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听闻此言,不觉心中一凛,而道:“老师要将弟子逐出昆仑,是也不是?”尧池真人道:“你我本无师徒之缘,不过传些道术耳,早日下山,另寻造化,未尝不可。”李云听罢入惨然之状,不由哈哈笑道:“我李云本为求道而来,既昆仑容不下我,我又何必昆仑。”玄话锋一转道:“不过临行之前,非杀此人不可,以解心头之恨。”尧池真人见一发不可收拾,急忙阻止:“云儿断乎不可乱来,切勿妄动干戈。”李云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几尽人言。当下大呼:“降龙!出鞘!”陡见降龙剑飞上高空,九霄龙吟惊天变,须臾化作金龙,风云变幻,电闪雷鸣,悬于昆仑之巅。片刻即下,直取褚逍河。
四圣见龙威不小,都飞上空,与龙斗法。不一时,将龙打回剑形,还归其手。李云持剑又往,褚逍河急驾相还,两下里斗有数十合,未分高下。李云剑势凌厉,乃是招招致命,处处要害,似不取其命誓不罢休。褚逍河修道多载,毕竟昆仑,其术也臻,论剑道不输其人。一个是大圣灵元初出茅庐,一个乃天宗奇子修道已臻,年轻气盛斗昆仑,剑光闪,寒气森,一朝为情乱纷纷,誓要争出所以然,非比高下定乾坤。李云往,逍河迎,剑光凌厉斗苍穹,不知谁胜谁人败,只闻仙子啼哭声。
李云忽焉一剑袭来,剑锋未及,却见仙子来阻,不期正中玉肩,登时鲜血直流,衣衫尽染。褚逍河慌忙抱住,一指骂道:“畜生,你怎可伤她。”李云心痛不已,就问:“我并非有意为之,事到如今,我只问你可愿随我离开昆仑?”仙子微微摇头。李云仰天长啸,而后惨然道:“那柄剑,当我未曾拔过。”说罢,即去。正是那:
从此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自离昆仑,下落何如,未可知也。
自李云去罢,尧池真人闭关参玄,只是不出。桃花仙子几经休养,伤势痊愈,并无大碍。忽一日,褚逍河与师言及娶妻一事,所娶之人,无外乎桃花仙子也。其师神云真人会揽月大师,道:“揽月师妹,一向可好。”大师嫣然一笑,便道:“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但说,不消这般。”神云真人即备言此事,大师一听,先时未语,而后说道:“此事我无异议,但须吾徒同意才好。”师徒听罢大喜,片刻即回。
其等走后,揽月大师唤来徒儿,问曰:“龙云宫弟子褚逍河欲娶汝为妻,你意何如?”桃花仙子忽怔,却才思量片许,轻启朱唇柔声说道:“弟子不欲此想,还愿侍奉师尊左右。”大师慈然一笑,就问:“怎的还放不下他?”仙子即陈所想:“天云聚散无常日,霜寒如雪叙意时。不意果应此语,不瞒师尊,我二人自相识于桃花园,拔出我痴情剑,弟子早许终身,此生非他莫属。纵使负我,此情不改。”揽月大师心中叹道:“好个痴情女,绝情郎,好一对苦命鸳鸯。”旋即便道:“也罢。”却才知会神云真人,褚逍河心灰意冷,由爱生恨,这日见到仙子,就问:“那厮分明薄情寡意,你又何必念念不忘,褚某哪点比不上他。”仙子方道:“师兄待我不薄,何尝感念在心,只是此事万万不可。”言下黯然。
三日之后,昆仑有事,山下弟子离奇失踪。四圣震惊,着褚逍河并桃花仙子下山查探,二人转至山下,一弟子言曰:“这几日常有巡山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生奇怪,我等深为恐惧,万望师兄相助之。”褚逍河道:“入夜之时,着几名弟子同我巡山,看是何说。”一日易过,时值夜下,二者并十余二代弟子依然巡山。此时天云蔽月,万籁俱寂,周遭皆暗。褚逍河以神剑之光,照亮前路,使三丈之内恍如白昼。因有前车之鉴,诸弟子依然各个心惊,俱都胆寒,小心前行。却才行至林中之时,忽闻异动,两下里,纷纷亮剑,却乎止步不前。便在此时,忽闻惨叫连连,一弟子须臾不见。褚逍河大呼:“切勿乱动,容我看来。”说时迟那时快,起剑寻声追去,飞行绝迹,穿梭于幽幽林中。见一怪物疾行,其速甚快,如幽冥一般,口中衔物。褚逍河大惊,情知此物作怪,遂以剑斩之。手中剑寒光凛凛,剑外化剑,如流星赶月一般,形于剑阵,迫其就范。
剑网恢恢疏而不漏,不一时,便将困于剑阵之中。众皆至此,以光映之,见是一人面兽身之怪,端得青面獠牙,煞是可怖,口中所衔者,昆仑弟子也。所谓兔死狐悲,其心也哀,众见惨状,无不伤感。褚逍河喝问曰:“汝是何妖怪,胆敢在此行凶?”那怪不答,一味嘶吼,声如虎狮,响彻四野,委是令人胆寒。褚逍河见兽性大发,遂以剑斩之,登时身首异处,死于就地。不一时,化为脓水,渗入地下。才将遇害者安葬,又起事端。
忽听得幽林之外,乱作一团,褚逍河等众慌忙至外,但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就见群魔缭乱,百妖横行,群魔缭乱摄人魂,百妖横行食人心。只苦了众昆仑弟子,怎见得:遍地残肢血成河,处处断臂惨人寰。魔吸血,妖残心,纷纷害命乱人伦,只把人间作炼狱,安教道统延古今。正是那:
圣贤莫出世,万古如长夜。
眼见寡不敌众,褚逍河即命人前去上禀龙云宫,一二代弟子即刻而往。褚逍河并桃花仙子留下杀敌,两下里,刀光剑影似银蛇,血色惨然若炼狱。桃花仙子手中剑亮如秋水,斩不尽妖精邪祟;褚逍河神剑凛然,杀不光魔子魔孙。刀来剑往,其势愈烈,真莫此为甚。却说那弟子至龙云宫,见神云真人道:“禀师尊,祸事了,山下有妖魔来犯,端得不计其数,快乞定夺。”真人听罢大惊,当下一飞冲天,大呼:“诸道友,且随我赴山下降魔伏妖。”揽月大师并尧池真人、八阳道人此刻都出。四圣临天,飞于山下,一经落地,妖魔都住,未敢再度行凶,若非大修为者焉有这般气势,威震邪魔。
神云真人负手凛立之,喝问曰:“汝等何方妖孽,哪家邪魔,敢来昆仑扰攘。”众妖魔不答,时下一妖骤出,生得三头六臂,张牙舞爪,扑向真人处。神云真人立如泰山,莫动分毫,轻描淡写间,展动右臂,只见一龙乃出,迎上那妖,不消片刻,便咬断三头荡飞六臂,死在当下。众妖见状,无不惊恐,俱莫敢再前。揽月大师道:“今番妖魔云集,犯我昆仑,委实非同小可,想来背后必有主事之人。”余者尽皆点头。但听神云真人道:“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阁下既来之,何必藏头露尾,岂乎君子所为。”说不了,就见一羽衣星冠也者,从天而降,端得异乎常人,年入不惑,却然眉清目明,超凡脱俗。
八阳道人近前问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那人哈哈笑道:“既为故人,如何不识。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毒龙散人的便是。”神云真人同尧池真人相顾一望,微微点头,似然知晓。此刻神云真人言曰:“昔日你毒龙一族作恶多端,为吾所灭,此乃天理循环,彼时因果,该当了断。”毒龙散人冷冷道:“断是要断的,不过尔一人之命,焉抵我全族之命,今不灭昆仑誓不回。”说罢,拔出腰间之剑,一指便道:“杀光尔等。”说尤未了,诸山精野怪,恶鬼邪魔,俱都所向,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昆仑诸子纷纷祭剑,一发神光无限,瑞彩纷呈,有如流星赶月一般,铺天盖地,乾坤都暗,便刺向妖魔。
只杀得乾坤都暗,日月无光,山河俱震,万兽哀嚎,何其惨烈。此际四圣大显神通,神云真人施‘九天御龙真诀’其势雄浑,但见由地遁出九龙,俱为石土所化,以气形之。但使一出,益发扫荡群魔,不愧御龙尊者。尧池真人一剑开天,使‘太乙天雷’裹挟天威直取毒龙散人,混元玄功,果然霸道。八阳道人火元剑霎时飞出,三昧神火由剑而发,烧得那山精魂丧,野怪形消,邪鬼灵毁,穷魔元坏。只教形神俱灭,炼魔真尊之法号,岂是浪得虚名。揽月大师谓玄慈圣女,灵泉法水,虽为救世,但一身修为,也臻绝顶,岂是等闲。只见玉手秉剑,但使一出,便能斩杀十余妖魔,煞是厉害。好个巾帼不让须眉。桃花仙子并褚逍河也自各凭手段,都施妙法,一发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毒龙散人战尧池,金铁交鸣,势未休。未及数合,散人虚晃一招,佯装败走。尧池真人紧追不舍。毒龙散人暗忖:“昆仑之辈,果然非同小可,如此下去,势难讨得便宜。然,本座亦有备而来。”即取一伞在手,望空一转,须臾遮天蔽日,乾坤也暗。伞中风起云涌,雷电交加,又一番天地。毒龙散人口诵真言,大喝一声:“看吾天罗伞之厉害。”原此名天罗伞,所谓擒尽妖邪归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须臾间,便由伞中打下无尽雷电,生出烈烈地火,又降骤雨,又刮罡风。正是那:
天罗伞中又乾坤,地水火风势雄浑。
不一刻,八百弟子已去其半,四圣心中伤感,誓要打破此伞,遂都飞上天穹,意欲制住毒龙散人,以破其法宝。叵耐,一入伞下,龙入云中、火落地下、雷归天上、水化甘霖。四圣法力皆消,神功无处施展,真英雄无用武之地,阴日无万里晴空。哪消片刻,四圣俱为伞中之雷击中,皆身负重伤,堪堪如也。毒龙散人见大功告成,满心欢喜。于是乎降下身来,哈哈笑道:“神云老儿,你也有今朝,昔日灭我毒龙一族,今灭你昆仑上下,一雪前仇。”
毒龙散人喝住群妖,然道:“尔等听着,此后再无昆仑山,如想活命,速速离去。”众昆仑弟子见大势已去,尽皆四散奔逃,真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好个昆仑就此瓦解。目下唯四圣及褚逍河、桃花仙子,余者皆作猢狲散。毒龙散人讥讽道:“神云老儿,枉尔修道之人,竟教出这样弟子,俱是些贪生怕死之辈,简直可笑之至。”神云真人捂胸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事到如今,你待怎样?”未及言语,这时褚逍河忽出,对师言道:“师尊,莫怪徒儿,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今大势已去,弟子只好另寻出路。”便步毒龙散人身前,其意已明,却乎反出昆仑,步入魔道。正是那:
善恶只在一念间,一念成佛一念魔。
神云真人见状,怎觉伤感,就道:“逍河,你……”却无下文。这时桃花仙子怒斥:“褚逍河!你这不肖之人,众尊长待汝不薄,尔却悖逆,反出昆仑,这是何说?”褚逍河一笑,便道:“师妹,你我之事尚无下文,不若弃暗投明,我二人做一对仙侣,日夜双修,岂不是好。”桃花仙子便道无耻。揽月大师登时蛾眉倒蹙,凤目圆睁,不忿道:“这业障,枉你师父苦心栽培,尔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他日必遭天谴。”褚逍河不怒反笑:“我的好师叔,汝等已受天谴,怎反骂于我。师叔风韵犹存,我见犹怜,若能弃暗投明,师妹之下必有你一席之位,不知意下何如?”
揽月大师听罢大怒,奈何有伤在身,已无还手之力。桃花仙子大骂:“泼贼,吃吾一剑。”说不了,举剑分心便刺。揽月大师欲阻,已是不及。未及数合,仙子被擒。此刻为褚逍河缚住,动弹不得。真乃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顶头风,真祸不单行。时下毒龙尊者方道:“神云老儿,念汝一代宗师,自行了断便罢。”神云真人仰天大笑之,笑罢,才道:“笑话,吾昆仑山岂容尔等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言下凛然。
尧池真人并揽月大师、八阳道人三者,仿若知晓神云所欲何为,都道:“师兄万万不可。”神云真人何尝也知,目下已无退路。倏然飞上高空,以元神之力,破例施展‘九天御龙真诀’。不一时,即见龙云宫中六柱之上所盘巨龙,俱都活转过来。这六龙实则非同小可,乃是昔日祖师封印在此的六许龙魂,以震昆仑,非万不得已,不可为之。今既绝路,故神云出此下策。陡见六龙破顶而出,在空飞游片刻,骤然所向,直取毒龙散人并诸妖魔。六龙一出,谁与争锋,有如真龙现世一般,只闻龙吟声,便教群魔大乱,惊走了四方精,唬退了八方怪,摄住了十方魔,吓煞了幽冥鬼。只片刻间,直教毒龙散人成了孤家寡人。毒龙散人大呼:“龙魂!”不由大惧,忙起天罗伞收之。奈何六龙只认真天地,不服假乾坤,纵天罗法力强,亦难撼龙威,只一照面,便教毒龙散人三魂不稳,七魄游离。这便暗道:“不好。”当下收天罗伞,携褚逍河及仙子飞离此地,以保周全。
毒龙散人去罢,一时阴消云散,但见六龙飞上苍穹,没入云端,须臾不见。神云真人降下身来,也已虚弱不堪。四圣复至山顶,已无力回宫,只待疗元,方可回归。目下都叹:“大势去矣。”之后,玄慈圣女揽月大师取灵泉法水与众疗伤。虽也复元,却乎不似从前,只可勉力飞回本处,打坐入定,以安神元。在这之后,四圣修为尽毁,苍老许多。
书言一处,话表一方。
却说李云自离昆仑,不日又回家中,见无父母,好生伤感。复至祥云山净空寺,见广妙莲王,不由潸然泪下,便备言前事,诉说苦楚,又欲见爹娘,却未如愿。莲王方道:“道未成,名未立,孝未显,何见爹娘,快快下山,休在此盘桓,冥冥中自有安排,不消惆怅。”李云却才下山,但又不知何往。忽一日,行至一处山前,见一老叟,正以锄头敲砸山石,又将碎石以筐装之,移往别处。李云愕然问曰:“老丈何为?”老者须发皆白,慈然一笑,便道:“正移山,此山阻我辈去路,不胜其烦,故移之而后快。”李云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老者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李云叹之不语。
老者又道:“所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莫论何事乎,尚需持之以恒,方达大道。若然半途而废,全凭自造,莫怨天尤人。”李云听闻此言,若有所悟,时下暗忖:“此番昆仑求道,无功而返,岂如半途而废,似此万万不可,势必再造昆仑,以成此愿。”片刻忽道:“老丈金玉良言,发人深省,在下闻之,实愧于心。实不相瞒,在下生来力大无穷,颇有些降龙伏虎的手段,只不知能否搬动此山,不过愿意一试。”老丈大愕,惊问曰:“可不敢夸口,此山甚高,单凭人力,断无可能,实在难以置信。”李云既夸下海口,只得为之,当下笑道:“老丈远些,行是不行,在下一试便知。”老者半信半疑,慌忙而退,便目不斜视,一观几何。李云至于山前,双臂环抱之,只一用力,就见山摇地动,力拔山河气盖世,果将拔地而起。老者但看之下,不由得惊坐在地,大呼:“真神人也。”其人独臂擎山,移往别处,果开出一条大路来。
老者眼见于此,不由大哭:“神人也,神人也,似此不世之功,真有德之人,请受老夫一拜。”李云相扶:“老丈折煞我也,万万使不得,举手之劳耳,何足道哉。”不一时,众人闻讯赶来,以为神仙,纷纷倒身下拜,誓要修建生祠,定塑金身,早晚供奉,以全此德。之后,乃是家家斋供,户户结彩。李云于此盘桓数日,不欲扰民,只得星夜离开。次早,众见神人不在,知已离去,这便造生祠,塑金身,早晚供奉,不在话下。
却说李云离了此地,径奔昆仑山而去。一路御剑飞行,追星逐月,但见恒河星数层出不穷,纤凝蔼蔼变化多端。若然置身其中,不由使人浮想天地间永恒奥秘,倘能参悟玄通,便可超凡脱俗,五蕴皆空。一路无话,不日便到昆仑山下。然观周遭瘴环雾绕,死寂沉沉,十分萧索,不由大愕之。自道:“平素昆仑仙风徐徐,怎的今朝却这般光景,是何道理。”又岂容多想,当下降龙剑起,直上云霄。
先赴混元宫寻师,却不见其人,又至月华宫、玄阳宫,亦复如是。末后,来于龙云宫,便见四圣俱在此间,正围坐一处,似在疗伤。李云款入其中,含泪倒身下拜,口唤:“师父!”四圣犹自闭目,尧池真人待沉吟少许,方道:“云儿,你来了。”李云见师须发皆白,苍老许多,颤声说道:“不肖弟子李云,拜见老师,弟子来迟。”此刻四圣出定,皆长出一气,而后问曰:“何以去而复返?”李云道:“弟子昔日悖逆,大闹师门,其实有愧于心,故此前来与诸位老师谢罪。”四圣长息谓之曰:“浪子回头金不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起来说话。”李云遂起,复问变故。尧池真人便将上项事说了一番,其人听罢大怒道:“褚逍河那厮焉敢如此,我誓杀此人,清理门户。”转身就走。