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秧初出水,渺渺翠毯齐。
清晨且拔擢,父子争相提。
既沐青满握,再栉根无泥。
及时趁芒种,散着畦东西。
正当芒种之际,林靖玗与众将正卷着裤腿在田间拔秧苗、去杂草,确保每株秧苗都有足够的生长空间。
“报——”一士卒头顶鸡毛帽,疾步奔来禀报,“禀侯爷,林武翼郎率十万众人已临城下。”
“是靖琼来了?”没想到居然是靖琼亲自领兵来长沙府。
他出生在北地,靖琼出生在金陵,而长沙府乃林氏的第二故乡,是林氏两代人守护之土地,是林家军建功立业之伊始,亦是林家军流血洒泪之故里。
这是靖琼第一次来长沙府,他这个当哥哥的竟有些情难自控,不知所措,遂急趋河畔,洗净身上淤泥,继则赤足奔往城外。
林靖琼驱马立于长沙府城下,此一路他广纳兵员,聚齐十万之众,昼夜兼程赶来长沙府,非惟军令所驱,是故想亲自看看父亲、叔父、兄长等族人拼死守护的城池。
那高悬的太阳过于刺眼,他单手遮住阳光,眯眼看向城郭的名字——长沙。
十里长亭,万里沙祠,故曰:长沙。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数日的马鞍颠簸令他腿脚有些发麻,刚接触到地面时他心中竟涌起一股落叶归根之感。
自幼时起,他便听闻阿爷与阿兄誓死守卫长沙府的事迹,那时的阿兄只比如今的他大两岁,就已经官拜五品定远将军。
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深深铭刻在城门口的里程碑上;
那些洪水猛兽的肆虐,亦被记录在城门旁的水则碑上。
将生死刻在碑上,使死去的人活在了活着的人梦里。
史官曾用“烽火连三月,焦土无寸草,饿殍食白骨,里外不是人”之句,浓墨重彩地描绘出长沙府的惨状。史书终究是被美化过的,真正的历史更为惨痛。
彼时,阿爷离世时,他尚在阿娘腹中,混沌未开;阿兄辞世时,他仍在金陵城中,未解祖母对长沙的追忆。
此时,他深感林氏的使命,仿佛又落在了他的肩头,他也想为林家人正名定分,延续昔日荣耀。
“靖琼!”林靖玗光着脚,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城门,他逆着光站在城下,使对面之人难以看清其面容,也让林靖琼有些失了神。
“阿兄。”林靖琼甩开马缰奔向林靖玗,“阿兄...我好想你。”其声中饱含哭腔,既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骨肉分离的思念。
林靖玗知道,林靖琼不是在叫秦叔钰为阿兄,而是在叫林靖玗为阿兄,而他现在的身份是秦叔钰,所以,活着的他是不能替代死去的他的。
他是林靖玗,也是秦叔钰。
匡世济民时,是林靖玗,济窍飘风时,是秦叔钰。
“靖琼,累了吧,不妨先进城歇息。”林靖玗拍了拍林靖琼的后背安慰道。
“叔...叔钰哥。”林靖琼猛然回过神来,心中暗叹自己怎又将叔钰哥错认作阿兄,这对叔钰哥不公平!
他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单手挠了挠腮帮子说:“不累,就是有些想家了。”
“那——欢迎靖琼回家。”林靖玗立于光中,恰似清风霁月,润物无声。
林靖琼闻此,眼眶渐湿,雾气弥漫,已难以看清叔钰哥面容,也分辨不了眼前的人是叔钰哥还是阿兄。反正他只知道,这里有哥夫,有叔钰哥,他们说这里是他的家,那么这里便是他的家。
良久,林靖琼揉了揉泛红的鼻子,自怀中取出一只信筒,递与林靖玗,道:“叔钰哥,有要事禀报。”
林靖玗接过信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冷金笺,正面仍旧是熟悉的“问候漱月”,而背面写着:
第五件事:攻克伽腊国。
自从越钱国陈姓将领败北后,越钱国内部发生了政变,方氏和王氏联手篡夺了钱氏的政权,拥立方氏宗亲方腊为王,改国号为“伽腊”,并宣布独立主权,脱离宗主国。
他深知祁谓风定然无法容忍伽腊国如此行径,但没想到居然是让他亲自率师南征。
现在正是农忙之际,地里的秧还没有拔完,万一影响到来年收成,还不起哈基米公司的贷粮,必将失信于池鹭阁。届时,奚方池就是他的债权人了,虽然他吃不了什么亏,但莫名有种被“后R”的羞耻感。
“咳咳咳,军令所定何时出征?”
“一个月后。”
“一个月...还算妥当,恰巧农忙结束。”如此一来,他不仅有时间可以下地拔秧,还能训练一下召集来的十万兵马,一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他举目远眺城外的“十万兵马”,想要了解这些人是出自哪些幡旗,忽然,眼前的一幕令他双眼一黑。
不对!这根本不是站着!而是横七竖八地躺着!
军容不整!军风涣散!军纪废弛!军令难行!
怪不得守城的士兵说来了十万人,眼前这支军队,是他见过纪律最差、仪容最糟的军队!
林靖琼看着林靖玗黑脸的模样,于是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说:“京城已无兵可调,晋王给了我一笔钱,命我在外自行招募兵马。这些人皆是易州的流民与草寇,民风淳朴彪悍,便赐予他们银钱与粮草,遂令其从军了。”
言罢,林靖玗仍处于惊愕之中,林靖琼只得轻咳一声,说道:“晋王说叔钰哥是领兵奇才,嘱我只管招募满十万人即可,届时,叔钰哥定有良策。”
“我纵有通天奇才,一月内亦难以练出奇兵啊...更何况,这些人岂能称之为兵。”林靖玗无语地闭上了眼睛,只希望这是一场梦,让他快快清醒吧。
“他们往那一站就是兵,不信你看我的。”林靖琼翻身上马,驱马至大军前方,挥动大纛,高声喊道:“全体起立!”
黑压压的十万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些耳背的人抓耳挠腮不明所以。
“诶!兄弟,你怎么也来了?”一个新兵拉了拉前面人的衣袖。
前面的人回头发现竟然有熟人,于是拍了拍身上的灰说:“听说加学分我就来了。”
“巧了!我也是!不知道营帐里是上床下桌不?”
“我能弱弱地问一句,能开实习证明不?”
“报告教官,我能跟我室友站一起吗?”
“姐妹,你参军前的政治面貌填的啥?”
“美丽。”
“推拓客说长沙府的火宫殿是必打卡点!”
“我将夜袭臭豆腐摊子和糖油粑粑铺子。”
林靖玗面沉似水,实则心烦意乱,他看着眼前的大军,心中暗想,索性回信称“攻克乃还”,此生不复相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