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在屋外守着,已经是后半夜了,大相国寺附近早已没有白日里的喧嚣,在热闹的城市都有要黑夜降临后的安静喘息。可是同时,也有那么些人是不能休息的,比如守城的兵士、报时的鸡人,比如为生活奔波、维持生计而在夜里摆摊的人们,再比如,救治病人的郎中、守夜的人们。
虽然觉得无聊无趣,可是孙云也会不时地听到身后屋中传出轩辕一针要小安、良药为其做这做那的吩咐,看来里面还是忙得火热,反之外边就是孙云与张十二人一起傻傻地,不知在等待着什么。孙云不时地看看师兄、看看院内其他没有光亮的屋子,再看看夜空中的月、缓慢飘动的云,还有依稀可见的星星。
不知为何,孙云总觉得夜空中的星星有些不对,不是相伴月亮的零星几颗不甚明显光亮的星星,它们都试着要透过黑云发出光亮,都是再正常不够的样子。不对的是,孙云觉得特别亮的那颗,那颗星星很亮、很近,仿佛并不是看得见摸不着的高度,仅仅是比一些三四层的房屋要高些,好似是可以借助工具摸得到的。那这还是星星吗?甚至于这“星星”附近的夜空也不对,并不如月亮周围的自然,这颗星星附近的夜空,应是都凝住了,非常的沉默、低沉,就好似那“星星”的后面,是一个无底黑洞一般,在拉扯着地上的人们向前,进入它的神奇。
这样的亮,这样的低,不自然地有些让人难以忽视,就好比家中的灯笼,平日是一根蜡烛的亮度,忽然发现变成了五根甚至十根的亮度,那自然而然地多看看、多望望。那颗星星在孙云眼中便是这种感觉。
“十哥,你看到天上的那颗星星没?为何这般的亮,甚至有些夺目。”孙云喃喃道。
张十本来没想到夜空中会有如此亮的星星,可当他真的看过去时,目光也跟着被牵引,就好似是那星星有着什么魔力,无法拒绝。是什么样的魔力?那自然是它的亮与它的距离,才有的如此感觉。张十不由自主地走出一步,想要试着那星星看得清楚,然后即使是眼前那么低的高度,也很难看的清楚。
“扑腾!”
好似有什么声音从最里面的那间屋子传来,张十与孙云相视一眼,孙云直接抬腿跑出,冲向那间房屋,生怕这屋子里藏着什么, 可真走到那间房门外时,孙云还是犹豫了,只因为方才回头看去,却发现二师兄张十有与他一起来到这里里。可是转念一想也能明白师兄为何要留在原地不动,轩辕一针叮嘱过,要他俩在门口守着,孙云跑到这间有声响的房前,他犹豫了。可是他的犹豫,也正是他心中惧怕的表现,他怕这屋里又藏着什么人、正准备对他痛下杀手,亦或是正准备逃走,无论是什么情况,孙云都不知道他能否与人过招、并且全身而退。
眼下看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
伸出手把门轻轻推开,里面黑漆漆一片,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清屋内的情况。孙云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但夜空中的月亮还是懂孙凉的,正好有一束月光从窗外投入进来,使得孙云可以暂时看清楚这间屋里的一切。他仔细看了一圈,发现这屋里与方才那屋几乎都是一样的陈设布置,唯二的区别就是,一个坐北朝南、一个坐东朝西,以及前者那屋里有人,现在孙云在的屋中除了他再看不到别人。
孙云想着,方才听到这屋中有声音,可是现在看过去并没有什么人的存在,什么会动的东西都没有,这就有点奇怪了。他向屋内走去,想着是否有什么角落自己没有看清楚,可就在走到床榻边上的时候,外边的月光变得薄弱,应该是又被隐约遮掩住了。孙云记得在那间人多些的屋子里烛台是在木桌上摆着,想从身上翻找出火折子把烛台点上,这屋里还能多些光亮,看哪里也不会觉得太过害怕。可是孙云这才想起,他没有带火折子出门的习惯,因为在东京城中大部分时间要么是和师父一起、要么和二师兄张十在一起,他们二人都有带火折子的习惯,孙云也就不带了。
可是眼下,即使孙云手中有火折子,也不一定可以自然地点燃烛台。“扑通”又是一声,孙云循声看过去,确实靠着窗台的木桌上蹲坐着一只黑猫,不知何时进来的,那黑猫一双泛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会诡谲神秘,不知道它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变成人不成?
孙云小心翼翼地走过,黑猫也在一直盯着他看,虽然一个是人、一个是猫,可是反而猫比人显得更为淡定坦然,让孙云觉得有些不自在。黑猫并没有等孙云,而是在他距离木桌两步的距离回头,直勾勾地,孙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人和猫就这样僵持着。黑猫见孙云也没有再上前,就从一旁的窗子上挤了出去,临走时还甩了甩尾巴,不知是在对孙云告别,还是一种挑衅。
眼睁睁地看着黑猫离开这间屋子,孙云心中还是觉得怪怪的,现在看屋里的动静就是黑猫弄出来的,而黑猫离开了这间屋子,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吧?会吗?孙云想着,转身却发现,这屋房门已经被关上了。
竟然被关上了!
孙云的双眼瞬间呆住,他明明记得,进来之时为了让屋子里看着亮一点才特意没有把门关上,可是现在为何是关着的!外边夜空中的月光又一次被黑云挡住,房门又被谁关上,孙云的额头因为砰砰砰乱跳的心早已布满了细密汗珠,不,不止是额头,他的头顶、耳后,甚至于全身都已冒出冷汗,是紧张还是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孙云眼见外边的月光又一次照在屋里的木桌上,心情瞬间平缓了许多。然而,也正是月光的出现,慢慢地,一张皱巴巴的脸在孙云背后出现!孙云感觉到不对,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此刻那张脸的嘴唇微张,轻轻地一呼一吸,可是在夜里的房屋中、没有其他声音一起发声之时,在这个屋内的声音是十分明显的,甚至于吐出的气都刮到了孙云的耳廓和脸颊,使得他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做才是!
汗水没多一会儿就已浸透了贴身的亵衣,不止身后那人的呼吸,现在就连孙云自己的呼吸也是听的一清二楚,一个气息徐徐,一个短促乱乱,根本就难以平静下来,什么深呼吸浅呼吸、闭眼睛跺跺脚的,现在哪里还能记得起来,孙云只求身后那人赶快离开,不要再在自己身后躲避,,只要离开了怎样都好。他想拔出藏在衣服里面的白露劈开那人,可是这样近的距离还要面对“鬼魅”出手,也没有谁能想过要对鬼魅动武,甚至于拔出兵刃,都是不敢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那张皱巴巴的脸说道:“孙小哥,为何如此惧怕老太婆?”
这说的是什么话!谁对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会不害怕!更何况还是在这间再没其他人的房屋中,更何况还是后半夜四下无人之时,更何况还是孙云这个没有经历过多少江湖风雨的少年!
等下,方才她叫,孙小哥?
“老奶奶你,你...你认识我?”孙云微微侧头,试探地问道。
“噗嗤,老太婆怎地不会认识你孙小哥?”老太太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点点俏皮,让孙云听起来只觉得更是不对劲,为何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会是有年老的沙哑还有年少的俏皮,这两种放在一起很是违和的感觉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就明显的不合常理。
“老奶奶咱们是在哪里见过吗?”孙云这下子没有了方才的紧张,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很怪异。
“当然见过,至于在哪里见过,就要你自己想了。”老太太说道:“对了,还有,不要叫我老太太。”
“啊?那?我该叫你什么?”孙云问道。
“嗯,论起来你叫我一声姑姑应该不为过。”老太太想了想说道,她面目上的苍老话语被拉扯,看起来有些许的自然。孙云也才明白,这人或许是用了江湖传说中的“易容术”。
“姑姑?既然是姑姑的话...”孙云想了想,吸了吸鼻子,安心道:“好的,花姑姑。”
“孙小哥知道我是谁了?”这“花姑姑”一脸笑眯眯地说道,可这多一层脸皮还是很不对劲...
“当然了花姑姑,我跟随师父来到京师也才三四天,他老人家带我见过的女子中,只有花小姐和花姑姑您,花小姐不会自称姑姑,也就只有您了。”孙云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继续道:“而且,花姑姑,您身上的香气是我在吹香阁中闻到过相似的,在外边就再没遇到过相同的我才敢确定的。”
“哦?姑姑我确是易容了。可是孙小哥,那方才是谁被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动弹?”老太太笑眯眯地问道。
“啊,姑姑您看,本来今夜里尝百草堂就里外透露着不对劲,您这样打扮突然出现,我更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然也就被吓到了。还请姑姑见笑,另外姑姑,您叫我孙云就好。”孙云道。
“好,孙云,你是和谁一起来的?另外怎地说尝百草堂中不太对劲呢?”原来这女子正是吹香阁中侍奉花小姐的花婆,从酒楼中接孙凉、孙云师徒前往吹香阁的也正是她。只不过像她说的,是易容过的样子,就与初次见面时的都有些许不同。之前是在外边初见,花婆把声音克制了许多,而今夜里见到只有孙云自己,花婆也就用了本来的声音,故此孙云听起来才会觉得有说不出来的违和,让人觉得怪异。
“回顾顾,我是和二师兄张十来的,姑姑应该也见过。盗门的大门主要我们帮忙护送几名伤者到这里找轩辕先生医治才来的。姑姑您又怎会在此处?”孙云道。
“嗯,还不是你师父叫我来的,说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到现在他也没出现,也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哼。”说着,还甩了甩手,以示心中对孙凉的不满,只是配上易容后的老太婆模样,孙云心中还是接受不了,好在花婆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可能是早已习惯以各种不同的样貌看到不同人的不同表情了,还是问道:“”那,孙云你方才说觉得尝百草堂不对,还没说为何如此觉得。”想来兴许这孩子初入江湖、经历的少,说些什么自然也就没法顾全,心中倒也没当回事。
“对不住,姑姑,刚被您一...一吓,我这话说的就乱七八糟的...就是...”孙云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解释一番,却听见屋外有张十的声音传来:“云弟,你在里面可碰到了什么?师兄这就进来!”
“啊!不用不用,十哥,你先去守着屋子就好,我随后就出来!”孙云贴在门边说道,他也不敢太大声回答,因为也还没搞清楚,尝百草堂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以防惊扰到暗中的人。
“好,云弟,你有何事千万要唤我!”张十说完,也就先离开回到了轩辕一针的房屋前,只因为方才孙云的回答反应很快、语气又没有丝毫恐慌,张十就没放在心上,想着或许是云弟想偷偷歇会儿、又不想让轩辕先生知晓吧。看来这也是师兄弟二人足够了解,不然在这个并不算熟悉、有潜在威胁的环境中还能如此放心彼此应对种种吧。
听着师兄的脚步声离去,孙云连忙对花婆道:“姑姑,师兄应是觉得我离开时间有点久,我想这样的话也长话短说,赶快回去和师兄在一起。”
“好,你说。”花婆道。
“这地方,院外看不到里面的光亮,而且夜空中也多了一颗很亮很大的星星,前面我们一行有个人——李代桃僵,现在也没找到他人在呼出。就是这样,姑姑您看要不也先离开吧,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孙云说道,眉眼间多了些关切。
花婆听道孙云这样说,随即道:“孙云去和师兄一起守着轩辕先生那边,姑姑也不走,帮你师父的同时也可以帮你盯着些,这边不用你多操心,我自会找地方隐藏。放心去吧。”她想让孙云在那边安心些,现在还不清楚孙凉要她来的用意,但显然对于孙凉的徒弟们也要多些照顾才是,不然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好向孙凉交代。
“好,那姑姑您在屋里先候着,我和师兄要是遭遇什么变故,就唤您!”孙云道。
花破点点头,对孙云摆手,眼看门又一次被关上,她想了想,在门扇上布置上机关,便找到一处可以躲避之处所在隐藏起来。
方才孙云说,这处院落里外看着不一样,外边看不到里面的光亮,这是为何?还说有人不见了,李代桃僵?这名字很是古怪,不知道是何人,但想来应该也非善类才是。孙云这孩子也真是,还说有好大一颗星星,今夜里确实有月亮挂在空中,不是圆月而是峨眉月,孙凉的刀叫什么来着?娥眉刀,峨眉月,这样想想还真是有趣。可是来时夜空就已有阴云,星星也有,也只有零星三五颗,而且也没有很亮,但孙云说的是,一颗很亮很大的星星,这是为何?
想着,花婆探出头,隔着门扇上的格子看向外边的夜空...
这,这又是为何?!
为何半空中真的有一颗星星!
那真的是一颗星星!只是比寻常夜里看到的星星更大、更亮,距离也更近!
花婆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些、看得更仔细些,然而当她真费劲心思看得清楚了,她被震惊到呆住:“那...那是!”
孙云从屋子里出来,回到张十身边、重新守在门前,张十转头看向孙云问道:“云弟,那屋里有什么啊?”
“十哥,我看了看那屋子,和咱们身后这间布置几乎一样,只是床榻上多了些被褥,我猜应该是轩辕先生的卧房。”孙云道:“方才我听到声响进去,原来是一只猫在里面弄出的声音。”
“啊?云弟,一只猫你还在里面抓了这么久?云弟啊,咱们在家的时候,下河捉鱼时你可没有这么费力啊!”张十调侃道。
“十哥就知道笑我。”孙云苦笑。
二人平静,听着身后屋中不时传出瓶瓶罐罐碰撞、热水沸腾冲泡、人在吃痛无意识下的呻吟声。孙云还是觉得眼前尝百草堂的事情一头雾水。李代桃僵先来报信,随后人就不见了;李显说要在附近找找,这也有一会儿时间了,也没见人;夜空中又大又亮的星星是怎么一回事;院子里外为何看到的尝百草堂又都不同;还有李显口中的轩辕先生、轩辕先生口中的关七。孙云想着这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决。
张十见师弟回来后说了几句话就不再言语,一看孙云的眉头微皱就知道师弟是在想什么,便说道:“云弟,有些事情不是现在的你我可以解决的,这里还有刁三门主和他干子良药,也有轩辕老先生,真若有事的话他们也会自行安排。”
“是,师弟清楚,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十哥,你说人为何要面对如此多的事情呢?”孙云问道。
“云弟,你我来到东京,跟着师父见到了不同的人、遇到了不同的事,只能算是初入江湖,况且也没有见到什么惊险可怖之事,咱们或许该庆幸些。当然,按照咱们的武功,现在看来也就是帮助各位做做副手的事,你真的不用担心。”张十微微笑道,他明白,师弟把眼前的事情看的很重,无论是现在尝百草堂的事,还是师父进京欲行之事,都是如此,随即张十继续说道:“云弟,我们白日里是厨子学徒,厨子是要拿刀的;但是现在是夜里,虽然你我都有刀,可实际上我们都只是他人手中的刀,为他人行事。”
孙云听了一下子也是云里雾里,虽然道理他懂,但是为何自己成了他人手中的刀,成了谁的刀,他暂时还不明白,也不敢去想,这种事情心中明了的话,也会很伤心的。
唉。
“十哥,其实刚才...”孙云道。
“云弟没事儿,你也大了,该有自己的秘密。况且眼前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张十微微笑道。
“啊,十哥,我想说的就是当下我们的事情...”孙云道,他也不知道二师兄在想什么,难不成以为自己在想姑娘吗?若真是如此,十哥也真是看扁自己了。
“哈哈,好,云弟你说。”张十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看来他真的以为师弟...
孙云心中明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张十招招手,二人站在了屋子外侧些孙云才贴近了说道:“十哥,其实那屋里有人。”
张十听见并不觉得惊讶,但是是谁他还是有些好奇的,只等师弟自己说。孙云见状知道不好吊师兄胃口,也只好继续道:“里面的是花婆,就是吹香阁中花小姐身旁的那位。”
“是她?为何她会在这里?”张十能想到屋子里有人,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花婆在里面。
“我也不知,但是姑姑她说,是师父找她来的,想来是师父他老人家有什么安排吧。”孙云摇头道。
“师父?”张十疑惑,随即听到身后屋里传来伤者的呻吟,好像明白了什么。
“咚咚咚。”
前门那边依稀传出敲门的声音,张十与孙云具是一惊,张十想着这么晚了除了他们还会有何人来尝百草堂,孙云想的则是,是不是关七大哥去而复返、想要杀掉屋里的两个契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