键。
这说明葛莲打电话时,要么在医院,要么在养老院康复中心这类的地方。
“那葛莲给你打电话时的语气跟她平时说话语气有区别么?”刘大问。
贵姐想了想说:“葛莲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人长得也文雅,不像我是个大老粗,喜欢大嗓门,她说话声音就不大,后来在天青岛遇到她,她还是跟以前那样细声细气的说话,我得竖着耳朵听,才能听清,因为海边风大嘛。但是吧——我个人感觉啊,那次打电话时,感觉她说话很没力气,就是……就是……咋形容呢——虽然都是细声细气,但之前的细声细气是正常的,那次是不正常的,感觉跟我弟弟刚做完手术时说话差不多,虽然也笑哈哈的,可那种笑就不是健康人的笑,一听就气息不足……”
贵姐一番形容,刘大理解了,断言说:“葛莲应该是生病了。而且是比较严重的病。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导致她没法行动。接电话的那个男人,跟她关系应该非常铁,她必须得非常信任。就像魏延,生病时,身边的人都是信任的人,他盼着见你一面……这个葛莲身边的男人,要么是他儿子,要么是跟儿子差不多的亲人……”
“前面你们说过,她有个前夫……感觉不太可能啊……”
“可能不可能,验证一下吧。”
“怎么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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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推着一辆破电动车,来到了钢花小区附近,前面,葛莲的前夫朱行坐在小板凳上补胎,一个穿警察衣服的警察坐在另一个板凳上,跟朱行聊天。
刘大推车出现在街道上时,警察以职业敏感,目光已经扫到了他。
刘大心理素质很好,他推着车,没有丝毫的躲避动作,径直来到了警察面前,问埋头补胎的朱行:“师傅,电动车修不?”
“咋啦?”
“后轮轮胎扎了个钉子……”
“能修。车搁这儿吧。”
“补胎得多少钱啊?”
“那得看情况,看轮胎几个洞,洞的大小,另外,我看你的轮胎磨得挺厉害了,我估计补胎已经没啥意思了,最好换新的。”
“这个……换新的多少钱?”刘大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钱。
“换新轮胎得100。”
“啊?!这贵!”
“真空轮胎,都这价!我这轮胎名牌,看看牌子,你上网搜搜,中央电视台有广告。你要想便宜,那就装杂牌轮胎,也能用。在我这儿,能保你个质量放心。你看,司马警察坐在这儿,我还能骗你不成?”
司马警察咧嘴笑笑,对刘大说:“放心吧,没问你多要钱,你要去专卖店换估计更贵。”
刘大看着司马警察,一脸怀疑:“你不会是找个人穿着从淘宝买来的警服给你当托吧?”
“你这什么话!司马警察,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朱行生气了,嘴唇都气哆嗦了,“我这小本生意,一天挣不了几毛钱,我雇得起人?还敢雇人扳警察?你以为我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司马警察乐坏了,他觉得刘大太喜感了……
刘大一副犹豫的样子,司马警察说:“修嘛!赚不了你几个钱,都是辛苦活。”
刘大心一横,说:“行吧,一百就一百,我得看着你把那名牌轮胎给我换上,万一我走了你偷梁换柱搞个杂牌呢……”
朱行一副嫌弃的样子:“你要信不过我,你就去别的摊修,我伺候不起你这样的贵主。”
司马警察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说:“朱哥在这里多少年了,大家都信得过。朱哥,我走了啊,有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朱行冲他摆摆手:“放心吧,哎哟,现在我那前妻可真是香饽饽喽,都在找她……”
司马警察骑上一边的警用电动自行车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朱行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